第八章 難纏
「她並無壞心。」盛長寧輕聲道。
她看人向來很准,透過瞳孔能窺得對方心思,那婢女在說謊,卻又對她沒有敵意,反而引她來這裡的路上,還一直很是恭謹有加。
不像是有什麼詭計。
將手中的桂花糕盡數投喂下去,湖中的魚兒還不願離去,仍舊聚集一團,從上面看去,宛如一朵盛大的紅花。
盛長寧靠在一邊的紅柱上,頭稍稍歪倚著,雙手卻端好地攏在身前,她漫散道:「或許……有人想見我。」
前些日子,盛安樂分明被她好一頓威脅,於她來說,盛長寧是差點要殺她的人。
所以今日,盛安樂又邀請她來鹿鳴宴時,盛長寧以為這小公主,是準備藉此折辱她。
可……不然,後來盛安樂又差人送她裙裳與髮釵,還貼心地備上馬車,讓她赴宴的時候並無尷尬之處。
自相矛盾間,盛長寧只能猜測,邀她赴宴、送她裙飾並非盛安樂本意。
有人讓她這麼做。
會是誰呢?
「公、公主!快看!」元兒一聲驚惶的喊叫,盛長寧順著她的視線看去。
只見原先還活潑地搶食的紅鯉,大多都翻起了白肚皮,漂浮在湖面上,看著確實很悚然。
元兒聲音發顫:「糕、糕點有毒……」
盛長寧定睛看去,那些紅鯉的白腹無一不是圓滾,她瞧了半晌,沉默下來。
在元兒越發慌張的時候,盛長寧鎮定道:「有毒的話……我們不吃就是了。」
話落,身後隨之傳來一聲輕笑,聽著語氣,似是愉悅極了。
可聽在盛長寧耳中,卻是戳破她謊言的嗤笑,她不覺又蹙起眉梢,難不成後頭這人還有透視眼?未至湖邊就知道這魚其實是撐死……
她轉過身來,抬眼看及不遠處的人,頓時怔愣。
來人身著墨青色長袍,玉帶束腰,腰邊長綴一枚白玉,面容生得朗朗絕色,隻眼尾一抹笑意,平白令人覺得他生了副玩世之態。
沈約拾階而上,見著了人笑意愈甚,他歡快地喊:「寧……」
可下一刻,就對上了那雙探究的眼眸,他頓了下,瞬間改口道:「你怎麼在這兒?」
聽了他的話,盛長寧有一瞬的茫然,沈子邀認識盛長清?但她又很快恢復平靜,說多錯多,倒不如不說。
於是盛長寧緘默不言。
「你這是怎麼了?」沈約闊步走向她,面色坦然自若,「怎麼……一副不認得我的模樣?」
這話里的熟稔,語氣中的自然,讓盛長寧心裡半是驚詫半是無措。
盛長清真的認識這個無恥之徒,好似……還特別熟?
心裡發亂,盛長寧正要向元兒投去眼色,哪知沈約一步擠了過來,一屁股就坐在盛長寧旁邊,清朗又陌生的氣息撲面而來,還這樣近。
盛長寧一下子就站起了身,近乎是下意識般地又退了兩步,她話里隱隱警意:「沈公子!請自重!」
這般口吻像極了從前。
從前的寧寧。
沈約眼中含著難言的情緒,面上笑意卻登時垮下來,就在盛長寧以為他意識到自己的舉止輕浮時,就聽見再熟悉不過的嗓音遞來,帶著委屈。
「你不要我了?」
盛長寧:「!!!」
盛長清與這廝有苟且?!她面上的震驚再也掩飾不住,要斥責沈約的話卻說不出來——她若舉止與從前有異,難保這人不會起疑。
沈約像是沒看見她臉上的詫異,還在自顧自地悲傷,「我就知道,你定是還在怪我,你覺得我不能帶你走,不能在宮裡護著你是不是?」
「不、不……」盛長寧心亂如麻,見他問這種話,連忙結結巴巴地否定。
沈約看了她一眼,語氣更低落了,「那你為何這些日子不肯見我?若不是我求安樂公主相邀,你是不是至死都不肯再看我一眼?」
「不……」盛長寧漲得臉色通紅,她咬牙壓下那句「是,盛長清死都不想再見你」,艱難地再吐出否定之詞。
沈約說的與她先前想的,都一一對應上了。
盛長寧心中已經鬆動,將他的話已然信了八九分,她在心裡忍不住罵了沈約無數遍,個登徒子!臭不要臉的!
居然敢拐帶公主?!
看著面前人努力撐著笑臉的模樣,沈約以手作拳,抵在唇邊擋住笑意,他輕咳一聲,再道:「那……我一定努力,明年考娶功名,紅裝百里相迎,讓你堂堂正正嫁與我,可好?」
盛長寧臉都黑了。
嫁……嫁人??
對著沈約那雙充滿虔誠又期待的眼眸,盛長寧咬牙:「……好。」
鬧了一番,袁興湊上前來附耳,片刻后,沈約終於收斂了下。聽他有事要走,盛長寧看在眼裡,喜在心裡,巴不得他快些離開。
只臨走前,沈約還不忘再對盛長寧說上一句:「還請公主早些回宮,人多眼雜,子邀擔心……難免有些眼拙小人會冒犯到您。」
他用詞帶著謹慎,可盛長寧還是捕捉到他話里的深意。
盛長寧:「……」
擔心她會與旁的男子交談?
還有誰?有誰像這人一樣,這麼不長眼地覬覦她這麼個落魄的公主?
沈約沒得到她的答覆,任袁興使勁拽他的袖擺,他也不肯走,袁興只好哀求地看著盛長寧。
頂著兩道直白的目光,盛長寧隱約覺得,自己的眉間突突跳得厲害。
「知道了。」
她硬邦邦地道了句。
看著面前的人得了她的話,方大步離開,連背影都透著歡喜的勁兒。
盛長寧看得有些不是滋味,這沈子邀果真是對她這五妹動了真心?可是,向來循跡煙花之地的人,當真有這麼快收心么?
前來赴宴的內外簾官都是四品開外的小官,盛長寧大多不認識,對那些個初出茅廬的小子,更沒什麼興趣。
鹿鳴宴只是沈子邀約她見面的幌子,她沒與貴女們同席,等沈約走後,盛長寧也不想去尋盛安樂,只懶懶地歪在柵欄邊,繼續往湖裡投著糕點。
心裡腹誹著,從前見過沈子邀嬉皮笑臉,可沒見過這人這樣難纏啊……
「元兒,你說……」
盛長寧思忖著,話起了半頭,這才猛然發覺不對勁,先前一直立在她旁邊的小姑娘,去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