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極不冷
■北極不冷
笑了,便是在北極,也不會冷的。
華年雖然時時把要養樂寶養未然的話掛在嘴巴,可三個月過去了,別說養活他們遙遙無期,連份工作她都還沒有找到。華年蹲在網吧里,守著招聘網站,她每天都要發出許多份簡歷,然而,所有發出的簡歷都石沉大海,杳無音訊。
倒霉的事情會接二連三,以前很多人和華年說過這句話,可她一直不相信,哪怕十七歲那些人第一次來她家時,哪怕她來上海三個月找不到工作時。來上海三個月了找不到工作,華年卻還是混混沌沌地沒有太著急。可是當未然和華年說他媽媽要他回家去時,不知道怎麼了,華年居然就想起了「倒霉的事情會接二連三」這句話。上海與我八字相衝,華年對樂寶說。
未然的媽媽華年見過一次。在未然和華年說他要回家去的兩個月以前,她到上海來看未然。未然和華年說,我媽媽做的菜世界上最好吃,我讓她給我們做飯。
華年那天面試完一家公司后就匆匆趕到未然的房子。華年剛進門還以為自己走錯了地方。未然那個冒著各種頑強黴菌的房間居然煥然一新了。牆壁是潔白的,地板是發著光的,床單飄著淡淡的柑橘香,華年總算看清了這個房子原本的樣子。未然和華年說,他媽媽來了就沒歇過,一直在打掃房間。母愛真偉大,華年自愧不如。
這位偉大的母親現在正襟危坐在未然宿舍走道里一張公用的小小飯桌旁。華年小心地打量了她幾眼。她看起來起碼比若飛大了十來歲,一張枯瘦灰黃的臉,布著密密麻麻的皺紋,這些皺紋完全遮住了她臉原來的模樣。未然媽媽身上穿著的是一件華年經常在姑奶奶身上看到的藏青色卡其布衣裳,手上戴著兩隻年代久遠的工廠女工袖套。華年實在是吃了一驚。她和未然這樣時刻將「最討厭橘皮組織」掛在嘴邊的時髦挑剔的人坐在一起,實在不搭調極了,一個是「穿普拉達的惡魔」,一個是「紅高粱」,怎麼看都不是一家子人。
「對不起,對不起……」華年連連為自己的遲到道歉。
「菜做好太久都涼了,我們就先吃了。」未然滿臉歉意站起來給華年盛飯。
華年看了看盤裡的半條魚,鋸齒型的骨頭醜陋蜿蜒著。外婆總說,河裡的魚一股子泥腥氣。
未然媽媽攔住要去盛飯的未然,自己站了起來去盛飯,華年嚇一跳,連忙快步跟過去接了飯碗過來。
大家終於都坐定。默默吃飯。未然媽媽大概不愛說話,一整頓飯,只用家鄉話與未然說了幾句,未然向來不愛說話,而華年又不敢說話。
吃完飯,小城多年的教育提醒華年,在這樣的情況下,自然是不能讓長輩和男人洗碗的,於是連忙站起來要洗碗。未然媽媽一攔再攔,死活不讓她動手。她一把抓住華年的手說:「細手嫩腳的,哪裡能幹這樣的活?」
華年這才看到她像龜殼般粗糙厚實的手指甲蓋里厚厚的污漬,這一定是常年勞作留下來的。未然和她說過,他母親每天早上四點起來,家裡的一圈事情忙好,還要再做份納鞋底的工作。她眼睛不好,工作一段時間眼睛就要犯酸流淚。以前他在家,都是他替他媽媽穿針的。華年心裡犯了酸。
以後賺了錢,不僅要養若飛陳老闆樂寶未然,也一定要好好養未然的父母。華年對樂寶說。
樂寶又是一聲冷哼。
吃完飯,未然帶華年在小區水池旁的大石頭邊上坐著。
「我聽說小區挖這條河是花了大成本的,你看旁邊那些棕櫚樹,聽說上海很難種的活,一顆要好幾萬。」未然說。
「你媽說了我什麼嗎?」華年問未然。
「我媽說你長得怎麼這麼好看。」未然笑。
「你媽還說了什麼?」華年又追著問未然。
「媽媽說我壓不住你的。」未然對著華年嬉皮笑臉。
「我們是玩摔跤么?什麼壓得住壓不住的。」華年也嬉皮笑臉。
「我媽說你是花枝招展的大小姐。」未然說。
華年忍不住笑了。她難道不是個土包子?這裡不是人人叫她鄉下人么?怎麼就成了大小姐?還花枝招展?
「怎麼?你總算知道自己高攀了?」華年挑眉。
未然伸手去抱華年,「來來來,大小姐,讓小的來服侍您。」
華年打掉未然伸來的手。未然結實的手臂卻還是緊緊地圍住華年,他溫暖的帶著大男孩味的氣息瞬間籠罩到華年的身上。
在深冬的上海帶著蕭瑟味的冷空氣里,年輕的他們,笑鬧成一團。笑了,便是在北極,也不會冷的。在北極戴著鑽戒多冷啊,還是不要了吧。
第二天,華年起大早過來,和未然一起送他媽媽去車站。
「莫要苦了自己。」未然媽媽說。
未然擺擺手說:「知道知道。」
「房間要打掃的,每頓飯要吃好。」未然媽媽一邊說一邊看著華年。
華年低了頭。
未然又擺擺手說:「知道知道。」
未然媽媽開始掏口袋,她掏出滿滿一把鈔票,十塊二十塊五十塊,全部塞到未然的手裡。
華年鼻子有些酸起來,她突然想起陳老闆。陳老闆送她到上海那天也是這樣的,把一把皺巴巴的鈔票滿滿塞到她的手裡。
陳老闆什麼時候開始不用皮夾的?陳老闆可是很分得清楚古馳普拉達路易威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