扎克·伯格的牙醫爸爸
■扎克·伯格的牙醫爸爸
有能力者改變世界,無能者抱怨世界。
下課後,宋星河和華年打了個招呼。
「宋先生,」華年笑眯眯地說,「怎麼來這裡做專家了?」
「培訓班創辦人是我少年時的好友。」宋星河說。
「你們小時候的朋友圈挺廣。」華年終於摸到了宋星河在這裡出現的頭緒,自然是方鴻之那個圈子裡朋友間的互惠互利。
宋星河說:「挺上進,還來考金融師。」
華年說:「被虐得不行了,沒辦法。」
「工作量很大?」他問。
「有事做還好。」華年悶悶地回答。
「不會自己找事做?」宋星河問。
「找了,來讀書。」華年回答。
宋星河摸了下眉頭,指著華年手邊的《貨幣戰爭》,然後便是前面的那段嘲笑。
「所以你真覺得金融界是被羅斯查爾德這樣的家族把控著?」宋星河問。
「現在的這個社會體系不是從貴族體系下來的嗎?」華年反問。
「你的腦子是怎麼被洗成這樣的?」宋星河說。
「請教。」華年決定暫且忍耐,謀定而後動。
「你知道這個世界上現在的金融體系有多大?怎麼可能被這樣的一兩個家族掌控?」宋星河說,「書本是權威編撰的,權威的話背後可能是偏執的誤解,也有可能是利益輸送。」
「所以你在說羅斯查爾德家族是個謊言?」華年問。
「不止《貨幣戰爭》,過去幾十年,不少海外的陰謀論者也有類似的觀點,但至今沒有切實的證據,很多還是基於二戰時納粹反猶太人的宣傳。」
「那到底是哪些人在操控金融?」華年問。
「這個問題的難度和中國的物理競賽是一樣的。可以先來看一下各個投資基金的董事會。董事會一般是由董事和獨立董事組成,在美國獨立董事占董事會席位還更多些。」宋星河邊說邊在手機上翻出高盛、花旗銀行和摩根士丹利的股權結構表給華年看,「你看,以高盛為例,CEO由董事會選拔指派,而董事會一半以上的名額是獨立董事。」
「獨立董事不在公司占股,」華年前幾天正好學到獨立董事這個章節,立刻現學現賣:「那這些獨立董事都是誰?不敢想象,這是多大的權力。這些獨立董事是按照什麼原則選出來的呢?」
「按理論一般都是些在社會有聲望的人,獨立董事在公司佔有席位被認為非常重要,被認為是實際上小股東利益的代表,由他們與董事共同監督公司,可以很好地平衡大股東和小股東的利益。還是看高盛,它的獨立董事名單里有哈佛大學的教授、美國退休政策研究中心總裁、肯尼迪藝術表演中心主席,另外還有杜邦、蘋果等公司的前任高管等。不但高盛如此,剛才提到的花旗銀行、摩根士丹利這些每天在華爾街日報頭版看到的公司很多都是這樣的結構。」宋星河說。
「那這些基金的錢哪裡來?」華年繼續追問。
「還真是問到關鍵。錢誰出誰說話算數,你是想說這個道理嗎?」宋星河笑了一下說,「其實這些基金背後的投資人並不是你想象的所謂的大家族。大部分反而都是些投資機構和零散的投資人組成的。你看高盛的股權結構就非常鬆散,沒有一個獨大的股東,他們最大的股東黑石基金、道富基金,也就只佔股5%-6%,而這兩隻基金背後的資金也都是來自於美國加州公務員養老金、加拿大公共養老金等養老基金,還有就是中投、GIC、Mubadala等國家主權基金。當然這其中也有很小一部分就是被傳得神乎其神的家族基金,可是因為占股比例太小,根本無法影響操作人。」
「所以就有前面的獨立董事出現,代表這些基金背後基金的普通民眾利益?」華年不敢肯定地再問。
「書面上可以這麼說,制度嘛,表面都是好看的。」宋星河又笑,「就好像高盛從來也沒承認過他們和次貸危機的關係。」
「所以這麼說的話,現代社會已經徹底將原有秩序打亂?」華年說出秩序兩個字的時候,突然想起Miss周員工培訓時和她談話內容,某一部分竟然是驚人的相似。華年瞬間像受了絕世高手一百年功力似的大徹大悟,原來Miss周之前與她聊的所有一切,看似只是雲淡風輕毫無邊際的談天說地,其實卻是在和她討論金融行業的最深內在。
宋星河只笑不語。
華年侃侃而談:「是不是也可以這麼理解,金融行業看似高冷,其實與社會各個行業息息相關。買雙鞋上個網打個遊戲聊個天,人們在做這些看似不足為道小動作時的偏好,這些偏好卻決定著社會各個行業的興衰,而行業的興衰就是金融的走向。金融不在這些行業內,卻籠蓋了所有的行業,沒有這些行業,就不會有金融,可是有了金融以後,金融就開始無形中影響著各個行業,有時候甚至支配著它們。」
「誰都懂的辯證法。」宋星河搖頭。
「Miss周曾經和我長時間地談論歷史文學哲學,這些學術剖開看正是脫胎於構建起金融的社會各個行業,是各個行業的精華總結。歷史文學哲學其實都在處處以重點提示你,戰爭、飢荒、疾病、自然災難沒有一點能和金融脫了干係,談歷史文學哲學其實無一處不是在談金融。Miss周說過學好數字只是入門,怪不得她一上來對我的考量也不是數字而是知識厚度。數字的培訓可以短期完成,而累積知識,卻需要漫長的歲月。學好數字,或許能做個投資人,可是只有累積足夠的知識,觸類旁通,才能做一個一流的投資人。要想駕馭金融行業,必得先了解社會各個行業、了解歷史文學哲學,必須先做個全才。」華年說。
喜歡讀書嗎?華年記得Miss周曾經這麼問過她。這句話,喬飛明也問過。
「書本來就是最好的工具。」宋星河說,「我和你聊天,發現你知識儲備得很不錯,大概從小亂七八糟讀了不少。或許這些閱讀累積起來的龐雜知識在其他領域一輩子都不會有一點用處,可是在金融行業,卻是最堅實的基礎。」
「多虧多讀了幾本,否則你們哪裡願意和我多說幾句話?」華年笑。
「讀書多的人都在大學做教授。」宋星河笑。
「怪不得人人進光翼戰略投資部前Miss周都要先這樣天南地北一番。她對我的嫌棄實在是有道理。她說我沒有同理心,有知識卻不懂得深入思考。擁有寶藏卻停手不挖的人實在是天下第一大蠢貨。蠢貨活該被人討厭,唯一的出路是變聰明。」華年卻不笑,「有能力者改變世界,無能者抱怨世界。」
「是不是突然對她改觀了?」宋星河問。
「Miss周實際上會不會是在柔軟地給我一個機會?」
「她是個生意人。」宋星河突然笑得很微妙,「說她有什麼意思,我和你再說說秩序。知道現代社會最重要的秩序是什麼嗎?」
華年搖頭。
「貨幣。」宋星河也對著她搖頭,「戰爭消失,民主出現,暴力統治時代運走,貨幣已經成為新秩序的建立者。」
「那麼法律呢?」華年期望抓住一個漏洞。
「法律只告訴人什麼不能做,貨幣秩序卻是在驅動人去做點什麼,一樣重要。」宋星河的回答精闢而又簡略。
「那豈不是錢已經變成了人的主宰?」華年噓了口氣。
「錢難道不是人發明出來的?」宋星河反問,「錢本身有什麼意義?不過是堆印刷品,是人賦予了錢意義。」
「所以說,還是一批人最後會成為另外一批人的主宰?」華年也反問。
「總比以前直接逮起來關籠子里賣掉要好。」宋星河說,「不是親眼看見歷史,就不要妄論歷史的美好。五胡亂華時的石虎可是吃人的。我倒是樂觀的,總覺得一代人會比一代人好。」
「金融就是貨幣的遊戲。歷史上也是,只是很多時候玩壞了而已。」華年嘆氣。
「外行人才說是遊戲。」宋星河仰頭。
華年一悶,想了想說:「按照你剛才的邏輯,既然家族不能掌控控制這個世界運行的金融體系,那麼血統便沒有那麼重要了,也就是說,誰都能飛上天,就看你本事如何。」
「扎克·伯格的爸爸是個牙醫。」宋星河眨了下眼睛。
華年聽得心頭熱上來,卻又突然一冷,「夢想在遠方,現實很艱難。我連個門道都還沒摸到,就被人拒之門外了。」
「哪個老闆會拒絕真正能幹事的員工?」宋星河挑眉,「你沒活干是因為你幹不了活。」
華年捏了下自己的手臂,生疼的,她說,「你的意思是等我把金融師證書考出來?」
宋星河像看低等動物一樣看著她:「你以為一個證書有用?拿著金融師證書的人千千萬,和愛讀書的人一樣多。」
「那我該怎麼做?」華年已經徹底服氣,這語氣是極其謙卑的。
宋星河根本不理會她的自尊心,「我又不是你,怎麼知道你該怎麼做?」
「或許該從我們部門以往的投資案例入手?」華年雖然臉紅,卻還是在問。
「這個世界上很多東西雖然沒有很大用處,沒有卻是不行的。」宋星河說,「你們公司應該也有裝韋伯機,回去先把世界五百強企業、主流基金、銀行等等的股權結構查查清楚、記熟。目前,世界上稍具規模的公司還是以上市集團為主流,數據都是公開的。這樣結合起來再去看投資案例,才看得出門道。這些以後都是基本功。做投資人,第一步便是要嚴謹。」
這個世界上很多東西雖然沒有很大用處,沒有卻是不行的。華年忍不住一笑,想起自己先前對英語的評價,思路能和宋星河在一條線上是件讓人開心的事情。
「我還是會來上課的,這證書對我這樣水平起跑的人來說,和說好英語的作用一樣,我懂。」華年說。
宋星河看了下手機上的時間,他沒有戴手錶。於茉莉一直說,在那個世界,手錶是男人身份的象徵。既然如此,反論的話不戴手錶的是不是都沒有身份?可今天的這番討論,卻讓華年堅信這個宋星河不會是個普通人,不是說他的出身,而是即使他家已經千金散去,他也絕對不會回到普通人的行列。思想決定人生。這個開凌志車不戴手錶的男人到底是誰?總有一天謎題會揭開。
「我該走了,一會兒我有個電話會。」宋星河邊說邊走。
又是電話會,華年突然想起方鴻之說他次次都是如此的話,這是個時刻在電話會上的人。華年突然發了笑。她想,好像Miss周也是這樣的,一樣的來無影去無蹤,一樣的分秒必爭。
這會不會就是另外一個世界的樣子?
華年的腦子裡湧上一股子熱血。
我是不是正惦著腳尖努力趴在牆頭努力在朝那個世界望去?
然後,我就要走進去,一步一步。
華年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