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四名遼將,一路窮追,趙如山人疲馬乏,漸漸要被追上了。
何慶奇已陷入重圍,是可想而知的事。意識自己能夠脫逃,是長官不惜犧牲生命的結果,趙如山深感肩頭的壓力至重,自己的性命亦至重,必須安然回返陣地,完成任務,才對得起何慶奇。
因此,他使盡全力,沒命飛奔,然而胯下坐騎卻不得力,心中焦急異常。一路猛力揮鞭,一路在想,必得用計,才能脫身。然而計將安出?
轉過一個山口,前面是條三岔路:一條是大路,也就是來路;一條是小路,不知通向何處。
趙如山已經沖向大路,突有靈感,勒轉馬頭,行向小路。走了不多遠下了馬,然後猛揮一鞭,將那匹空馬,直驅而前,自己沿著路邊,往回飛跑,到三岔路口,躲在一塊岩石後面喘息。
喘息未定,四名遼將已經趕到。領頭那人,高高舉手,示意停住,事隨的人,一齊勒馬,馬身直立,發出極尖銳的長嘶,接著便是噴鼻打轉,好久不能安靜。
當頭的那兩個人一高一矮,跳下馬來,選擇路徑。高的那個指著小路說:「看!往這裡逃走了,馬蹄印子,清楚得很。」
「不然。」矮的那一個說,「這條路我走過好幾回,要這條大路,才是直通白馬嶺的正路,小路是到不了的。馬蹄印子也許是別人的。」
「我們不必爭。」高的那個振振有詞地說,「你細看大路上的馬蹄印子。」
此時另外兩名遼將,亦已下馬,其中一個的眼光銳利,略看一下,斷然決然地說:「那個蠻子絕不是從大路逃下去的。」
「何以見得?」
「只看馬蹄印子的方向好了。都是倒的,沒有正的,如果是從這條路逃了下去,莫非他那匹馬還能倒走嗎?」
而小路上的馬蹄印是正的,兩個對照,益覺顯然,長得高的那個人一躍上馬,說一聲:「快追!」領頭從小路追了下去。
趙如山見計得售,大為興奮,憑空長了好些氣力,從岩石後面跳了出來,往大路飛奔。但是,他也知道,只能騙得一時——那匹空馬,奔了一段路,當然會停下來,在路邊閑行吃草。遼將一見便知受騙,當然回馬來追。
回馬來追,實在也是一個機會,若能殲滅了那四個人,豈不可奪得馬匹,趕回陣地?這樣想著,雄心陡起,他摸一摸箭壺中,還有上十支箭,膽氣越發壯了。
於是,他細心觀察,發現極好一處地方,正在峰迴路轉之處,有一處危崖,遙遙望去,岩石為一尊羅漢,是大石上面孤零零擱著一塊上豐下銳、搖搖欲墜的小石頭——說是小石,總也有兩三百斤重,從上而下掉落,足可以砸死人。
主意打定,他奮力攀緣而上,先相度地勢,覓好隱身之地,然後放下弓箭,試一試那塊小石頭,有把握可以推得動,便知遼將凶多吉少。
不過頓飯時分,遠遠望見幾點黑影子,仔細辨認,恰是四人四騎,不是遼將,又是何人?
趙如山將雙眼睜得好大,幾乎目不轉睛地注視著,心裡是估量又估量,自覺拿捏得准了,奮起全身力量,注入雙臂,喝一聲:「走!」雙手往前一推,那塊有小水缸大小的石頭,立刻就往前「走」了。
崖壁也是個斜坡,視界良好。只見那塊石頭一蹦一跳,像個頑童似的任性奔躍,落到三分之二的地方,與一塊略微突出的岩石相激,彈得老高。魚貫而行的四員遼將中,第三騎發現禍從天降,急忙勒馬。勢子太急,後面那一騎猝不及防,直衝而來,馬頭撞著馬屁股,將前面那個本來因為坐騎前蹄上提,身子後仰,全靠韁繩借力才不致墜馬的人,一下子撞了下來。
這一撞,只使後面那人的勢子略緩一緩。他一面勒韁,一面轉臉后望,馬頭半轉向左,卻仍在前進,兩下一湊,適逢其分,數百斤重的大石頭,泰山壓頂般當頭砸下,只怕還未曾弄清楚是怎麼回事,就已了賬,成了個自己都不知如何送命的糊塗鬼。
後面墜馬那人,已經爬起身來,剛剛抬頭,是想探望巨石從何而來,一箭已經射到,箭鏃鋒利,力道足夠,所以前進后出,從鼻樑直貫腦勺,頓時栽倒在地,手足抽搐了幾下就不動了。
幹得如此乾淨利落,趙如山自己都覺得痛快無比,心情舒暢,越有自信。撂下一邊,眼望前路——前面那兩個人,發覺同伴失散,回馬來找,前後兩騎,一快一慢。顯然,前面是在探路,後面是在細找。
趙如山搭箭張弓,正待看準了放手,突然想到,料理一個人容易,但後面那個可能就此逃走,或者也像自己這樣,找個隱蔽之處,俟機而動,還是麻煩。為絕後患,最好一起送他們見閻王。
因此,他先不動,雙目左右移轉監視著,看到前面那人,發現同伴的屍體,立刻加上一鞭,趕到近前,下馬檢視。接著便拔起了血淋淋的一支箭,仰首搜索。趙如山自然不肯讓他發現,潛身下縮,但雙眼卻仍注視著敵人。
接著另一個人快到了,持箭的那人,雙手高舉亂舞著,意思是招呼同伴快來。隨即看到被招呼的人疾馳而至。
這都在他預料之中。著箭在弦,屏息以待,看準了一箭下去,正射在馬足上。那馬撅一個竭蹶,將馬上那人,從馬頭上掀了出去,摔得半死。
後面那人不知究竟,自然疾步上前。這時的趙如山,則又另取了支箭,搭在弦上了。這一箭非常要緊,若是射不中,想射第二支箭,得有片刻工夫,那人便有脫逃躲避的機會,再要收拾他就不容易了。
因此,趙如山將全副精神都放在那人身上,目光不瞬地盯著他的腳步,看他蹲了下去,探著同伴的生死,知道這要仔細檢視,得有一會兒工夫,是個極好的機會,因而從從容容、仔仔細細地瞄準了,將手一松,只聽得弓弦微張,箭去如飛。眨眨眼定睛看時,一箭正中那人腦袋,卻還未死,一面拔箭,一面似乎想回頭來探望。
「還要賞他支箭。」趙如山自語著,又射一箭。
這下是不得活了。片刻之間,盡殲四敵。趙如山得意非凡,直衝下山,略一檢查,果然都已氣絕。遺屍自然不必料理,挑了一匹耳如削竹,身長腿細的白鼻馬,一躍而上,絕塵而去。
走了有七八里路,山岡已過,遙遙望見大隊漫山遍野而來,唯恐自己人誤會,亂箭射來不明不白地送命,他趕緊跳下馬來,脫下戰袍,高高舉起,在空中亂舞著。
押后的將官也是何慶奇的得力部下,官拜步軍副都頭,名叫孫炎星,為人持重。遠遠看見有單騎飛奔而來,便約束左右,不可造次,此時一見那樣的動作,更料定是自己人,因而打馬向前,看到趙如山汗流滿面,狼狽不堪,大為驚詫。
「老趙,怎麼回事?」
「趕快回去。」趙如山喘著氣說,「前面有伏兵。」
「何將軍呢?」
問到何慶奇,趙如山神色慘淡,幾乎要掉眼淚。「只怕凶多吉少了。」他說,「已經陷入重圍。」
「那得救他才好呀——」
「不!何將軍不準大軍前進。」趙如山又說,「救也很難,山路上根本沒有迴旋的餘地,而且——」
他哽咽著說不下去了。料想何慶奇不是陣亡便是被活捉。為今之計,什麼都是閑話,要報告熊大行親裁禦敵之計,才是唯一大事。
「那就這樣,我留守在這裡,你趕緊回去報告熊將軍。」孫炎星說,「我還是要派人去探路接應。」於是孫炎星即時選派最精幹的一個小隊,向北入山接應,臨行告誡,千萬小心,隨時要送消息回來。他自己就率領大隊,就地部署防線,分佔崗陵,以強弓硬弩,守住陣腳。少數馬隊,往來游擊策應,嚴密戒備,等待熊大行的命令再定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