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步入殺手生涯

第十二章 步入殺手生涯

第十二章

步入殺手生涯

年三十,京都的雪下得越發緊了,沿城牆根一帶壓垮了不少民房。極窄極深的巷子里隱隱有哭聲傳來。

巷子深處一扇木門吱呀開了,走出一個黑衣男子。他抬手將風帽帽檐又拉低了些,只露出半張長著濃密鬍鬚的臉。他默默地站了會兒,握劍的手緊了緊,慢吞吞地走了出去。

巷口擺了副挑擔,左邊燒著爐子架著湯鍋,右邊擺著佐料碗筷。旁邊支了張小木桌,放著幾張長凳,一個鬚髮皆白的老者蹲縮在爐子旁借著火取暖。

雪花密密實實地飄著,若不是湯鍋冒著熱氣,幾乎沒人注意到這裡還有個賣面的小攤子。

「王老爹,今日還擺攤哪?」黑衣人停了下來。

王老爹頓時有了精神,從爐子後站起身,忙不迭地去掃桌凳上的浮雪:「不擺不行哪,多賣幾碗面,晚上家裡好過年。」

黑衣人沒再說話坐了下來。

不多會兒王老爹便端來一碗陽春麵:「這是今兒賣的第一碗面,這年節……不好過嘍!」

黑衣人默不作聲地吃面,連麵湯都喝得乾乾淨淨。

寒風吹來帶來笑聲。王老爹眯著眼望著不遠處,輕嘆了聲。

一巷之隔,天差地別。

誰又能注意到京都最大最奢侈的銷金窟,犬馬聲色的集花坊背後有這般凄涼的景象。豪門貴胄一擲千金面不改色地風流,貧賤人家卻為年三十一頓白麵餃子發愁。

黑衣人站起身,捏了捏錢袋,把一顆銀豆子放在桌上。

「少俠……」王老爹很為難,這才開張,他如何找得開。

黑衣人笑了笑:「下回來吃我不付賬就是。」

王老爹感激地看著他:「哎,多謝……」他小心翼翼地將銀豆子放進了懷裡,抬頭時,黑衣男子已去得遠了。

看看天色尚早,再賣幾碗面就可以收攤回家過年了,王老爹皺紋遍布的臉上已露出喜悅的笑容。

「就是他了。」李言年冷酷地說道。

「為什麼?他只是普通百姓!」永夜咬牙切齒地問道。

李言年側過頭看著永夜,淡然一笑:「谷主覺得你心太軟,讓你練練手罷了。你要明白,長得像世子的,不止你一個。」

「哦?還有永夜二號永夜三號備選?那找他們好了。」永夜不在乎地說道。他不信還有比他更適合的人選。

「沒有比你更合適的,不過,不聽話,再合適也不合適。」李言年看穿了永夜的想法。

永夜抬起頭與李言年對視良久:「你知道,我並不是個心軟之人。」

李言年點點頭同意,眼神中充滿了憐憫與諷刺:「谷里要的是絕對的服從。記住,谷里每一次給你的機會都一樣。你生他死,他生,你死。」

永夜望著臉上猶帶著笑的老人,怒氣與無奈在胸口衝撞。片刻之後他喃喃道:「這是師父們給我的新年禮物?」

「對殺手來說,是最好的禮物。」

永夜甜甜地笑了:「多謝師父了。我想,他在風雪裡凍得也很難受,睡一覺也是好的。」

「不。」李言年的聲音比風雪還刺骨,「這裡太素凈了,過年總要喜慶一點好。」說著遞給永夜一個皮囊,「你的青衣師父給你的新年禮物。」

永夜接過來,裡面是一排銀亮的柳葉小飛刀。一寸長,一分寬,加了純銀,掂了掂,正合手感。他苦笑,不僅要他做殺手,還要做一個人神共憤有痕迹可循的殺手。遊離谷好毒的心思,等他雙手沾滿無辜者的血腥,還能撇清關係?原來,控制他的是這法子。

可是你們不知道的是,我並不是你們以為的純真孩子,需要從殺兔子開始練膽子。永夜彈了彈肩上的雪花,不緊不慢地拈出一把小飛刀問道:「胖掌柜沒宰青衣師父吧?」

「他很開心是送你的禮物,只收了成本價。」李言年輕笑。笑聲很輕,轉眼被風吹散。

王老爹只感覺一片涼意從喉間掠過,他有些呼吸困難,禁不住用手摸了摸脖子,摸到一點溫熱,像他伸出手在爐間烤火得到的暖意,腦中陣陣眩暈。

「你出手原來這麼快!」李言年喃喃說道。

永夜望著白雪中那片血花,微笑道:「過年有點喜慶也好,師父說得對。」

他的笑容讓李言年起了一身雞皮疙瘩,轉開頭急急道:「走吧,府里還等著呢。」

永夜打了個哈欠,今天很疲倦,得早點回去,倚紅攬綠還等著他的禮物呢,晚上王府里還要吃家宴,放煙花。永夜突然想起那晚在宮裡惡整二皇子的事情,忍不住笑了,笑著笑著便覺得臉上淌過一陣冰涼,他把斗篷帽子扣上,遮住了不斷襲上臉龐的寒意。

「知道為什麼一定要你殺他嗎?」李言年捧著禮物跟在永夜身後說道,眸子里閃過一抹狠絕。

永夜心裡一沉,他不是沒注意到那個戴風帽的黑衣人,很尋常的江湖打扮,窮得只有一顆銀豆子也給了老人。難道這個人大有來頭?

「他叫風揚兮,今年十八歲,是個……俠客!」

俠客?就這麼簡單?永夜嘴一撇。

「他十二歲時找上遊離谷。」李言年緩緩地說道。

永夜皺了皺眉,這算什麼?

「從來沒有人能找到遊離谷的所在,遊離者,縹緲不定之意。」

永夜這才心驚。如果遊離谷真的位於安國西陲群山之中,一鍋端了也不是多難的事情,聽李言年這麼一講,他才真正覺得遊離谷的神秘,而越是神秘其力量就越不容小覷。

「他十四歲打敗齊國第一劍客,十五歲與陳國第一高手大戰散玉關戰成平手,他從沒有敗過。」

「你是說,讓我殺那個老人,是成心讓我去惹他?」永夜笑道。

李言年也笑:「你殺了他想保護的人,除非與遊離谷共進退,否則只會死在他手上。」

「你們威脅人一向這麼直接?」

「星魂,別忘了,你的一切都是遊離谷給的。做人,要厚道。」

永夜噗地笑出聲來,驀然回頭指著李言年喘著氣大笑:「將來……呵呵,你死了我一定為你請佛念經超度。」

漫天雪花飛揚,街上行人腳步匆匆。一個錦衣少年邊走邊笑,在他身旁緊跟著眉頭緊鎖的俊朗男子,似在苦思著什麼問題。

雪落無聲,爐頭上的鐵鍋里,湯水還冒著熱氣。

棚戶區戶戶人家大門緊閉,再窮這裡也是家。門板牆縫擋不住的寒風進得門來,也被團年的親情融化了。

風揚兮靜靜地嗅著空氣中被凍住的血腥味,越是憤怒激動越是冷靜。

王老爹身上已積了雪,像地上隆起的一個小雪堆。

拂開積雪,他看到王老爹喉間那半分銀色,沒有正中喉心,風揚兮大喜過望,扶起王老爹舀了碗熱湯小心地喂下,王老爹咳了一下。他抱起王老爹就往醫館奔去。

年三十的醫館藥鋪大門緊閉,風揚兮敲得急了,喊了幾嗓子,門才被掀開一條縫:「今日歇業……」

話未說完風揚兮已搶了進去:「大夫呢?救人!」他的手一直貼在老人背心,緩緩注入真氣,生怕老人已受不住。

看到老人喉間那半分飛刀,大夫一驚,顧不得埋怨,吩咐徒兒打了熱水,小心地取刀。等到刀取出敷上傷葯,才鬆了口氣。

「還好這飛刀入喉不深,又射得偏了,看著驚險實則無大礙,公子請放心,調養些日子也就好了。」大夫嘆了口氣,又道,「只是年紀大了,終是不妥。一定要好好補補身子才行。」

風揚兮微笑地點頭,知道王老爹已無礙。見老人感激地想開口,趕緊說道:「好生休息著,不妨事的。」

臨走時拎了葯他一摸身上卻沒了銀子,風揚兮有些尷尬:「今日救人心切未帶銀兩,改日一定奉上。」

王老爹抖著手從懷裡摸出那顆銀豆子。風揚兮心裡一酸,止住了他:「老爹放心回家過年便是,一切有我。」

那大夫搖了搖頭沖他擺手說道:「醫者父母心,俠士義膽,請走好。」

「銀兩改日一定奉上。」風揚兮又說了一遍,這才抱起王老爹離開。

送了王老爹回家,風揚兮回到巷子里的破屋,拈著那柄小飛刀看了半晌。

他的風帽已經取下,臉型瘦削,胡虯遮了半張臉有些不修邊幅。眉毛烏黑濃密,雙眼卻出人意外地頗有神采,銳利蠱惑。

是什麼人會傷害一個可憐的賣面老人?是沖著自己來的嗎?那為何不將這條街上的張大嬸、趙大叔一併殺了?

使用飛刀的人手勁不足,準頭不足,與其說殺人,不如說像孩子玩彈弓似的誤傷了老人。風揚兮下了這樣的判斷,隨手將銀色飛刀放入了懷中。

風從屋子的四面八方襲來,天漸漸暗了,風揚兮想了想,又出了門。

京都這個年過得並不順利。大年初一,京都府尹曹大人便接到數十宗報案,愁得不知如何是好,恨得指著府中妻妾們為他精心準備的邊爐罵道:「簡單包頓餃子就是了,搞這麼多花樣出來作甚!」

一屋子妾室全低下了頭,大夫人卻仰起臉說:「老爺接了案子發愁,何苦拿全家大小撒氣?我連私房銀子都被賊子拿走了,咱們家也是苦主!」

曹大人氣得渾身發抖,又無話可說,拂袖去了劉師爺住的院子。

「我看,必是有人想劫富濟貧,所取也不多,只是大人……」劉師爺跟了府尹大人二十年,一直是曹大人的主心骨,思慮片刻得出了結論。

他隱了後半句沒說,眼中透出憂慮。東主曹大人家被偷得太多了,多得讓他聽了都吃驚,以京都府尹三十五石的月俸無論如何也不可能家有黃金萬兩。這事鬧騰出去,案子沒破,曹大人就等著聽參了。

曹大人與劉師爺之間並無忌諱,毫不客氣地坐下,自顧自倒了一杯酒飲下,恨恨地說:「所取不多,麻煩卻大。羅太師、張相爺、戶部馬侍郎、工部陳郎中……這賊子也忒狡猾,他怎麼就不去端王府!」

原來年三十晚,京都出了竊案,羅太師府失銀三百兩,張丞相府失銀兩百兩,馬侍郎府失銀一百兩,陳郎中被竊了五十兩。京都商賈大戶每戶失銀一千兩。

府尹夫人一早哭鬧,她攢的三千兩私房銀子不翼而飛,曹大人臉色鐵青喝止了她。

他自己藏在密處的寶貝被一鍋端了,他當官幾十年的血汗錢,讓他如何不恨,又著實不敢聲張,價值萬兩黃金哪,再當幾輩子的官,不吃不喝俸祿攢到一塊兒都沒這個數。他只求保住官位,銀子再掙也就是了。

可此次受害的都是豪門,被人無聲無息盜了銀,如何不怒,初一大早,紛紛遣侍衛家臣敲鼓報案,只差沒把京都府衙門外的牛皮大鼓敲破。

非富即貴,讓曹大人如何不愁。

「大人!端王掌京畿防務,滋事體大,何不求助王爺?」劉師爺獻了一策。

府尹搖了搖頭:「我雖是京都府尹,正三品官員,可要求見端王,談何容易!」

「大人何不前往張相府……借查案之機相求相爺?端王妃可是張相愛女。」

府尹眼中一亮,酒也不吃了,讓師爺通知了府丞召了衙役,備了厚禮前往相府。

相府位於京都棗子巷,門口雪地里落了一大片爆竹紙屑,紅得喜慶。府里失了銀,年還是要過的,更何況,端王世子、相爺的小外孫今天過府拜年,張相喜得眉開眼笑。囑下人報了案,也沒把那點事放在心上。

端王王妃進了宮,永夜獨自由李言年及一幫侍衛陪著來了相府,正搖頭晃腦背張相的詩句討外公高興。

張相聽得永夜聲音清朗,瞧著他面目酷似愛女心裡疼得什麼似的。想起從前為永夜的病發愁,如今真正好了,卻又有幾分傷感。

「永夜,你可有新作?」張相知道外孫酷愛詩詞,只顧往永夜的喜好上引。

誰知永夜煩的就是這個,他搖了搖頭說:「自瞧了外公的詩詞,永夜再不敢作詩!」

這馬屁拍得張相樂不可支,笑罵永夜是小馬屁精。

「外公,聽說母親幼時也有長相酷似的姐妹,是否也與永夜相像?」永夜很想知道。

「那是幼時,都說長得像,大了卻不像了。」張相輕描淡寫地說道,眼神中透出一絲悲傷,似在傷感著什麼事。

「那我姨媽們生的孩子呢?也和我小時候長得很像嗎?」

張相身體一顫,伸手把永夜攬進了懷裡,輕聲道:「他福薄,外公就只有你一個孫子了。」

為何張相這樣說?難道自己真的是端王的親子?永夜心裡暗暗猜測著,正要繼續問下去,府中總管急急走進來說京都府尹曹大人來了。

永夜跟著張相去了前堂,見檐下站了一溜持燒火棍的衙役。一個馬臉官員滿面愁容地坐著,穿著緋色孔雀圖案補服,頭戴金銀花飾烏紗帽,看他的服飾,知道他就是府尹曹大人。

「給大人拜年!張相爺為國為民操心勞苦,這是下官的一點心意,順便……了解一番昨晚竊案究竟。」曹大人起身深鞠一躬。

張相囑人帶了衙役們去烤火,招呼曹大人坐了,正想說話,瞧見永夜還站在一旁,便摸摸他的頭笑道:「永夜去玩吧,晚飯過後再回王府。」

曹大人聽到這話抬起了頭,諂媚地笑道:「原來是端王世子,生得如此靈秀可愛,將來必是人才!」

張相呵呵笑了起來,老臉綻開如菊。

永夜本想見識下官場上這些人如何打交道,見外公不欲他在場,便行了一禮離開,走出前堂的時候,聽到曹大人似跪地懇求:「下官確實犯難,懇請大人……」

他正想聽下去,李言年走了過來。永夜一笑,迎了上去:「李執事可願陪我一游相府?」

「小的遵命!」李言年垂手應下。

相府佔地頗寬,外面已是一片銀色的世界。永夜四顧無人,便笑道:「我見李執事對那位曹大人頗為注意。」

「你的下一個目標就是他!」李言年淡淡地說。

「這次又是為何?」

「京都府尹的位子如何重要,他是皇后的人,不除不行。」

永夜嘆了口氣:「難道擋了大皇子的道,都要除了嗎?這天下之人,殺得過來?」

「大皇子宅心仁厚,李妃卻無根無依,不如此,如何斗得過皇后?不過,我可以告訴你,這位府尹大人可不是善輩。當府尹不過五年,已在京都納了九房小妾,置下田產房產若干,他還是牡丹院的常客。昨日京都竊案,牽涉戶部工部與雪災有關的官員,看來那位竊賊也不是隨便取銀的。可曹大人沒有報失,不知道是否失銀太多,報了數怕丟了官。」

「會是誰呢?」永夜問道。

李言年苦笑:「你當遊離谷無所不知?我們有我們的勢力,卻不是任何事都能掌握的。這天下之大,竊賊太多了。」

竊銀者賊,竊國者還是賊。永夜笑了笑:「我為你們當殺手,我為你們做世子,我是否該拿雙倍的月俸?」

李言年呆了呆,從袖中拿出了張銀票:「谷中規矩,這次任務是一千兩。」

永夜不客氣地拿了,看了李言年一眼,冷了臉:「從現在起,除非傳谷中信息,少靠近我。我不想讓任何人知道我與遊離谷的關係,如果谷中還想讓我完成任務的話。」

李言年皺了下眉:「可是你的武功……」

「你要的是結果。別的,就不是你操心的事了。」永夜哼了一聲。

李言年被永夜的氣勢震得一愣,想起他不過十歲,心裡又有些憋屈,盯著永夜遠去的背影狠狠地說道:「不就是仗著那張臉!端王都不敢這般對我說話,臭小子!」

永夜出府的時候,曹大人也正離開。永夜上轎前沖他笑了笑,曹大人被他的笑容晃花了眼,覺得府中美妾竟無顏色,心動地想,牡丹院掛頭牌的墨玉也無他美貌,眼中情不自禁露出猥褻之意。想起永夜的身份,遺憾地搖了搖頭。

這番神情全落入了永夜的眼中,他冷冷地想,難得李言年要我殺個貪官,可就怪不得我了。

這是永夜第一次單獨行動。他望著院子出神。每次執行任務之前,他總喜歡靜靜地將計劃再在心中過濾一遍。

平靜地吃完飯,還去端王書房寒暄了幾句。端王笑逐顏開地看著他,那目光怎麼看怎麼稀奇。倒不像看自己的兒子,而是在欣賞他的鼻子眼睛是什麼形狀。永夜很不想與他有更多的接觸,他實在害怕端王買肉選菜似的目光看出他是個假的。

永夜嘆了口氣,對黑夜的喜歡勝過了白天。光照下他很容易疲倦,而一到夜晚,他的眼睛比午夜的貓眼還亮。只可惜,他不可能永遠生活在黑暗中,也不會。

倚紅與攬綠已經習慣晚上不陪著他睡,且不去打擾他,這讓永夜晚上行事很方便。縱是如此,今夜他還是在倚紅攬綠茵兒房中下了醉夢散,保證她們能一覺舒服睡到天亮,連夢也不會做一個。

「梆!」王府更夫報時的聲音在遠處幽幽地響起。

永夜整理了下衣衫,黑色緊身衣,黑白二色的披風。

有雪的季節,他不會遺漏這一點。

夜晚,京都府尹內衙一片歡笑聲,討得了張相支持,曹大人放心開懷地與妻妾喝酒涮邊爐。

琵琶聲悠揚散開,甜美的聲音婉轉唱道:「八十里地風雪難阻哪,郎歸程——」

琵琶聲絕,絲竹再起,房中再傳嬉笑聲。

永夜靜靜聽著,心裡的殺氣淡了。曹大人該死,其實又關他什麼事呢?皇后的人?皇帝的人也與他無關。

如果不是沒有力量對抗遊離谷,他何苦結束一個這麼快樂的生命?

永夜決定讓曹大人多樂和樂和。他悠閑地趴在房頂上從揭開的瓦洞中觀賞曹大人的小妾跳舞,從遠處望去,他是屋頂上新覆蓋的一片白雪。

那小妾面容嬌柔,穿了件水紅綢衫,換了綢底軟緞鞋,舞姿翩翩。看年紀不過十六左右,曹大人卻已四十開外。想到此處,永夜對曹大人恨意再起。老子的攬翠馬上就要嫁給李言年那個渾蛋,老子沒法娶了她護著她。你是什麼東西,竟敢糟蹋純情少女?

小妾軟聲唱著歌,水袖散開,身軀顫抖似站立不穩越發顯出一種柔弱來。永夜仔細一瞧,發現屋裡織錦地毯上竟撒了一地黃豆。難怪會站不穩。這個變態!

曹大人卻看得眉飛色舞連連叫好,讓幾個年輕的妾室也脫了外裳跳舞去。

大夫人坐在席間也看得高興,旁邊竟也有一個妾室打扮的妙齡女子小心地剝去了橘子的筋絲喂她。想來這些年輕的妾室也是供她取樂的玩物。

永夜看那幾個女子搖搖晃晃地跳舞,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腳,穿一層綢布做成的鞋與赤腳站在石子上的感覺差不多,肯定疼。他決定儘快救美麗的小妾們出苦海,手指輕彈揮出了迷煙。

片刻后屋子裡一片安靜,永夜飄然落下,拈出飛刀有點心疼地看了看,加純銀特製的飛刀,一柄就是錢啊!

曹大人昏倒在地上,馬臉在燭光下更顯醜陋。永夜啐了他一口,本想弄醒了,想起畢竟是一條人命,心裡一軟,喃喃道:「還是這樣好,沒那麼痛!」抬手間一寸長的飛刀已準確沒入了曹大人喉間,只餘一點沁紅慢慢從傷口湧出。

永夜正想離開,玩心又起,在牆上用酒寫下:「小李飛刀,例無虛發!」八個大字。他退後兩步欣賞了下自己的書法,遊離谷既然想讓自己留下痕迹,這樣應該可以了吧。

他本該迅速回府,又想起了那位賣面的老人,永夜摸了摸身上的一千兩銀票,奔向了棚戶區。

腳尖輕點屋頂,永夜很愉快地享受著在風裡奔跑的輕盈感覺。巷子只幾十戶人家,他查了十來戶沒見著王老爹,正翻開一戶屋頂瓦片查看時,一道劍光無聲無息刺了過來。

永夜暗呼糟糕,他竟忘了風揚兮是從這裡面走出去的,凌空往後一翻,腳尖順勢挑起一片蓬草,遮擋風揚兮的視線。

從屋裡躍出的風揚兮身法之迅速讓永夜吃驚,雙手撒出一片迷煙,人如飛鳥般迅速後退,沒有絲毫戀戰的打算。

風揚兮哼了一聲劍光如匹練揮出,永夜向來對自己的輕功自負,卻感覺後背一痛,他沒有回頭借勢再往前疾沖。

風揚兮大喝一聲:「哪裡走!」一掌再次拍下。

又一道黑影急如閃電般衝出,竟不顧風揚兮掌力,腳下用力一頓,那間草房瞬間塌下。裡面傳出主人的驚呼。

狡猾!風揚兮狠狠地罵了聲,顧不得追上去,跳下屋頂救人。抬眼間,兩條黑影瞬間已消失在雪地之中。

好在只是草房,沒有傷著人。可是雪夜裡無蓬門擋風卻也可憐,風揚兮只好將房主帶回自己的小屋安頓。

他坐在屋頂一動不動,雪從天空飄下,竟不覺寒冷。望著夜色中這一大片棚戶區,嘴角扯出滿意的笑容。想起京都府尹居然有那麼多金銀珠寶,風揚兮就覺得自己運氣特別好。這個年京都貧苦百姓多少將就能過了。

影子挾著永夜悄無聲息地回到王府。永夜只覺得胸悶,咳了一聲,竟嗆出一口血來,趕緊找出回魂秘制的傷葯吃了。

「無妨,烏金甲卸去了大半內力,受了些震動,養些日子就好。」

「謝謝影子叔叔。」永夜咳出血來,心裡舒服了很多。風揚兮實在是太厲害了。

「你若是修得天脈內經,也不會傷這麼重。」

永夜苦笑,他不是沒練天脈內經,練了還是打不過而己,嘴裡卻順著影子的話撒謊:「天脈內經似乎沒什麼東西,又不能讓遊離谷發現,所以,乾脆毀了。」

「毀了?」影子有點心急。

永夜能感覺到影子氣得呼吸也變得急了。他很遺憾,影子救他幫他也不是單純對他好。

片刻后影子才嘆道:「也好,省得掛心,也許這內經並不適合你練習。還有,今天你該直接回府。那個老人已經死了,他不死,你會很麻煩。」

永夜心裡一顫,他知道自己沒殺死那個老人會很麻煩,可是他的確下不了手。他不知道該感謝影子還是該恨他:「我闖的禍,卻要麻煩影子叔叔去擦屁股,實在不好意思。」

「以後莫要再出現這樣的事情。」

「以後,再出現這樣的事情,影子叔叔還是在一旁看著點好,如果被李言年發現,影子叔叔就殺他好了。」永夜一字一句地說道。老人雖沒死在他手上,也因他而死。

影子沉默了良久答道:「這樣麻煩了點,李言年還不能死。」

「為什麼?你要對我好?」

「我說過了,我欠別人的人情……」

「不是說好讓我學一身本事,這人情就還完了嗎?」

影子有些尷尬,冷冷地扔下一句:「你只要在這裡好好過就行了。」

「你知道我是……不是世子。這日子如何好好過?你就不怕我被戳穿了死得更慘?」

「不會的。記住,風揚兮年紀雖輕,功夫卻不知比你高出了多少,少惹他。」影子說完就走了。

永夜慢慢地回味影子的話,臉上似笑非笑,似哭非哭,一時間心裡竟難受得緊。起身站在銅鏡前,臉,精緻得近乎完美,臉色蒼白薄唇上還沾有一絲鮮血,竟有種說不出的楚楚動人之感。

「禍水!」他想起月魄的話,手一翻拈著柄小飛刀在臉上比畫了下,還是下不了手毀掉。

他對鏡喃喃道:「青衣師父,你說過,實在不行,天下之大總有安身之地。我的功夫幾時才能練得再好一些呢?」

京都府尹曹大人被一名叫星魂的人所殺,此事傳遍了京都。裕嘉帝的好心情被破壞得乾乾淨淨,責令府丞暫代其職,刑部限期破案。端王領京畿防務,也被罵得狗血淋頭。

好在直到元宵過完京都再沒出事,刑部忙得人仰馬翻叫苦不迭,沒捉到殺人兇手,卻翻出了曹大人貪贓枉法的底子。裕嘉帝對曹大人的財產數目大為吃驚,勃然大怒。這等貪官不殺不足以平民怨,雖然是朝廷命官,卻不再追責案情進展,事情才慢慢平息下來。

而永夜送入曹大人喉間的那柄小飛刀原本是放在刑部做為證物存檔,在某個晚上卻被竊走了。

風揚兮看著面前的兩柄飛刀出神,他肯定這是個職業殺手,只有職業殺手才會不問忠奸好壞,為了銀子殺人。

「殺了那貪官沒關係,可是你不該殺了王老爹。小李飛刀,例無虛發!是嗎?」風揚兮冷笑,眼中透出凌厲之色。他一定會找到他,殺了他為王老爹報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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