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看看你柔軟的清晨

紺碧

我要看看你柔軟的清晨

咸餡與甜湯

睡不著的時候，達令翻身起床，坐在窗邊的小桌子旁，一字一頓地寫日誌。是的，是日誌，不是日記。

每一行字里，都藏著她不為人道的小志向。那個男生在裡面發著光，而她躲在角落裡，在濃霧裡，在雨中，像朵蘑菇。

她需要每天給自己打氣。

這一夜，達令打開冰箱，把保鮮層的菜一一拿出來。於是在那幢樓里，多了一個深夜剁餃子餡的姑娘。芹菜是她的最愛，香菜是胡一的最愛，香菇是阿蘆的最愛。達令多才多藝，能包三種形狀的餃子。

包完已是清晨四點，樓下的早餐鋪開始亮起燈。達令伸了個懶腰，躺在沙發上。關了燈，再拉上窗帘，屋裡漆黑一片。而她的心，亮如白晝。

敲門聲響起的時候，達令已將水燒得沸騰。打開冰箱，取出餃子，將它們倒進去。不一會兒，它們就在水中來回翻滾。

形狀尖尖的是阿蘆的餃子，胡一的餃子像耳朵，而她自己的那一種，包得圓圓的。

吃完餃子，達令以餃子湯代酒，她說：「胡一先生，歡迎回來。」

三個人碰杯，她低頭抿一口，然後猛地抬起頭，發出一聲驚嘆：「今天的餃子湯怎麼這麼甜？」

胡一和阿蘆這對情侶都驚訝地看著她。

架子鼓與聲音

胡一是一個樂手，也曾是樂隊的主唱。

在他的生命里，有許多姑娘仰望。因為在他原來的樂隊里，他的皮相最佳。後來父母嫌他不務正業，將他送去國外。他卻悄悄換了學校，念了音樂學院。

無論他怎麼矇騙家裡，對阿蘆始終坦誠相待。因為阿蘆一直支持他。

當然，如果他願意的話，會有更多的姑娘支持。

比如，達令。

他悄悄給達令介紹過男朋友，但達令統統看不上。那個傻姑娘，太固執。

她知道，胡一也固執。兩個固執的人，固執地堅持著自己的固執。

胡一與阿蘆有隔絕一切誘惑的氣場。於是，這一對恩愛情侶是達令的仰望。胡一不會傷害達令，因為他善良。

能讓阿蘆傾心的，也就是他的這一份善良。

所以達令明白，要在輕度灼傷之前把自己的手拿開。因為胡一隨隨便便一句話，就能帶走她做夢的能力。

她不想再胡思亂想了。

於是，她去認識他的女朋友，與她成為閨密，不打擾且無望地愛著他。

胡一寫歌的時候，突然間就觸動了心中的感傷，問自己，那是需要怎樣的勇氣才能做到？

所以他寫了一首沒有詞的歌，用幾個破桶代替架子鼓，把那段旋律敲得叮咚作響。雙耳轟鳴的時候，他用達令對自己說過的「我不難過」說服了自己。

那顯然是騙人的，但是，能騙到他也是挺好的。

你和其他人

那段時間真窮啊。

阿蘆和他路過港記麵館，他們身上還有九塊錢，兩個人的肚子都在咕嚕響。阿蘆的手被他牽著，在麵館買了一碗雲吞面。兩人坐在桌子旁，胡一說：「一人一半。」

阿蘆點頭。

他把湯喝完，然後說：「面和雲吞都是你的。」

阿蘆看著那張笑意盈盈的臉，把頭埋到大大的碗里。她不能再看他了，看一眼就會有眼淚掉下來。那樣很丟臉。

她不用抬頭也能清楚地勾勒出對面那個人的樣子，從眉到眼，從肩到膝，任何一個細節都不放過。她在心裡說，從那以後，世上只有兩種人——你和其他人。

胡一演出的時候，她就坐在台下。他怎麼那麼好看，怎麼可以收割她那麼多的崇拜與仰望。都說好姑娘光芒萬丈，但她所有的光芒都朝他湧來。

「你是我的。」阿蘆說。

她相信深情都有福報，她傻得起，所以也受得起傻福。她給他自由，反而將他捆得好好的。所以薄情這碼事，與才華無關，與財富無關，只看一個人在另一個人心中的分量。荔枝曾說過：你呀，還是長點心吧，達令不知道悄悄對胡一吞了多少口水。

阿蘆只是笑笑。她沒說出口的那句話是——那你就沒有惦記過胡一嗎？

皮囊與心思

深夜時分，外面下著小雨，荔枝打開手機，叫了一輛車。

司機是個新手，按地圖定位走都會走錯，在荔枝附近七繞八繞兜圈子。荔枝看著手機上那動來動去的車子的圖標，突然覺得很傷感。

加班的同事們陸續被她們的男朋友接走了，她只得借口說手上還有工作沒完成。反正回家也睡不著，乾脆就多待一會兒。等人都走光了，她去茶水間喝了杯咖啡，補了個妝，決定把自己丟到燈紅酒綠的地方去。

在城市的西北角，離她的住處很遠的地方有一個藝術區。一群懷才不遇的文藝小青年在那兒搞創作，他們唱歌、畫畫、喝酒、燒烤……把那裡的夜晚弄得很熱鬧。

荔枝很喜歡往藝術區跑，她是真喜歡那些帶點小憤怒又很努力的皮囊。

所以公司的梁璟她看不上。

他出身書香門第，談話引經據典，溫文儒雅，還是天生的好脾氣先生。上班的時候他總穿正裝，運動的時候就一定要穿寬鬆一點的衣服。

不知道為什麼，她只是抬頭看了他一眼，就彷彿預知了自己三十歲、四十歲、五十歲的日子。當然，前提是如果和他在一起的話。

那樣的日子，她不要。

她只想用充沛、飽滿的情感填補那些日漸枯燥的日子。比如，她有一點點懷念自己的前男友。相處的日子，她不拆穿他的囊中羞澀，靜靜地看著他把自己往巷子裡帶。前男友說：「我知道，你就喜歡這樣有煙火味的地方。」荔枝眯著眼，歪著頭，該配合的演出她統統配合。那個男生啊，理直氣壯，實力挽回尊嚴。像這麼厚臉皮的人，將來定是能成事的。

是的，荔枝說對了。前男友確實逮到了一個機會，然後把知道他黑歷史的自己給甩了。

從此，他的足跡，遠離小巷。

溫室與家

梁璟的生活中沒有鬧鐘。他生活規律，無不良嗜好。他的生物鐘調節得很好，清晨六點半，習慣性地起床。刷牙、洗臉，再去樓下跑個步，半個小時以後回來做一份早餐。

父親給他留下的房子里生活設施齊全，只是一個人住有點空。他大概能做三十多種不同搭配的早餐，但用來塞滿自己的胃，多少有點可惜了。

換句話說，他想戀愛了。

但他有自己的審美體系，比如，荔枝就很不錯啊！

荔枝從他身邊路過的時候，他的情緒波動會很明顯。已經是大齡青年，卻似少年心動，他很享受這一切。如果工作上有交集，那是屬於他的好時光。他會把她的工作都包了，放她去喝一個輕鬆的下午茶。在會議桌上，她遞過來的一個狡黠卻又只有他們倆才懂的眼神就像烈酒，有口感，有後勁。

但是，從來沒有人提醒他：去表白吧，你又不缺朋友，你缺的是愛人。

他也不讓自己有緊迫感，就這樣一天天耗著，一天天拖著。還好，荔枝也一直單身。他在等，等水到渠成的那一天。

說來也巧，少夢的他竟然意外地做了個夢。

夢的內容不記得了，但他是笑著醒來的。因為，夢裡夢見的人，是他朝思暮想的那一位。

然後第二天，他遲到了。

愛麗絲與……

在這場集體婚禮上，有四對情侶劃在同一區域。他們中的五個人，或多或少都有一些交集。

他們舉杯，懷著善意的心祝福彼此。

未來是會閃閃發光的吧。

不要一鍋煮三種餃子，不要架子鼓的聲音親吻別人的耳朵，不要在人群中迷茫，不要在夢裡去見自己想見的人，更不要見過千千萬萬的人，有人像那臉，有人像那眼，卻都不是那個人。

誰願意把心中的一團火燒成別人眼中的煙呢？

那樣的日子，黑夜孤寂，白晝如焚。

那八個字，來自《地獄一季》。但誰都知道，畫地為牢過，但算不得地獄。有些路，總要努力試著走一走，才能走到對方柔軟的清晨里。

因為那路在黑夜裡，不知道長短，也不知道寬窄；有人舉燈路過，有人三五成群。但無論怎樣，一起行過一段路，就是福分。無論那福分是長還是短，都永遠珍惜，永遠熱淚盈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