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我們擁有很多個以後

若是我們擁有很多個以後

【雙生】

二胡手丫丫總能拉出激昂的音樂，她的弓法和別人的不一樣。別人問她是怎麼練的，她總會搖頭，意思很明了——保密。

不是丫丫小氣，而是她實在講不出口。因為她曾有過一個願望，要用二胡的弓把琴弦鋸斷，這樣她就不用學二胡了。

也不知道為什麼她的想法會這麼奇怪。

從五歲有這個念頭開始，她便「哼哧哼哧」地拉著二胡的弦。那弦看起來好結實呀，她力氣小了可不行。所以她努力，用功，也倔強，她總覺得自己就快實現願望了。那感覺一天一次，一共出現了一千八百二十多次。

然而十歲生日的時候，她放棄了。她很絕望地拉著《二泉映月》，想到自己不想練二胡卻又不得不練習下去的小委屈，所以很輕易就把自己給拉哭了。那天她的二胡老師和父親都在，老師對她的父親說：「你看，這就是藝術的感染力，這一刻，她和琴的情緒是共通的。丫丫這孩子早慧，有天賦，是天生的二胡手。」

丫丫的父親很開心，因為這錢沒白花。

丫丫卻很難過，哭得更傷心了。因為她知道，自己甩不開二胡了。

所以她選擇認命。

這是一段塵微的往事，也是丫丫的烙印。

【映照】

丫丫的男朋友很不招人喜歡，大家都勸丫丫和他分手，但丫丫不聽。

「小毛對我……」丫丫想找個很漂亮的辭彙來形容一下，然後讓大家打消這個想法。但是她想了想，認命了，接著說，「很好啊。」話說完以後，她目光遊離。這話呀，連她自己都不信。

小毛的專業聽起來高大上，其實啥也學不到。這不是專業的錯，而是小毛根本就沒去上過幾節課。他整天在網吧打遊戲，而且勝利基本靠充值。丫丫在邊上看小毛玩了三局遊戲，就看到他收到了六條扣款簡訊。

真是浪費錢啊，丫丫的心在滴血。但認真的小毛可帥了，睫毛長長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嘴角微微翹起，偶爾爆點男子氣概十足的粗口……

他全身都是優點，因為她愛他。

最重要的是，他不抽煙，所以他的下嘴唇總有一絲絲甜味。

閑下來的時候，丫丫會給他拉曲子。遊戲里的背景音樂她練了很久，絕對拿得出手。小毛不愛那些凄涼的調調，沒關係，丫丫會炫技的跳弓和抖弓，聲調激昂。

小毛挑不出毛病了，所以他只能乖乖聽著。

在學校的天台上，風從遠方刮過來，小毛雙眼微閉，嘴角掛著笑。丫丫沒有打擾他，而是把頭靠在他身邊，一起享受這靜靜的時光。

【忙啊】

年輕的心裡總有天問。於是有人問她：「怎樣讓自己在戀愛時保持愉悅呢？」

丫丫說：「降低對他的期望值。」

又有人問：「還有別的辦法嗎？」

丫丫說：「就當沒談這場戀愛，就當你們只是好朋友。」

她們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然後給丫丫點贊。她們表達支持的方式便是聽丫丫的情感廣播。丫丫接電話，答疑解惑，又自己拉曲子。她們覺得，丫丫最擅長的，就是把希望與信心藏在樂器本身的哀怨的曲調里。

所以丫丫在學校里的粉絲很多。

丫丫只想要一個男粉絲。

可那個目標中的男粉絲卻在網吧歪著腦袋打遊戲，她能想象出他日常的樣子。

在感情上，人人都有一本難念的經。別看她接電話時侃侃而談，動情地輕聲安慰，拉弦時情真意切。只有她自己知道，在她的心中，也住著一個南極，那雪地里有一隻瘦瘦的企鵝快被凍死了。

做完廣播室的節目，丫丫還有兩份兼職，一門多加的選修課。她好忙啊，但她也不想這樣呀，如果那個人肯陪她泡圖書館的話，她可以推掉所有的事情。

算了，丫丫暗自嘆了口氣。她告訴自己，一份感情有一份感情的活法。

【糟糕】

丫丫的室友們也戀愛了，其中兩個愛得很甜膩。

熄燈之後，兩個人輪流給男友打電話。聽覺敏銳真的好討厭啊，丫丫聽她們講日常的小事，聽她們隔著電話送吻，還能聽到電話那頭溫軟的聲音。

這好像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原來感情還可以是這個樣子的。她看到的小說里也這樣寫過感情，她覺得那都是胡編的，她有理由不信。

可現在，丫丫信了，她開始睡不著了。

本來安慰自己安慰得好好的，但感情最怕丈量與對照。悄悄地，小毛被比下去了。在室友的男友面前，小毛遜斃了。

他從沒在樓下大聲喊過她的名字，他從沒給她送過愛心早餐，他從沒在深夜給她打過一個電話。在她失眠的夜裡，他只對電腦有使不完的勁。

那天，兩個人約會的時候一起軋馬路，她肚子疼得都蹲下去了，一直在玩手機的他突然抬起頭，二話不說，按著她就是一個山羊跳。天旋地轉的丫丫覺得好迷茫啊，心中五味雜陳，但腦海中有一個聲音在對她說——這個男朋友是你自己選的。

他可……真是幽默啊。丫丫用力擠出一個笑。

【愛呀】

有了懷疑，就很容易推翻她對感情原本的想象。

丫丫與她的聽眾互動，就一個問題——說說你們戀愛的小事吧。

那天，微風吹進窗子，鳥與蟬都沒有鳴叫，多麼棒的午後。接線的時候有「沙沙」的聲音，丫丫在那裡靜靜地聽著。

在未知的前路面前，總有人把日子過得有聲有色。那些戀愛中的小事真醉人，她們願意分享，是希望丫丫做她們情感的見證人，而丫丫只想悄悄地做個比對。

有個聽眾很細心，她問丫丫：「丫丫，你是不是哭了？」

丫丫在一個人的房間里毫無顧忌地擦了擦眼淚，逞強地說：「我有點感冒了。」她從不說謊，在方言里，感冒還有另一個意思，等同於在意。她在意的是，為什麼自己的感情會是這個樣子。

她和小毛約會的時候，他要麼在玩手機，要麼在玩電腦。她喊他一句，他要隔好久才會回應。她一直以為他是個長不大的孩子，可原來這是將他「美圖秀秀」了。

她好失望啊。她一點也不想承認，小毛好像不愛自己。

其實小毛沒什麼大的問題，反正其他的一切都像是與他相處融洽的女友。比如遊戲，比如手機。

除了她，丫丫。

【是哎呀】

「為你辦個專場音樂會吧，肯不肯賞臉？」丫丫問小毛。

「我好忙的。」小毛打了個哈欠。

「就咱們倆。」丫丫輕輕嘆了口氣，然後抬起頭，「必須聽！」

那一天，在音樂教室里，丫丫反鎖上門。這兩年她為小毛練習的曲子，她一一拉給他聽。小毛想偷偷玩手機，但還是放下了。逆著光的方向，他看著丫丫，突然很想上前去抱一抱她。可他的隊友一召喚他，他又心不在焉了。

他的運氣真好，「嗡」的一聲之後，二胡的弦斷了。她拉拉扯扯，在十五年之後，終於拉斷了二胡的弦。這算是夢想成真了，可她一點也不快樂。那些年少的往事湧上心頭，她被打壓的偏執，她無奈地認命，她給自己打上低頭行路的烙印，在這一瞬間彷彿全被打碎了。

她之前的人生哲學是「耗」。五歲時不會的題，七歲就會了。八歲時想吃的糖，二十歲的時候一點想法也沒有了。十四歲對於生理問題的恐懼，在未來的日子裡全都看開了。就像父親不會永遠逼著她學二胡，就像母親不會像高中時管著她不許她戀愛，所有的問題都會有解決的一天。

等一等就可以了。

然而小毛不會等。他沒看到這一刻丫丫的情緒有多麼失落，他只是建議丫丫快去換一下弦。他邊笑邊退，悄然開門，然後飛速地消失在走廊上。

後來，他再也沒打通過丫丫的電話。

但男生的成長就是這樣，一場場戀愛下來，他們再不開竅，也能在撞牆后明白很多道理。他們慢慢變得溫柔、懂事，行事妥帖，成為一個完美的戀人。可在這之前，他們總會傷透很多女生的心。

他們總覺得能擁有很多個以後……

【真相】

在感情上，丫丫不餓。

她只是不飽。

有情飲水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