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飲一杯深秋時的桂花釀
請飲一杯深秋時的桂花釀
【壹】
電視里，那些動物帶著悲喜難測的雙眼，一步步走過浩瀚無邊的荒野。
電視外，四喜拿著勺子舀著西瓜，一口接一口，塞進永不會被填滿的胃裡。她食量驚人，卻始終不胖。這體質令別人羨慕，偏偏讓她生恨。
陳橋說：「你太瘦了。」
四喜說：「我可以胖起來的，你等等我。」
可現實真讓人悲傷啊，她怎麼也胖不起來。可能是相思蝕骨，讓她營養不良了。
十九歲生日的時候，大家一起參加四喜的生日會。朋友們親切地叫她丸子，只有陳橋沒話找話，問她為什麼會叫四喜。
四喜怎麼會告訴別人她有一個嗜賭的父親，平生鍾愛麻將桌上的大四喜呢。於是她只能硬著頭皮現編：「天喜，地喜，大家喜……」說到這裡，她頓了頓，拍著自己的胸口，很認真地對陳橋說，「你喜。」
說完，四喜一手攬上陳橋的肩膀，說：「我今年十九歲，我還想再喜歡你一年。不過你別得意忘形，就一年。」她死死地攬著他，免得他逃掉了讓自己太尷尬。而事實證明，她太明智了。
二十歲生日那天，看著滿天繁星，四喜給陳橋打電話：「我今年二十歲，我還想再喜歡你一年。不過你別得意忘形，就一年。」
二十一歲的時候……
好丟臉啊，四喜接連失信了三回。
那年我心直口快，問四喜：「你總說你要走，是不是特別希望被他挽留？」
四喜沒有回答我，只是自那以後的好多天，她都不和我說話。
現在，四喜二十二歲了。她站在衛生間里，那天的燈光特別適合自拍，她看著鏡子里的自己說：「你死纏爛打的樣子特別丑。」後來又自言自語，「你本來就不是特別漂亮的姑娘。」
【貳】
二十二歲這年，四喜收養了陳橋的烏龜。
那隻烏龜一點也不神氣，它蔫在小魚缸里，白天晚上都打盹。有時候陳橋蹲在魚缸前，隔著厚厚的玻璃，與它大眼瞪小眼。可惜它小眼眯著，一副「爺很困沒空搭理你」的架勢，陳橋覺得很無趣，決意將它送人。
陳橋在朋友圈發出送龜信息的下一秒，這隻龜按照他定的規則就有了主人。
沒錯，四喜擁有秒回的絕對優勢，別人只能幹瞪眼。
於是小區里多了一個遛龜的姑娘。雖然行為怪異，但她心靈手巧。從還在念興趣班的小侄子那兒順來四隻小滑輪，又在超市買了橙色的尺寸巨大的肥皂盒，還在體育用品商店買了質量上佳的熒光繩。
所以人們總能看到一隻小烏龜戰戰兢兢地趴在肥皂盒裡，小滑輪沙沙作響，她拉著熒光繩，步履輕盈，嘴裡還不停地哼著小曲兒。
似乎四喜的心情從來沒有這麼釋放過。她也因此交上了好運——她成了小區的名人，熱心腸的社區大媽打起了她的主意，要為她介紹對象。大媽們確信，愛小動物的女生心地再壞也壞不到哪裡去。
四喜搖頭，嚇得躲在房間里不敢出來。她嗑瓜子、吃西瓜、看電視，與以往不同的是，身邊多了一隻不嫌她吵的小烏龜。她沒有給它取名字，因為她太想叫它陳橋了。
後來那隻烏龜變得很調皮，大概是這個肯陪它玩的姑娘打動了它的心，讓它把她認成了主人。四喜下班回來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它。
找它其實沒什麼難度，因為它走得實在是太慢了，還喜歡躲在桌子腿邊。她輕輕地捏著它的殼，把它拎到飯桌上。她一邊吃飯一邊看著它，偶爾拿筷子輕輕敲打它的龜殼，生活竟然多了不少小樂趣。
【叄】
夏天快結束的時候，陳橋和他的女朋友吵架了。
這一次他們似乎是真的要分手了，深夜有人來接他的女朋友，兩個人拖著行李箱走在燈光搖曳的大街上。
熱心的朋友們給四喜留言——你的機會來了。
但四喜內心掙扎著，有點不想要這樣的機會。
四喜說：「真不想看到那樣傷心的他。」不過，她還是要做點什麼。童年的時候，每當四喜哭鼻子，父親就會給她做桂花釀。長大以後，回憶起往事，她覺得一切好神奇，就好像一年四季都有桂花開。
她在廚房裡看父親忙裡忙外，然後一碗米黃色的桂花釀就端上來了。她喝一口，能感受到那份甜從舌尖直到骨髓，驅散了所有的不快樂。
離家多年，她仍記得父親的手藝。她去超市買了原材料，決定如法炮製。
她還為它配了個光滑透亮的玻璃杯。
四喜敲開陳橋的門，見陳橋和往常並沒什麼不一樣。她是了解他的，心裡兵荒馬亂的人，嘴上時常一言不發，所以她心裡更加不是滋味。她把杯子遞到他面前，很調皮地說：「喝一口就會愛上我。」
那天她的頭髮有點翹，穿了一件大號T恤，更顯得她瘦瘦小小的。
陳橋也早已習慣了這個好姑娘的真性情，這看起來很有魔力的糖水更是吊足了他的胃口，所以他說：「我試試。」
「它叫桂花釀。雖然沒有桂花，但我覺得別的花也一樣。」四喜說。
陳橋剛嘗了一口，四喜就迫不及待地問：「味道怎麼樣？」
「有點苦。」
【肆】
「農曆八月，桂花開過以後，味道就會好一點。」四喜有點難過，又接著說，「桂花釀不是這個味道的。」
陳橋有點鼻塞。
那晚月色極美，樓下有人在唱一首特別動聽的情歌。吉他聲隨風而至，若有若無，反倒多了一番韻味。陳橋打開了很久沒有打開的網路電視，四喜拿著遙控器百無聊賴地按來按去，她用眼角的餘光看他，看電腦屏幕照亮了他的臉。他不知道在和誰聊天，聊得認真又嚴肅。
等樓下不再有人唱歌的時候，四喜打開手機，在一個販賣零食的APP上點東西吃。那天的她特別敗家，點了一堆好吃的。
零食很快就送到了，四喜就像一隻過冬的小倉鼠，塞了滿滿一嘴。陳橋目光溫柔地看著她，卻也被塞了滿滿一嘴。
四喜多希望自己的愛人能這樣對待自己，把嘗到的美味塞滿自己的嘴，像孩子一樣，被別人用愛的天真與本能去寵溺。
填飽了肚皮后，四喜開心地在屋裡晃來晃去。衣架上，她看到了淡藍色的蓬蓬睡裙，是她喜歡的款式。但這件一點也不好看，比她的那件差遠了，差遠了。
任四喜怎麼為自己打氣，還是被不大不小的悲傷包裹著。
她的心情好不了了。
惆悵了好一會兒后，四喜抬頭，輕輕走到他身後，環住他的身子，聲音細小地說：「我想把今天的我送給你。」
陳橋身體僵硬，已是最好的回答。
他把她攆到卧室里，動作溫柔又堅定，然後自己滾回客廳睡。
夜已深沉，兩個人隔著一扇門。天還是有一點涼的，四喜好想推開門，給他掖一掖被子，但她忍住了。
【伍】
或者，他應該是回憶，不是未來。
一個不愛她的男生對她最好的保護，是拒絕。她懂，也感動。
兩個人在落地窗前吃早餐，仿若情侶。但誰都知道，他們中間有著巨大的鴻溝。
離開之前，四喜替陳橋收拾了屋子，把落在屋裡的長發收攏得一乾二淨。她還有一點理智來壓抑洶湧的情感。但前一個夜晚，那一個清晨，更堅定了她愛下去的勇氣。
時間一天一天向前，秋天到了。天漸漸轉涼，桂花也開了。凌晨五點起床，天還暗著，四喜來到小區的假山邊，一點一點收集桂花。
之後將它們洗凈，瀝干，放在陽台上，用細紗罩著。
像是聞到了桂花香，四喜下班的時候，就看到小烏龜在陽台邊上，這個小傢伙爬了極遠的路，應該是累了，現在就蜷在那裡，一動也不動。
那一刻，四喜心情柔軟，把小烏龜放到自己的口袋裡，然後在廚房裡忙裡忙外。
做完以後，四喜偷偷嘗了一口。很像童年的味道，帶著一點米黃色的桂花釀無比清甜，顏色透明，就像她藏不住事的心。
還像上次那樣，四喜把它裝在漂亮的杯子里，打算給他發一個消息，讓他嘗嘗自己的手藝。
把手機解鎖，打開微信，朋友圈裡有一顆小紅點。她的心情突然有點緊張，決定先刷一下朋友圈放鬆一下心情。
【陸】
配圖是一雙牽著的手。手背上有一顆痣，四喜認得，這是陳橋的手。他在朋友圈裡說——無論你做什麼，我都欣然接受。
四喜懂。
她太了解這份心情了。
萬般變化，真不湊巧。四喜輕嘆一口氣。
四喜推開窗戶，窗外一片漆黑，這樣的天氣，適合飲一碗湯。四喜把小烏龜從口袋裡掏出來，把它放在地上，倒了一點桂花釀給它。
她眼眶濕潤，聲音顫抖，她說：「陳橋，來一口。」
它聞了聞，走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