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愛我所愛
回到了醫院,沐沐剛要坐下和卓超然說話,就看見病床邊的柜子上,放了一份文件,上面寫著腎移植配型的字樣。她忽然想起前天她又去找張醫生談捐腎的問題,張醫生見她堅持以志願者的身份捐出腎臟,同意給她做個體檢,讓她今天下午去取結果。一定是張醫生見她沒去取,所以送了過來。
她正想悄無聲息收起表格,卓超然開口了:「沐沐,你想給人捐腎臟嗎?」
「捐腎?」卓超越喊出這兩個字,馬上意識到失言,看了一眼病床上將臉扭向他的卓超然,深吸了口氣,將後面的話硬生生咽了回去。
「嗯。」沐沐見瞞不住了,只好從實招來:「我大伯得了腎功能衰竭,需要移植腎臟,等了好久也找不到腎源,所以我想試試……」
作為她的官方男友,卓超然微微蹙眉,語氣中雷打不動的平和:「你考慮好了嗎?捐腎可不是小事,我下午諮詢了幾個醫生朋友,他們說這種手術有一定的危險性,而且少一個腎,對以後的生活可能有些影響。」
尷尬的一個停頓,卓超然沒說什麼生活。
「我爸媽都沒了,大伯是我最親的親人了,我不能再眼睜睜看著他死。」她說話的時候眼光不自覺瞄向卓超越,他的臉色發青,氣憤的眼神和心口的起伏速度充分顯示出他對她的決定有多不贊同。沐沐攪著小手等待著他怒斥,沒想到等了接近一分鐘,他居然一句話都沒說,走到一邊去倒水喝。
「你的心情我理解。可是,」卓超然說:「沐沐,張醫生說你有輕微的貧血,血壓也偏低。」
「是么?」她認真翻翻體檢單,血壓確實偏低,不過總的檢查結果還是合格的。
卓超然還想說什麼,她搶先說:「你不用擔心,我還沒做配型呢,聽說配型的成功率很低的,說不定我配型失敗了,想捐都沒辦法捐。」
卓超然想了想,沒再勸她。「好吧,等你的配型結果出來再說吧。」
「嗯。」
「超越,時間不早了,你先送沐沐回家吧。」這段時間,卓超然的傷勢已經沒什麼大礙,醫生只讓一個人陪護,所以這個光榮而艱巨的任務就被卓二少承擔下來。
卓超然頓了頓,又對卓超越說:「我的傷已經沒什麼大礙,不需要陪護了,你今晚也不用來了。」
沐沐仍有些不放心,「你的眼睛看不見,萬一晚上有什麼事……」
「還有護士呢。」他的手在床邊摸索了一陣,才摸到沐沐的手臂,輕輕拍了拍,「回去好好休息。」
「哦!」
自從走出病房的門,沐沐就感覺到沉默的某人身上有種讓人不寒而慄的陰冷,好像有種暴風驟雨來前的寧靜。她跟在後面,一言不發,生怕一句話說錯了,會引火燒身。誰知,她剛一上車,卓超越不知按了什麼按鈕,四個車門同時鎖死。
「蘇沐沐!」某人壓抑已久的怒火終於爆發,一發不可收拾。「你是不是腦子有問題?!」
四年沒有開口講話,她習慣了多想,少說。所以她迅速地將自己腦子可能存在的問題思索了一遍之後,非常堅決地回答:「沒有。」
「我就從來沒見過你這麼蠢的女人,你跟自己有仇啊?想盡一切辦法毀自己!四年前你替養母頂罪,現在出獄了,又要給個毫不相干的人捐腎!」
「他不是不相干的人,他是我大伯。」
「你把他當親人,他根本不把你當人。你忘了那天他怎麼罵你,他說你就算橫屍街頭,他都不看你一眼!」
「我不管他怎麼對我,在我心裡,他始終是我大伯。」
「什麼大伯?!他最多是你養父的哥哥,跟你沒有半點血緣關係!」卓超越氣得捉住她的手,拉著她轉過身,面對他。「再說了,你們完全沒有血緣關係,不可能配型成功……」
沐沐咬咬下唇,想說什麼,又忍住。
她閃躲的表情,讓他眼光一滯,腦中有許多個疑問飛速閃過。對養父的哥哥,她為什麼那麼在意?被他罵到體無完膚,她還願意把自己的一個腎捐出來,而且,她應該知道沒有血緣關係,配型成功的幾率很低,為什麼她的態度……他也說不清她是怎麼一種態度,總之,那不是一種隨便試試的態度。
「你為什麼想到給他捐腎?」他試探著問。
她低頭,盯著自己的腳趾頭,「我的事情你不用管。」
「別的事情我可以不管,但,」他說:「只要我有一口氣在,我絕對不會讓你捐腎!」
明知他是為了她好,可他霸道的口吻又把她的倔強激發出來,她仰起頭,瞪著他:「卓超越,我捐腎臟給誰,是我的權利,你是我什麼人?我的事兒跟你有什麼關係?!」
「我……」卓超越被噎得啞口無言。
「別說我是你未來的大嫂!我馬上就要和你大哥分手了!」
「對,我們什麼關係都沒有。我吃飽了撐的,多管閑事,行不行?」
這男人要是不講理,真讓人抓狂,她氣得咬牙切齒。「你,你簡直不可理喻!」
「我就是不可理喻!我跟你什麼關係都沒有,根本沒必要求人給你弄進音樂學院,接你到我家住,給你買什麼破鋼琴,更沒必要想盡辦法治你的失聲……」猛然意識到自己失言,卓超越惱怒砸了一下車門,轉過臉看向窗外。
沐沐整個人像充了氣的氣球被針扎了一下,瞬間癟了。「你,為什麼為我做這些?」
「我多管閑事!」他還看著車窗外。
她悄悄扯了扯他的袖子,「那你為什麼要多管閑事?」
「閉嘴!」卓超越啟動了車子,車子竟然幾次都打不著火,他氣得低咒,「早知道你開口說話這麼煩人,我就不該給你治。」
「你不想說,我可以不問,」她從倒後鏡里看著他緊蹙的眉頭,「不問你為什麼對我這麼好,也不問你為什麼入股「落日」,為什麼學唇語……如果有一天我忍不住問了,你千萬別告訴我為什麼,我真的不想知道!」
他轉過臉,看了她許久,最後,伸手將她緊緊抱在懷裡,他的雙臂還是那麼有力,不僅摟住了她的人,也摟住了她的靈魂。
「有些話,我不說你也應該明白。」
她在他懷中點頭,她就是再傻,也能感受到他對她……是用了心的。
「沐沐,你知道嗎?」他輕輕撫摸著她背後的長發,一下又一下,「對於四年前的事,我非常後悔,後悔沒阻止你去替你養母頂罪,讓你過了四年的非人生活,背上終生抹不掉的案底……現在,我絕對不會讓你再做傻事。」
「我不是做傻事!他是我爸爸唯一的哥哥,我不能眼看著他死。我想為他做點什麼,就算是為了我爸爸……」
他嘆了口氣,「我會幫你想辦法。你放心,我一定幫他找到合適的腎源。」
她在他懷中抬頭,「我已經欠你很多了。」
「是啊,已經很多了,也不在乎再多一點。」
「我……」
「很晚了,我們回家吧。」他啟動了車子,載著她走向隔世觀瀾。
九點多,正是夜生活的黃金時段,熱鬧的街上,年輕的男男女女出入著各種飯店,酒店,酒吧,KTV。
沐沐趴在車窗邊,遙望著一家路過的KTV,她真的好久沒唱過歌了,也不知道,現在的她還會不會唱歌。
「想去KTV玩玩么?」卓超越看似隨意地問著。「有空我帶你去KTV玩玩吧。」
提起KTV三個字,她的眼睛頓時光芒四射,滿心期待地問著:「什麼時候?」
他沒有回答,直接將車掉轉了方向,停在剛剛經過的KTV門外。
這間KTV在S市並不火爆,但絕對有名,因為這裡無論從裝修到服務,都嚴格體現著當下最流行的以人為本的「和諧」社會。服務生為他們介紹的VIP房,更是處處張揚著人性化的設計,真皮沙發大到誇張,尤其是貴妃座位,足夠睡兩個人。
「這間,可以嗎?」服務生詢問的同時,有意無意打量一眼沐沐,那種眼神讓沐沐忽然想起卓超越第一次帶她去「海市蜃樓」,女服務生也是用這種眼神看她。
當時她不懂,後來在酒吧里混得久了才明白,那是服務生看坐台女的眼神。在他們的經驗中,男人大都帶著關係穩定的女友回家,而帶到這類地方來的女人,十之八九都是為了讓男人追求某種刺激,還不用出示身份證。
卓超越正對著那真皮沙發若有所思,隔壁包房的門開了,一個搖搖晃晃的中年男人從裡面走出來,見到卓超越不禁一怔。「呦,卓總!」
他身子一個前傾,手臂僵直伸了過來,「真巧,真巧!」
「姚處長。您好!」卓超越難得一見地鄭重其事,握住他的手,並順手扶住他圓潤的腰腹,以防他摔倒。
「來,來。」姚處長沒有收手,直接拉著他往他的包廂里走,口齒不清地說著:「陸少也在裡面。我們提到你,想叫你出來玩,周汐說你家裡出了點事,肯定出不來。」
卓超越猶豫一下,指了指沐沐,「姚處長,不好意思,我還有朋友。」
姚處長朦朧地看一眼沐沐:「是美女?正好,一起玩,裡面都是美女。」
看出他的為難,沐沐也知道男人有些場合身不由己,悄悄沖他點頭:「我沒關係的,要是不方便,我可以先回去。」
「方便,很方便?」姚處長放開卓超越,直接拉過沐沐,走進包廂,卓超越不得不跟進去。
包房裡男男女女坐了十幾個人,男的大都三四十歲,一副「事業有成」的身材,女的個個濃妝艷抹,一副「職業女性」的美艷動人,在男人身側賣弄著風情。當沐沐的眼光落在沙發的一角獨自飲酒的美女身上,心底微微一酸,因為她正是那晚和卓超越一起的美女。
美女本來意興索然地獨自飲酒,一見卓超越進門,眉眼霎時染了萬種風情,翩然起身。「還是姚處長有面子啊,真把你弄來了?」
卓超越淡淡掃了她一眼,什麼都沒解釋,手有意無意將姚處長魔爪下的沐沐拉到身邊。
姚處長為他們一一引見,果然都是些事業有成的男人。
門被推開,一個衣冠楚楚的年輕男人走進來,一看清男人的臉,沐沐頓時手足無措。因為那個男人她以前認識。他叫陸翔,典型的富二代兼花花公子。她還在「落日」彈琴,陸翔不止一次想帶她出場,都被她拒絕。後來,陸翔坦誠地告訴她:他跟人打了賭,輸了很沒面子,只要她讓他贏,他一定不會虧待她。
她覺得這種男人特別可笑,為了他自己的面子,可以隨意踐踏別人的尊嚴和身體。憑什麼?憑他有錢?有錢就可以讓地球圍著他轉?當時,她連看都沒看他一眼,低頭在他面前寫下四個字:「願賭服輸!」,扭頭離開。自此之後,陸翔再沒找過她。
本以為再不會見到這個無聊的男人,不想今日在此情此景下偶遇。陸翔見到她,也是微微一怔,轉而對卓超越別有深意地笑著,那種笑讓沐沐有種被推下深淵的錯覺。
「什麼時候弄上手的?怎麼樣,爽不爽?」陸翔坐在卓超越身邊,儘管他壓低了聲音,沐沐還是聽見了,聽得周身血液都凝固了。
「別亂說,」卓超越一臉嚴肅:「她現在是我大哥的女朋友。」
「我靠,有沒有搞錯!」陸翔感慨著說了最後一句話,之後再沒有了聲音。
一陣撩人的香氣襲來,周汐端了酒杯坐到她身邊,「會喝酒嗎?」
「會一點。」沐沐低頭端起自己的酒杯。
「Cheers!」
邊喝邊聊,半瓶酒見了底,周汐繞了不知多少個彎子,終於繞到了主題。「你們,在一起多久了?」
沐沐想了想,給了她一個模稜兩可的答案:「很難說,假如從第一次算起,有很多年了。」
「是嗎?」周汐的語氣里明顯有著懷疑,「我從來沒聽他提起過你。」
「他和每一個女人的事,都會告訴你嗎?」
周汐閱人無數,豈會聽不懂沐沐語氣中的酸意,嫵媚靠在椅背上,瞟了一眼被人拉著敬酒的卓超越,「他當然不會說,不過,大多數我都知道。」
沐沐低頭喝了口酒,她不喜歡「大多數」這個詞,因為這表示卓超越的身邊有過很多女人,而她們,不過是其中之一。就算她們可能是比較特別的兩個,那又能代表什麼,早晚也會成為他生命中的過眼雲煙。
「我聽他提起過你。」沐沐說。
「是么?」周汐點了一支煙,纖細的煙夾在漂亮的手指間,薄荷味兒的煙霧徐徐漫開,「他說我什麼?」
「他說你為他做了很多事。」
她放下持煙的左手,輕觸了一下手腕上細長的疤痕,那種疤痕,很像割腕留下的。若不是她刻意的觸摸,那疤痕已經淡得幾乎看不見,「他一定沒告訴過你,我為他做過什麼。」
沐沐無言地看著她的手腕,他的確沒說過,她曾為他割腕。一個女人為了一個男人,可以連生命都放棄,那麼她做什麼都值得原諒,背叛又算得了什麼。
「我剛認識他的時候,和你現在一樣,」周汐看看沐沐身上簡潔的牛仔褲,淺紫洋裝,還有高高束起的長發,輕嘆,「不到四年,他徹底讓我脫胎換骨。」
沐沐笑著指指她身上華麗的長裙:「很適合你。」
有些女人很奇怪,穿著樸實的牛仔褲T恤衫時,夢想著有一天可以穿上櫥窗里奢華的裙子,當她真的穿上了,才恍然醒悟奢侈的生活,必將付出奢侈的代價,或是愛情,或是人格,或是靈魂。
沒什麼值得不值得,關鍵看你想要的是什麼。
周汐拍拍她拿著麥克風的手,用一種過來人的滄桑語氣說:「有一天,等他厭倦了你,讓你見識到男人的冷酷無情……你也會知道,什麼才適合你。」
「謝謝,我已經知道什麼適合我了。」
因為她已經見識了他冷酷的原則,所以她知道這個奢侈的男人並不適合她,鋼琴、音樂、平淡的生活才是適合她的東西。
「在聊什麼?」
卓超越的聲音傳來,沐沐笑著仰起頭。也不知道他喝了多少酒,身上一股濃濃的酒氣:「還能聊什麼,當然是聊你。」
「我?你能聊我什麼?」他在她身邊坐下,親昵地摟著她的肩膀,在她耳邊用周汐絕對能聽見的聲音說:「該不是……聊那天晚上吧?」
沐沐全身血液瞬間都涌到臉上,紅透了。而他們對面的周汐,臉上的血液全都退下去,一臉蒼白。
沐沐收起笑臉,推開一身酒氣的卓超越,「你認為這樣很有意思嗎?」
「挺有意思的。」他又把她摟回來,一隻手捏捏她仍在泛紅的臉頰,另一隻手探向她的腰間,輕撫。「不過,我很遺憾,沒聽見你當時的呻吟聲……什麼時候有機會,讓我聽聽。」
「你們玩吧,我不打擾了。」周汐快速起身,走到姚處長他們那邊,和他們熱絡地聊了起來。
「我去下洗手間。」沐沐也待不下去了,丟了麥克,逃命一樣衝到洗手間。
在洗手間的里,她聽見兩個女人八卦的聲音:「我剛才在走廊遇見卓二少和周汐了。」
「是么?」另一個女人問。
「他們倆都糾纏多少年了,咋還糾纏不清呢?」
「周汐那女人平時挺聰明的,怎麼這事兒偏偏想不開。」另一個女人的聲音說,「卓家是什麼背景,能讓她這樣的女人登堂入室?」
女人又壓低聲音說:「我聽我老公說……卓家家規老嚴格了,別說進卓家的門,交往之前都得查清你祖上三代,比政審還嚴格。」
「這麼誇張,難怪卓二少身邊那麼多女人,不是『朋友』,就是『公司員工』,一個正名過的都沒有。」
兩個女人的聲音消失了很久,沐沐還在僵著。
她清楚地記得,四年前,卓超越抓著她的手的時候,說過:「做我女朋友吧?」
那時候她還沒坐牢,還有機會考音樂學院……她曾經離幸福,那麼接近過。
她不知道該怎麼面對卓超越,從洗手間出來后便一個人走出KTV,讓晚風吹散她內心的悸動。
她的電話響了,她知道是誰打來的,卻沒有接。
他說:忘了吧,就當是一場夢。他或許可以做到,而她,不能,她是他第一個男人,她的身體已經記住了他的熱情。他說,我哥哥比我更適合你。他或許可以不在意,可她不能,因為看著那張一模一樣的臉,她不可能抑制住想他的念頭,不可能控制住自己的目光,不往四周搜尋。
不喜歡一個人或許可以假裝喜歡,可喜歡一個人的時候,那種眼神中的神往,她沒辦法掩飾。卓超然早晚會看出來的。
一輛極盡奢華的跑車停在她眼前,車窗玻璃搖了下來,陸翔含笑看著她有些蒼白的臉:「美女,去哪,我送你一程。」
她一口回絕。「不用了。」
「怕什麼?!朋友妻不可欺,更何況,你是哥們兒的大嫂。」陸翔頓了頓,又問:「說真的,你真是卓超然的女朋友?」
她默然點頭。
「唉!為什麼你要選卓超然?」陸翔長長嘆了口氣。「二少對你一往情深,你難道……」
沐沐猛地抬頭,愣愣地看向陸翔。
「別跟我說你不知道?」陸翔收起臉上所有的笑意,鄭重其事告訴她,「你難道不知道,卓二少一直把你當成心中的女神?」
「……」
「上車吧,我慢慢跟你說。」
她坐上車,陸翔一邊開車,一邊說:「你在『落日』彈琴的時候,二少是你最忠實的仰慕者,他說你將來一定能成為音樂家,他還說你的琴聲與眾不同,有喜怒哀樂,他能聽出你什麼時候開心,什麼時候不開心。」
她看著窗外,這個城市的夜晚寧靜許多,陸翔的聲音在這靜夜裡格外清晰,他說:「我勸過他很多次,與其整夜坐在角落裡欣賞什麼虛無縹緲的「藝術」魅力,不如把握時機把人弄回家,好好享受一下現實的美好。可他說,你不會跟任何男人走,因為你是來彈琴的。他很尊重你,就像尊重一件藝術品。」
「那個和你打賭的人,是他嗎?」
「是的。」陸翔自嘲地笑了笑,「我想讓他知道,女人都一樣,鮮花,鑽戒,香車,豪宅,沒一個女人能抗拒得了,他卻始終堅信你和一般的女人不一樣,在他眼裡,你像一架鋼琴,只能遠觀,不能褻瀆。所以我才跟他打賭,賭我一定能追上你。他同意跟我賭,但前提是不管誰輸誰贏,他讓我別傷害你……我當然不會做傷害你的事,不論如何,你都是他的女神。
後來,你離開了『落日』,他跑來找我,問我知不知道你叫什麼名字?我和你聊天的時候,你都跟我說過什麼話?有沒有說過你住在哪?我當時毫不留情地嘲地笑他,『喜歡人家不追,現在人沒了,你才後悔了,晚了!』
他告訴我,他追了,他問你叫什麼名字,你不說;他問你家住在哪,你也不說;他讓你做他女朋友,結果,你走了。」
前方就是隔世觀瀾,午夜的燈火在她眼前一片朦朧。一張紙巾遞到她眼前,她才發現自己的臉上全是淚水。
「謝謝!」她說,「謝謝你告訴我這些。」
「你不用謝我,因為我不是想幫你,我是想幫他。」
沐沐回到卓超然的家,並沒有回房間,而是悄悄走到樓梯口,走進屬於卓超越的世界。這是她第一次仔細看他的房間。他房間的裝修風格和樓上一模一樣,也是低調的奢華,只是陳設稍微有些不同,東西擺放顯得更隨意些,她一樣樣看,一樣樣地摸。
無瑕的翡翠筆筒里零星插著幾支圓珠筆,青花瓷的花瓶隨意插了幾支綠竹,還有一塊嵌著純天然「風景」的草花石,他放在茶几上壓紙張。
他永遠都是這樣,別人視若珍寶的東西,在他看來都是毫無意義的。
無意間她看到了桌上擺著的電腦,有人說,當你足夠愛一個人,你一定會猜到他的電腦密碼,沐沐忽然想試試。她輸入他的生日,密碼錯誤,名字,還是錯誤。她又輸入卓超然的名字,還是錯誤。
然後,她滿心期待地輸入她自己的生日,密碼錯誤,她的名字,依然錯誤……她失望地嘆氣,好吧,她承認,她有點自戀了。
又試了幾個,還是失敗,她有些氣餒了,挫敗地坐回沙發上。
驀然間,腦中出現一個數字,四年前的那一夜。她快速跑到電腦前,輸入那天的年月日,電腦成功進入了系統界面。
一個裝滿圖片的文件夾出現在電腦的屏幕上,她下意識點開第一張圖片,手指僵在了滑鼠上。
那是一張女孩溢滿幸福的笑臉,淡金色的晨曦在她臉上蒙了一層朦朧的顏色。而這個幸福的女孩,正是她,蘇沐沐,確切地說,是十七歲的蘇沐沐。
照片中的她,閉著眼睛,臉埋在古銅色的臂彎里,雙手緊緊抱著一副身軀,被子半搭在她的背上,不僅一絲不掛的香肩裸露在晨光下,胸口的一抹風情也依稀可見。而照片里還有一隻手,很輕很輕地放在她的頭髮上,輕撫。
她顫抖著手指點了下一張,還是相同的照片,只是被人PS過,她的周圍被弄上了粉紅色的花瓣,而那花瓣剛好遮住她胸口的旖旎風光。
下一張,她的臉被畫成了可愛的小貓。再下一張,她的臉上被塗了個可愛的唇印……再下一張……
上百張的圖片,圖片的處理日期從六年前一直持續到昨夜,最長的間隔也不過是一個月而已。圖片上顯示的修改時間也是不盡相同,有時是深夜,有時是凌晨,有時又是傍晚,似乎都是男人容易寂寞的時間段。而照片被PS成的圖案也是各種各樣,有時候是可愛的,有時候是醜陋的,有時候是搞笑的,有時候,又是,一片黑色,什麼都看不見。
她仔細看了一下時間,照片被塗了一片黑色的日子,她不用推算也知道,是她在卓超然床上醒來的那一天。
原來,這就是他不願意告訴她的答案——這四年來,他從未忘記她。
她又做了什麼?四年前招惹了他,利用了他,讓他等待了四年。等她出獄了,又認錯了人,做了他的「大嫂」。
他看見她被自己親哥哥壓在沙發上時,是什麼心情?是不是猶如他手中扭曲的香煙,猶如這張被圖成黑色的圖片。
她的手機又響起了,這一次她迫不及待接起。
電話里的聲音難掩怒火:「蘇沐沐,你到底在哪裡?」
「我在你家。」
電話立刻掛斷。
不到十分鐘,卓超越回來了,他的神情在暗色的燈光下不再是那種什麼都無所謂的洒脫,他的眉頭緊鎖著,讓人有種為他撫平的衝動。她看著他,有太多話想說,卻不知從何說起。
「看夠了沒有?」他淡淡開口,「看夠了就別看了,我自制力沒你想的那麼好!」
她腦子一熱,衝口問出一句:「你是不是真想聽我呻吟的聲音?」
正準備回房的卓超越腳步驟然停住。雖然他沒有接受,也沒有拒絕,可沐沐看見他的手緊握成拳,好像在極力壓抑著某種衝動。這給了她極大的鼓舞,於是,她又鼓起勇氣走到他身後,雙手從背後抱住他,臉貼在他挺直的脊背上。
「你真的想要我,我可以給你……」她的聲音低低啞啞,挑撥著夜的寂寞。
「你現在還是我大嫂。」
「我知道!就算我勾引你,就算我不顧廉恥,行不行?」她說,「超越,過了今晚……我會離開,你就當什麼事都沒發生過。」
「離開?」卓超越憤然轉身,氣得臉色都青了,「蘇沐沐,你是不是覺著這麼玩特別刺激,特別有意思?!你是不是就喜歡跟男人發生一夜情之後消失得無影無蹤,讓他對你念念不忘?」
「我不是……我以為你喜歡。」沒有女人會喜歡把一切都給了一個男人之後,默默離開。四年前那一次,她在律師事務哭了整整一個上午,把喬宜傑備用的紙巾全都哭完了。她就是想他,心裡,腦子裡全都是他的影子。
假如可以選擇,她真不想再試一次那樣的滋味。可她欠他太多的情,她知道,等她和卓超然分了手,他們可能連見面的機會都沒有了,所以她希望在離開之前,儘可能滿足他,或者做點什麼事,讓他開心。
她錯了嗎?
「我說過我喜歡嗎?」他反問。
「剛剛你說想聽,還借著酒勁兒摸我,我以為你……嗯,可能是我誤會了。」
他嘲弄地笑著:「你是不是認為我把女人的身體當成取悅的工具?我要完了,爽夠了,就可以心滿意足了?」
「不能心滿意足,也總比想要又得不到好吧?」
「我在你眼裡就是這樣的男人!」
「……」沐沐扁扁嘴,心裡很憋屈,他平時說話的語氣,還有那副無所謂的態度,分明表現出他什麼都不在乎。可是一到關鍵時刻,他又比誰都在乎,比誰都正人君子。
「算了,你愛怎麼想就怎麼想吧。」
見他要走,沐沐追上去攔住他,「那你告訴我,你到底想要什麼?只要我能做到的,我都可以為你做。」
「我現在只希望你上樓,回到屬於你的房間!」
她點頭,無聲無息地走上樓。
靜夜,一點點異樣的聲響都會變得刺耳,更何況是尖銳的碎裂聲。正在沙發上發獃的沐沐驀然一驚,急急忙忙下樓,一時間忘了自己還穿著睡衣。
卓超越卧房的門半開著,她走進去,淡白色的光從浴室裡面射出來,影影綽綽。沐沐走過去,從半啟的浴室的門看進去,只見滿地都是青花瓷的碎片和白玫瑰凋零的花瓣,花灑的水柱傾瀉而下,沖洗著冷氣四溢的浴室……
渾身濕透的卓超越坐在浴缸邊沿,目光有些僵直,冰冷的水流順著他的身體往下淌,他卻不閃不避任由水流沖在他身上。沐沐急忙關了花灑,拿起浴巾幫他擦拭身上的水,濕透的襯衫完全貼在他身上,清晰地描繪出他極具美感的身軀。
她的目光順著他強健的肩膀向下走,壁壘分明的胸膛,曲線硬朗的腰際。
「你能不能別用這種眼光看我?」大概是水太冷,他的聲音都被冰凍了,滲著陰寒。
「超越……」她叫著他的名字,暖暖的嗓音,撩動著黑夜的寂寞。
「出去!」他的逐客令下得毫不客氣。
卓二少什麼都好,唯一的缺點就是喝醉了酒特別有個性,喜怒無常,有過多次經驗的沐沐早已見怪不怪。
她扭身剛要往門外走,手腕突然被一隻有力的手捉住,他的聲音虛無縹緲:「等我們再見面的時候……」
沐沐詫異地瞪大眼睛,回頭看著卓超越因醉酒而迷離的眼神。
「你不是總在問我,為什麼學唇語,今天我告訴你:我是為了弄明白你四年前沒有發出聲音的那句話是什麼。如果我沒猜錯,你說的是:『等我們再見面的時候』……對不對?」
魂魄好像瞬間脫離了她的身體,她整個人都沒有了知覺,甚至連眼淚是滾燙的,都感覺不到。
他的手一收,強大的力量一扯,她的重心一偏,跌倒在他腿上。卓超越另一隻手臂一托,順勢將她攬在懷裡。孤男寡女,共處浴室,他渾身濕透,她只穿著薄薄的睡裙。姿勢也極曖昧,她坐在他腿上,身體倚在他懷中。
「你問我想怎麼樣,我也不止一次問我自己,」他伸手托起她的臉,拇指撫過她臉上的淚水。「我希望你離開,永遠不要出現在我的視線之內,可我更希望你能和他在一起,因為他不會讓你再受一點委屈……可是,這些都不是我真正想要的……」
「我知道,你真正想要的,是我。」
他捏住她的下顎,一隻手扶在她的背後,不給她躲避和推拒的機會,以她完全無法預料的速度吻了下來,她閉上眼睛,雙手環住他的頸項,用唇齒的糾纏去感受彼此內心深處的渴望。
火熱的吻一瞬間點燃了她的熱情,僅有的一點意識也在頃刻崩塌。顛顛倒倒的天地,燈火模糊一片,飛濺的水滴像極了雨滴。
她無法分辨什麼是現在?什麼又是過去?這是真實,還是夢境?
因為現實中的他不是冷漠地叫她大嫂,就是冷嘲熱諷踐踏她的自尊。只有夢裡的卓超越才會這麼熱情,才會如此激烈地將她擁在懷中親吻,才會以舌尖挑開她的牙齒,兇悍地闖入,捲起她微麻的舌,攪得她唇舌微痛。
就當這是夢吧,夢醒后,她會離開,重新開始新的生活。
美好的夢,總是短暫,在她還來不及沉淪時,他放開了她。
此刻的卓超越,薄唇緊抿,嘴角再沒有無所謂的笑。沐沐想起了很多事,想起他們重逢時卓超越轉身離開,想起他說過,他會像尊重聖母瑪利亞一樣尊重她,也想起卓超然受傷時,他恐慌的神色。
原來卓超越不是什麼都不在乎,什麼都可以隨心所欲,他最在意的是那份血脈相連的親情。
「超越,我離開吧,去一個他找不到的地方。」這是她最後一條路,也是她最不想選擇的一條路,可是為了能掩蓋這場背叛,她寧願離開。
「沐沐,你還想不想知道,什麼是我真正想要的?」
她急忙點頭。
「不論你和我大哥能不能在一起,我都希望你能經營好自己的人生。去讀音樂學院,去實現你的夢想,找到一個真正相愛的人,好好的生活……」
她沉默了許久,終是沒有拒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