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舊情難續
日升月落,轉眼就到了音樂學院開學的日子。校園裡都是來報道的新生,學校門口停滿了車,其中不乏奢華的名車,有些看上去像家長,有些明顯不是,比如卓超越。從沐沐自卓超越的車上下來,到跟著他走向報到處,一路有無數疑惑的目光投向他們,好像都在猜測著他們之間究竟是什麼關係。
她努力與他保持的安全距離之外,可是沒有用,卓超越只是回頭望了她一眼,他們的關係就沒法安全了。
辦理好入學手續,卓超越送她去了寢室,幫她把所有東西整理的井井有條,還順手幫她把被子疊成整齊的豆腐塊。
「看不出來,你還有這手藝。」她絕對是由衷的讚美,因為他疊被的姿勢特別乾淨利落,眼神也尤為專註。
「怎麼說我也讀過四年軍校。」他忽然有些感慨:「一轉眼,十二年了,時間過的真快。」
她的新室友看他的眼神,一個個都放著光。沐沐看著他的眼神也直了,十二年前,他讀軍校的時候,不知道是什麼樣子,一定很酷,很有型吧。
「你……」他轉過臉,剛要說話。
沐沐立刻點頭,「你不用說了,我知道你想說什麼,我不看了!」
處理好學校的事情,他載著她去醫院看卓超然。他們剛走到病房門口的時候,卓超越的手機響了,他拿出手機,看見電話是卓超然打來的,直接掛斷,推開病房的門。卓超然半躺在病床上,正在輸液。
病房的沙發上,端坐著一個女人,墨蘭色的職業裝完全烘托出她懾人的氣場。卓超越一看見她,身體猛然綳直。沐沐好奇地看過去,女人看上去四十多歲,長相雖不算很美,但相當有氣質,一身的威儀讓她聯想到武則天。
她偷偷觀察女人的同時,女人也在審視她,銳利的目光在她臉上轉了兩圈后,她看向卓超越,若有所思。
「媽,你怎麼來了?」卓超越一句話,沐沐頓時一身冷汗。
「你說呢?」卓媽媽的語氣不怒自威,「超然出了這麼大的事情,你們居然都瞞著我。」
「我們也是怕你擔心。」卓超越一邊說話,一邊朝跟在他身後進門的沐沐使了個眼色。
沐沐即刻領會,禮貌地給一臉嚴肅的卓媽媽鞠了一躬,悄悄把手裡的早餐交到卓超越手中。
本想悄無聲息地溜走,誰知她剛溜到門口,卓超然的聲音響起,「沐沐?」
她撓頭,僵硬地轉回來,看見卓超然對她伸手,只好硬著頭皮走過去,把手遞給他。
「你去學校報到了嗎?」他關切地問。
「去過了,手續都辦好了,超越幫我把所有的事情都安排好了。」說著,她不自覺回頭看一眼卓超越,發現他正盯著她被卓超然握住的手,急忙抽了回來,放在身後。
只是一個小小的動作,卻沒有逃過一雙透析世事的眼。
「沐沐,我給你們介紹一下,這是我媽媽。」卓超然說。
她鄭重其事鞠躬,「阿姨,您好!」
「媽,她是沐沐,我剛剛交往的女朋友。」
卓超然一句再平淡不過的介紹,殺傷力卻不亞於一枚炸彈,直接把沐沐炸得魂飛魄散。
看著眼前的男人,一張她最愛的面容,一副最寬闊的肩膀,可以站在她前面,為她遮風擋雨,如此美好的男人,她卻回報他最殘忍的背叛。
卓媽媽淡淡點頭,臉上除了一絲訝異,看不出什麼特別的反應。「哦,請坐吧。」
卓超越掩口輕咳一聲,沐沐悄悄看他一眼,見他朝著桌上的水壺揚揚下顎。
她明白他的意思,「不了,您坐吧,我去弄點開水沏茶。」
抱著水壺離開病房,她換了一壺開水,又在走廊里徘徊里一會兒,確定病房裡沒有了對話聲,才悄無聲息地進門。不知道卓超然說了什麼,卓媽媽的臉色更加嚴肅,卓超越則背身站在窗邊,側臉看上去有些憂鬱。
艱難地收回目光,她默默拿出兩個乾淨的茶杯,沏茶。
「你剛剛才讀大學嗎?」卓媽媽的口吻並非刻意的詢問,只是平常的聊天。
「是的,」沐沐平靜地笑了笑,繼續往茶杯里倒水。「因為我十七歲時進了少管所,剛出獄半年多。」
卓媽媽神色驟然變了。卓超然急忙替她解釋:「沐沐十七歲時,被她的養父……」
「他對我很好。」沐沐打斷他,「是我誤會了他,一時失手殺了他。」
病房裡的兩個男人同時看向她。她知道,她這麼說等於斷了自己後路,孤兒,坐過牢,殺人犯。這樣的一個女人想要進卓家的門,只能等到下輩子重新投胎做人。
這正是她想要的結果。
她也可以死心,不再有一點不切實際的幻想。
沐沐把沏好的茶端到卓超然面前,笑著說:「超然,我學校有事,先走了,我明天再過來看你。」
「好吧。」卓超然說,「超越,幫我送沐沐回學校吧。」
「不用了。」
她的話還沒說完,一個冷淡的聲音介入:「你剛剛開學,事情一定很多。超然有我照顧,你不用擔心。」
雖然是逐客令,但她講得十分客氣。
「我明白了。」沐沐緊緊握著滾燙的茶杯,儘力保持著最平靜的微笑,「阿姨,再見。」
「沐沐!」卓超然急切地抓住她的手,緊緊握在手心裡。
她用盡全力抽了出來,因為用力過猛,身子往後退了一步,手不小心將玻璃杯碰到地上,水花四濺,晶瑩剔透的玻璃杯摔成了碎片。
「超然,我學校那邊事情挺多的,既然阿姨照顧你,我就不來了。等我有空再來看你。」沐沐一口氣說完,拿起自己的包,快步走出病房。雖然沒有明確地說出分手兩個字,她的態度已經表現得很明顯,她相信他會明白。
「沐沐!」卓超然當然明白,所以他毫不猶豫扯落手上的針,起身想去追。因為眼睛看不見,他一腳踩在了玻璃碎片上,白色的襪子瞬間被血染紅。
「哥!」卓超越上前扶住他,看著被血染紅的白襪子,心口忽然很疼很疼。
他不應該內疚,畢竟他從未乾涉過他們的感情,他也曾經不止一次地勸她珍惜身邊的人,是那個傻女人不懂得珍惜,是她選擇放棄,可他怎麼能不內疚,追根究底,她的決絕還是因為他。
「超越,我的鞋呢?你幫我把鞋拿來。」卓超然急切地說。
「我去幫你追!」
他沒得選擇,躺在病床上的是卓超然,與他血脈相連的孿生哥哥!
從小到大,無論什麼事,卓超然都替他扛,就連他犯錯挨打,卓超然也會第一時間衝過來替他擋。最後,他們互相擦拭傷口,卓超然會笑著說:「誰讓咱們血脈相連!」
是啊,誰讓他們血脈相連!
卓超越別無選擇幫他追,一直追出醫院的大門。他的目光在紛亂的人群中搜索,不知因為他在部隊練出了過人的眼力,還是她纖瘦的身影在人群中最醒目,他一眼便看見坐在公交站台的長椅上的沐沐,她面無表情坐著,風吹亂她的長發。
看見他走到長椅前坐下,沐沐忙慌亂地在臉上抹了抹,「超然……他沒事吧?」
「他本來想追你,可是腳被玻璃划傷了,出了很多血,醫生在給他包紮傷口。」
「什麼?」沐沐站起來,往醫院的方向跑了兩步,又停住腳步。「阿姨會照顧他的,是吧?」
「為什麼要說你坐過牢?」
「我不說,她就沒辦法知道嗎?她早晚還是會知道。再說,這樣的結束不是很好嗎?我連『分手』兩個字都不用說了。」
卓超越搖搖頭,「你太不了解我大哥了。你明明白白告訴他,你不喜歡他,他絕對不會勉強你。可你如果因為其他的阻礙放棄……他一定會幫你排除萬難。」
「那你讓我怎麼做?當著你媽媽的面,告訴他我愛你,我要和你在一起?」
他苦澀地笑笑。
一輛公交車停在她眼前,她最後看了一眼他,他沒有阻攔,一直站在原地,像個最完美的雕像。
剛在公交車上坐穩,她的手機響了,看到上面顯示著卓超然的手機號碼,她猶豫了一下,接通,故意讓聲音聽上去很輕鬆:「你的腳怎麼樣了?」
「醫生給我擦了葯,已經沒事了。」他的聲音稍微有點急促:「沐沐,你給我點時間,我保證今天這種事不會再發生。」
「超然,我想清楚了,我不適合你,別在我身上浪費感情了。」
「沐沐……」
「我們分手吧。」
電話另一邊只剩下不穩的呼吸聲,那沉重的呼吸像是在極力壓抑著某種劇痛。她實在聽不了這種聲音,用盡全力合上電話。
滾燙的淚猝不及防掉了下來,她捂住臉旁若無人地哭著,這是第一次,她大聲地哭出來,為了卓超然,一個用心去珍惜她的男人。
夢想之所以美好,是因為它存在於腦海里。一旦夢想變為了現實,它就失去了幻想中的美。
大學生活開始了,除了上課,還有各種社團招募新人,各種迎新舞會,各種的老鄉集會,室友們穿得花枝招展趕集一樣忙得不亦樂乎,沐沐也很忙,白天忙著上課,晚上忙著和樂隊里的人東奔西跑。
周末,室友們都出去玩了,只有沐沐坐在窗邊的寫字檯前,望著窗外的雲捲雲舒,猜想著卓超越在做什麼?卓超然又在做什麼?這段錯誤,還能彌補嗎?
電話鈴聲響了,她反射性撲向電話,可當她看見上面顯示的陌生號碼,浮動的心又沉下去。
「您好!」電話接通,她客氣地打招呼。
「你好。」平靜中帶著迫人氣勢的聲音讓沐沐永生難忘,她的神經繃緊,呼吸都繃緊了。
「我是超然和超越的媽媽,我派了車子在你的公寓樓下等你,你過來了一下,我們見個面。」
語氣雖然舒緩,態度卻依然不容反駁。
沐沐不敢有絲毫怠慢。「好的,我知道了!」
梳洗打扮好,換上最端莊的衣服,她在鏡子前練習了N次不卑不亢的微笑之後,才出門。
剛到大門口,她就看見一輛極盡奢華的轎車停在門口,炫麗的黑色漆面光華流轉,盡顯尊貴。一位穿著正統的中年男人站在車邊集中心神觀察著走向門口的每一個女孩。
當他看見沐沐,立刻恭謹地迎過來,「請問是蘇小姐嗎?」
「嗯。」她點點頭。
「請上車!」男人為她打開車門,手扶著車門的頂端,足見是個訓練有素的司機。
路上,司機一句話都沒說,只是不時從後視鏡看她,眼光透露著深切的迷惑。在這樣探索的目光中,沐沐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也猜到這場會面等著她的是什麼,她放在雙膝上的手不安地握緊。
該來的早晚都要來,她躲不過。
車子走了不遠的一段路,駛進了一處看似陳舊的住宅區。灰色的樓梯經過十幾年的歲月洗禮,有種蒼涼感。
沐沐每一步都走得沉重,因為從小在S市長大的她很清楚,別看這小區建了十幾年,低調,陳舊,這裡全是省政府建的住宅樓,S市赫赫有名的高幹樓。
她剛走到一扇門前,房門從裡面打開,傭人面帶微笑站在門口和司機打了個招呼。
沐沐悄悄向裡面看了一眼,寬敞明亮的客廳比卓超然住的還要大上一倍,足見卓家的背景極深。卓媽媽正坐在沙發上打電話,看上去在和下屬說話,態度強硬。一身簡潔的家居裝絲毫沒有弱化她的氣勢,仍舊讓人望而生畏。
見沐沐被傭人請進門,她隨意掃了一眼,指了指她對面的位置,繼續講電話。
「請坐。」傭人一邊請她坐下,一邊為她斟上清香的茶,茶色清透,茶香鮮醇,即便不懂茶,沐沐也知這茶屬於極品。她又悄然觀察一番房內的裝飾,高檔的紅木傢具,歷史悠遠的古玩字畫,處處彰顯著主人非凡的品味,也處處張揚著高不可攀的門第。
隨著視線的移動,她發現茶几上擺著一個電子相框,一張張照片在連續播放著,全部都是卓超然和卓超越的合影。
大雪漫天,蒼山茫茫,南天門外的風彷彿在鶴唳,年少的卓越然緊摟著卓超越的肩,染著風霜的笑臉難掩稚氣……
金色的秋季,紅葉遍地,穿著迷彩裝的卓超然和卓超越站在山巔,英氣逼人……
盛夏季節,他們在高聳入雲的山崖上攀岩,卓超然攀在前面,伏在岩壁上的他向下側彎著腰,將手伸給卓超越……
她看著,看得眼睛發燙。
「超然和超越的感情一向很好。」卓媽媽淡淡地說著。
聞言,沐沐立即端正地坐直,做好了被狠狠訓斥的心理準備。可卓媽媽卻端起桌上喝了一半的茶杯,輕抿了一口,目光落在相框上,變得悵然。「現在,他們竟然為了一個女人,一起回家吃頓飯都不願意……」
「是我的錯!」除此之外,她別無他言。
「錯?你知道你錯在哪么?」
「我……」她不該糾纏於他們之間,不該認錯了人,或者從一開始她就錯了,不該去招惹卓超越。
「我第一眼看見你就不太欣賞你。超越說我對你有偏見,他說你是個好女孩,只是不懂得珍惜自己,才會把自己的生活弄得很慘。他還說你為了救你的養母,為她頂罪,在牢里受了很多的苦……」
卓媽媽看她一眼,眼光深沉得如同深淵。「你的確很可憐,我也和超然超越一樣,同情你,憐憫你……但,恕我直言,我不喜歡你,也沒辦法接受你做我兒媳婦,不是因為你的過去,而是,一個連自己都不懂得愛惜的女人,又怎麼會去愛別人?」
一句話,像最鋒利的針刺入沐沐精神最柔軟的角落。
「你愛超越嗎?」
她無聲地點頭。
「超然為了你,不顧世俗的偏見,甚至不管他軍人的身份公然承認你是他女朋友,你和超越的事情東窗事發,他又情願遠走邊疆成全你們……超越為你做了什麼,我就不細說了,相信你比我知道的更多。而你,那你除了讓他進退兩難,還為他做過什麼?」
「……」沐沐一個字都說不出來了,卓超越為她做的,太多太多。
「他們同年同月同日出生,從出生就喜歡呆在一起,小學,中學,大學,入伍從來沒分開過。所以,除了親人,他們的同學,朋友,戰友都是共同的……」
沐沐點頭。卓超然生病的時候,每個來看他的人都要先和卓超越調侃幾句,言談間他們好像把這兩兄弟當成同一個人,不分彼此。
「我原以為超越再狂傲,也不會搶他大哥的戀人,讓他大哥在所有的親朋好友面前顏面無存,自己落得個不仁不義之名……」卓媽媽極輕地嘆了一下,語調和嘆息儼然一個慈愛的母親,而不再是那個氣勢逼人的女強人。
沐沐垂首,看著電子相冊上的照片一張張閃過,每一張都將那無法磨滅的兄弟之情永恆地保存下來,而她為這段兄弟感情劃下無法原諒的裂痕。
她口口聲聲說愛他,可是她又真正為他做過什麼?從四年前的利用和引誘,到四年後的糾纏和姦情,她把卓超越一步步逼到無路可退了。如今姦情敗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他最在乎的大哥不能原諒他,他的親朋好友又會怎麼看他。
她的確錯了,她根本不懂得如何去愛一個人。
「阿姨,謝謝你對我說這些。」沐沐站起身,「我知道該怎麼做了。」
「是么?」
「我會先好好學會愛自己,再好好學學愛別人。」
「希望你能早點學會。」
沐沐臨走前回頭看了一眼桌上的電子相冊,折回來,「阿姨,能把這個相冊送我嗎?我想留個紀念。」
她點點頭,將相冊遞給她。
走下樓,在門口恭候多時的司機為她打開車門,她坐上去,指尖拂過手中的相冊。她無法彌補過去犯下的錯,但至少可以讓這個錯誤不再繼續。
回來的路上,沐沐接到醫院的電話,張醫生通知她去做腎移植的配型,她去醫院做配型的那天,特意去看了卓超然的病例,他的眼睛恢復的很好,下周就可以出院回家休養。
做完配型,沐沐又去卓超然的病房門口偷偷看了一會兒,他的精神狀態也很好,臉色看上去很健康。他的媽媽在他床邊陪他聊天,還細心地幫他活動著輸液的手指。
在病房裡,她沒看到卓超越,這麼多天沒見,也沒有他的消息,她很想遠遠看他一眼,知道他過的好不好。可惜她在病房周圍轉了幾圈,始終沒有等到卓超越的人影。最後,只能失望地離開。
從醫院回來后,沐沐開了機,連續幾天焦急地等著張醫生的結果,時不時拿出手機看看有沒有未接來電。
深夜,桌上的電話響起,她急忙拿起電話,一見屏幕上閃爍的名字,手機掉在桌上。她抱著縮了縮身子,逼自己不要去接電話,也別看手機上顯示的名字。
「沐沐姐,你怎麼不接電話?」她上鋪的女孩探出頭,臉上泛著朝氣蓬勃的粉紅,和這些小女孩一比,沐沐發覺自己老了,快要變成一把紅顏枯骨了。
「騷擾電話。」
「哦!」
手機沒完沒了地響,卓超越三個字在上面閃爍不斷,沐沐實在忍無可忍,直接將手機電池扣下來。
沒有了電池的手機,整個晚上非常地安靜,可是沐沐的心緒一點都不安靜。她不確定這麼做對不對,可是她害怕接起電話,聽見他的聲音,她就會控制不住自己。
她控制不住自己沒什麼,殺人罪她都敢頂,還有什麼她不敢做?
她是怕卓超越控制不住自己……
宿舍樓熄了燈,沐沐剛爬上床準備睡覺,寢室的電話又響了,她離電話最近,順手接起來。「您好!」
「下樓!」雖然只有兩個字,沐沐已經聽出了是誰。
她控制住了想要衝下樓的衝動。「太晚了,我們宿舍樓門已經鎖了。」
「我讓人打開了。」
這樣也行!?沐沐很無語。「你找我有什麼事嗎?」
「沒事不能找你嗎?」
「我……」
「我在樓下等你,你什麼時候下來,我什麼時候走。」
「我不會下去。」
她掛斷電話,爬回床上拿被子蒙住了頭。她以為他還會打電話來,她坐在電話邊等了好久,電話再沒響,他好像算準了她一定會下去。
三更半夜這麼耗下去毫無意義,沐沐換上了衣服,下樓。
淡泊的月光飄在空中,安詳、沉寂。半敞的鐵門外停著一輛白色的越野車,在黑夜裡,白色特別醒目。卓超越半倚著車身站著,他的孤影映在車身上,清虛,孤獨。
沐沐走向他,每接近一點,她的心跳就會劇烈一點,撞得她胸口生疼。
「為什麼不接我電話?」冷風吹過,她又聞到一陣酒氣,她一點都不奇怪,他不喝酒,是不會來找她的。
「我為什麼要接?你說過,我不是你大嫂,你不會再見我。我現在已經和他分手了……」
「你們分手了?」他微微一怔。
「嗯。」卓超然沒再打電話給她,應該是尊重了她的選擇。
沉默了一會兒,他嘲弄地笑了笑,「我怎麼有種被利用的錯覺。四年前,我幫你成功誣陷了你養父,四年後,我幫你進了音樂學院,幫你治好了失聲……而你,連我的電話都不接?」
「我以為你做這些,都是不求回報的。」
「我的確不求回報,但是……你多少也該有所表示吧?」
「你想要我做什麼?」
他拉開車門,「上車。」
「去哪?」
「我有點累了,你陪我按按摩吧……」
「啊?」
不由分說,他拉開車門將她推進車裡。
車在街上行駛了半個多小時,在路邊停下。沐沐探頭看看外面,「海市蜃樓」兩個字映著車窗上,十分醒目。
走進古香古色的「海市蜃樓」會館,紫檀木的傢具,雕樑畫棟的裝飾,還有身邊的男人,什麼都沒變。
正在和客人說話的大廳經理一見卓超越,立刻迎上來熱絡地聊著:「卓先生,您好久沒來了,最近是不是很忙啊?」
「還好,前幾天去了A市,下午剛回來。」卓超越揉揉眉心,神色確實有些倦色。
「我讓小欣給你做個薰衣草精油的SPA,緩解疲勞,還能減壓。」
「嗯。12001空著嗎?」
「空著,我去給您拿房卡。您稍等。」
12001的房門打開,他走進去,隨口問:「還記得這裡嗎?」
怎麼會不記得?房間雖然重新裝修過,但還是能看到過去的影子,單獨的休息室,浴室,大廳中央的溫泉水池……還有一陣陣撩人的麝香——她最迷戀的味道。
她一直覺得這四年很漫長,現在重新回到這裡,才發覺這四年,過的真快!
她很想問問:你經常帶女人來這裡嗎?
可她害怕聽到答案,於是拚命地忍,忍到手指都攥疼了,終於忍住了。
一個美女端著清香的藍色瓶子和毛巾進來,將東西放在按摩床邊的椅子上,問正在解著衣扣的卓超越。
「需要我幫忙嗎?」足見這裡的服務多麼人性化,沐沐咬牙,努力壓著心裡的火苗看向窗外。
卓超越看了一眼她,笑意在臉上盪起,「不用,你可以出去了,有人會幫我。」
女人退了出去,關上房門,沐沐才回過神,環顧空蕩蕩的房間,她驀然發現,這裡除了她,沒有其他人了。
三更半夜帶她來舊地重遊,沐沐就是再笨,也明白他意欲何為。她一步步走近他,近到只有一步之遙,她仰起頭,忽然發現眼前的男人是那麼陌生,她看不透他的眼神,不懂他到底想要的是什麼?
重溫一次舊夢?還是想要她整個人,完完整整,一生一世?他想要,她可以給,可是他真的敢要嗎?他能不顧卓超然的感受嗎?他能無視家人的反對嗎?
他不能。他看上去狂傲不羈,但他有他的底線,有他的人格。
「對不起……」她輕輕開口,「我現在從良了,不想再重操舊業。」
他笑了,露出整齊的牙齒,看上去很開心。「你想多了,我今天很累,不想要全套的服務。」
「那你想要什麼?」
他捉住她的手,漫不經心玩弄著她纖柔的手指。「按摩你會嗎?」
憑她僅有的一次經驗,按摩好像就是手指在身上隨便按按,揉揉,摸摸,不會比彈鋼琴難。可是,她悄悄瞥一眼他的身體,不禁想起他皮膚的觸覺,彈性極好……
「不會!」她堅定地搖頭。
「算了。」她剛偷偷鬆了口氣,以為逃脫了厄運,誰知他接著丟出了讓她嘔血的後半句:「那你幫我洗洗澡吧。」
「洗、澡?」水波在眼前蕩漾,他們在水池中糾纏的一幕倏然閃過眼前,沐沐頓覺血液一陣陣往頭頂沖。
「別說你不會。」
「我,」她咽咽口水,一副英勇就義的語氣問:「是不是我今晚什麼都聽你的,以後你就不會再來找我了?」
「為什麼這麼問?」他握著她的手收緊,眼神凌厲地注視著她,「你不想我再找你?!」
「是。」她沒有迴避,直直迎上他的視線。「過去的事……我想都忘了,以後重新開始我的生活。」
他的手更用力,攥得她指關節生疼,隨時可能斷裂。
她沒有掙扎,繼續說:「這些天,我認真想過。你是我第一個男人,我自以為很愛你,自以為很痴情地等著你再次出現。其實,我愛的那個根本不是你,是我自己幻想出來的男人。在監獄里,我把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他的身上,幻想著他會愛我,保護我,讓我以後都不會再挨打……我現在才知道,這些都是我的一種心理寄託,是我在自欺欺人。」
他攥著她的手指越來越用力,可她已經不覺得疼了,因為有個地方比手指更疼。
過去,她不了解他的時候,她的確把他作為一個心理寄託,可是這一個月的相處,一個總是口是心非,總是喜歡時不時氣她,逗她,又默默善待她的男人,讓她真真正正地愛上了。他也許不如她幻想中那麼完美,卻比她幻想的更加可愛、真實,有血有肉。
她明白,卓超越對她的感情也不似最初的斷然拒絕,這段日子,他也在掙扎,也在徘徊。
只可惜,他們之間不只隔著卓超然,還有她抹不掉的過去,他的家世,他的父母。註定了沒有結果的感情,她不想看他繼續在愛情和親情中做無謂的掙扎,也不想讓他付出更多,哪怕只是憐憫和同情。因為付出的越多,想要的就會越多。
她調整了一下呼吸,忍著疼,笑著反問:「你生氣了?你認為我騙了你?難道你就不是自欺欺人嗎?」
「……」
「別說你喜歡我,你真心喜歡我,為什麼不能明明白白告訴你大哥?!為什麼一遍遍勸我:『他比你更適合我!』,把我往他身邊推?……其實,你根本不喜歡我,你為我做的這些,都是因為可憐我!」
她清楚自己的話有多麼傷人,她以為他會憤怒,甚至可能把她的手指骨捏得粉碎,可他沒有,他反而鬆開了手,語調超乎尋常的平緩:「你真這麼想?」
「我想錯了嗎?我這樣一個不會說話,為了錢可以出賣身體的女人,你連我的名字都不知道,你喜歡我什麼?還不是因為那天晚上……」
「你?!」
他終於被她氣到忍無可忍,手托著她的後腦,用嘴堵住她的唇,狠狠地吻,殘酷地又啃又咬,恨不能把她的舌頭都吞下去。起初,她忍耐著他報復性的肆虐。可後來,他的動作輕慢下來,眼底的憤怒逐漸消退,化作灼人的火熱。他托著她後腦的手溫柔地撫過她的髮絲,吻變得纏綿,悱惻。
什麼痛苦她都能忍,男人的柔情卻是她致命的弱點……她感覺到心底的防禦一點點被卸下,她甚至開始貪戀上這種溫情。她用僅剩的一點理智盡全力推他,打他,無果。她一狠心,朝他的唇咬下去,為了給他足夠的時間反應,她咬的很慢,很柔。
他低吟一聲,終於戀戀不捨放開了她,舔了舔唇上滲出的一絲血跡。「蘇沐沐,你敢再說一個字試試!」
她好半天才回過神,摸摸脹痛的嘴唇,恨恨地推他。「別說你不是!如果我四年前沒有離開,而是一直跟著你,你早就膩了,我的下場可能還不如周汐……」
「周汐?是不是她跟你說了什麼?」
「她沒說什麼。」
以卓超越的個性,從來懶得做無謂的解釋,可今天他卻耐著性子,努力跟沐沐解釋。「你別聽她亂說,我跟她什麼事都沒有,是她一廂情願,我……」
「跟她沒有關係!是我想通了,不想再跟你糾纏不清!不想再看見你!」
「不想再見到我?」他忽然笑了,嘴角勾起讓人心寒的弧度,墨色的瞳孔中閃動著欲將人吞噬的火焰。「好!」
他一步步逼向她,她一步步後退,一直退到牆壁,她無路可退,他橫抱起她走到按摩床邊,將她丟在上面。按摩床在她身下劇烈晃動,搖搖欲墜,她驚慌地抓緊床單。「你……」
他站在床的一側,雙手按住她的雙臂,將她按倒在床上。「你再陪我一晚上,我保證以後不會找你!」
「你不後悔嗎?」
聽到這句話,他探到她領口的手一僵,手指握成了拳,又緩緩鬆開,去解她的衣扣。
「隨便你吧。」不想再看他眼底的矛盾,沐沐閉上眼睛,一滴滾燙的液體從眼角流入髮絲。他們不想彼此傷害,卻把彼此都傷得很深,他們不想跨越這道雷池,一次次地控制,還是一次次地忍不住跨越。
冰涼的指尖滑過她的眼角,拭了拭。
「睜開眼睛,我不喜歡強姦一個屍體……」在他生硬的命令下,她睜開眼睛。「我教過你怎麼取悅男人,你忘了么?」
她搖頭。她沒忘,有他的孜孜不倦的言傳身教,她怎麼會忘?!
「今天晚上,你什麼時候讓我滿意……我什麼時候放你走。」
她苦笑,他的邪惡,她早就領教過,見怪不怪了。扶著顫巍巍的按摩床坐起來,她小心地跪到他身前,唇湊到他的唇角,輕輕一吻,一種觸電的柔軟讓她渾身一震,急忙扶住他的肩膀……她正想再深吻一下,他轉過臉,避開。
懂了他的拒絕,她輕輕吻著他的耳後,舌尖在他耳廓上慢慢描繪。同時,她的手指解開他的衣扣,一顆一顆衣扣解開,他的身體呈現在她眼前,她的手指探進他的衣襟,脫下他的衣服。他的身體沒有變,每一塊肌肉還是那麼有型,她淺淺吻著,舌尖過處,他身體輕顫,柔軟的肌肉變得僵硬。
當她的唇落在他的右肩,她忽然發現他肩膀上隱約可以看見牙齒形狀的疤痕,看樣子很像女人留下的。
「是你的傑作。」他摟住她的腰,「你還記得嗎?」
她的手細細摸上那條疤痕,那天晚上,叫不出口的痛苦和快樂交疊在一起,她無法承受,咬了他的肩膀,她不知道自己用了多大的力氣,也沒想到會在他身上留下疤痕。
「還想再試一次嗎?」他的雙手順著衣襟探進去,指尖冰得她渾身發抖,不穩的呼吸傳到他的耳膜里。
「你的身體還是那麼敏感,輕輕一碰都會發抖……」他附在她耳邊說,聲音裡帶著笑意。「我大哥碰你的時候,你也這樣么?」
她恍如被人打了個耳光,臉上火辣辣的。
「他沒……」本來想說他沒碰過她,猛然想起沙發上熱吻的一幕,她又咽了回去。原來事情過了這麼久,他還在介意。
「嗯?」他凝視著她,等她說下去。
「那天晚上,他還沒來得及碰我,你就回來了,後來我喝醉了……」她嚶嚶低語,「他什麼都沒做。」
「真的?」
「不信,你可以問他。」
她話音還沒落,他的唇又落了下來,將她的尾音吞沒了。他吻著她,伴隨著唇舌急切的糾纏,她身上的衣物被他抽絲剝繭一般剝落,她輕聲呻吟著,不由自主解開他的腰帶,褪盡他的衣物……
真的有愛,任何挑逗的技巧和所謂的前奏都是多餘的。肌膚一經相觸,慾念便會從身體最深處迸發,將理智燒成灰燼。他們緊緊相擁在一起,火熱地索取著對方的溫暖,彷彿等待了千年的愛戀,擁抱得再緊也訴不完無盡的相思之苦,只能用最原始的密合,才能發泄出那種壓抑已久的痛苦……
天花板在她眼前搖晃,她眼前的人也在搖晃,她靜靜望著他,手指觸摸著他的臉,他的唇,不管眼前多麼模糊,他唇邊滿足的笑意和眼底的享受,始終是清晰的,因為有些東西早已刻在她的腦海里。
從沒有哪一刻,她想要他,不只身體,還有他的心,他的人,他的全部……
可她知道,她要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