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情殤
第十一章
情殤
韓芊蕪的十九歲生日,是她一生中最難忘的生日,她怎麼都無法忘記。
那天是個特別晴朗的日子,雲白得透明,天藍得潔凈。
韓濯晨送她到了鋼琴老師的家門口,交代她說:「你上去好好學琴,我去公司看看,一會兒學完給我打電話……我帶你去個特別的地方,慶祝你長大成人。」
她羞怯地笑了笑,說:「知道了!」
他忽然禁錮住她的身體:「你別彈鋼琴了,我們現在就去吧。」
「都約好了。」
其實他再堅持一下她就會同意的。他剛要說話,手機突然響了,他接通:「風,什麼事?」
「你在哪兒?」安以風的聲音有點急切,「和誰在一起?」
「送芊芊學鋼琴,有事嗎?」
「有,很重要的事情,見面談!」
「你在哪兒?」
「在你家。」
「好!」韓濯晨的表情馬上變得緊張起來,「我馬上回去!」
她有點失落地下了車。
車緩緩啟動,他還在車窗裡面跟她揮手:「早點給我打電話!」
「知道了!」
韓芊蕪揮著手的時候,心中甜蜜,笑得合不攏嘴。
韓濯晨的車駛進家門時,守在門前的保鏢走到車前,向他彙報說安以風來了,樣子好像很著急,現在正在客廳里等著他。韓濯晨點了點頭,示意他知道了。
走進客廳,韓濯晨就看見安以風坐在沙發上,一臉陰雲密布。韓濯晨問:「什麼大不了的事把你急成這個樣子?」
「有人要殺你!」
「哦。」韓濯晨不疾不徐地走到沙發前,笑著說,「我當什麼事,原來是這種小事。」
「如果要殺你的人是韓芊蕪呢?」
韓濯晨的神色驟然一寒:「不可能。我是看著芊芊長大的,她絕對不會——」
一沓資料被放在他面前,阻斷了他後面的話。
一節課韓芊蕪完全不記得自己彈了什麼曲子,心不在焉,不知所謂。一曲彈完后,她怯怯地看向鋼琴老師,等著挨批評。
「彈得不錯!你的琴聲里充滿了甜蜜和期待,感情非常飽滿。」表揚過後,老師的表情隱隱露出一絲沉重,「芊芊,你是不是戀愛了?」
音樂的世界,根本無法掩飾情感。
韓芊蕪老實地點頭。
「你還年輕,千萬不要把愛情憧憬得太美好。」
「哦!」她懂老師的意思。
老師已經五十多歲,還是一個人生活。琴聲總是容易讓人感傷,老師一定經歷過一段失敗的感情。
見她不以為意,老師嘆了口氣,拍拍她的肩膀:「以前我就有個學生,和你一樣天真爛漫,把愛情憧憬得如詩如畫。她總說如果她的愛人願意帶她去看一次彼岸花海,她為他死都甘心!」
彼岸花海!
是啊,絕美的花!
她不知不覺沉浸在那美麗的約會期待中,翹起嘴角。
「說起來挺巧的,她和你的名字一樣,但她姓葉,叫葉芊蕪。」
韓芊蕪嘴角的笑僵住了,葉芊蕪,一個如詩如畫的女孩兒,一個會彈鋼琴的女孩兒。
「葉芊蕪?」
「她很有天賦,我對她抱了很大的期望,以為她一定能成才。可惜,她剛二十歲就自殺了,聽說就是為了一個男人……所以你一定不要輕易……」
後面的話韓芊蕪再沒聽進去,腦海中轟鳴著那個名字。
她忽然想起那封遺書!
那個女孩兒想聽一句「我愛你」,想要一個浪漫的約會、一場電影,想看一片彼岸花,想他記住她的生日、她的名字。
所以,他給她用了那個女孩的名字;
他那麼無微不至地關心著她,溫柔地呵護著她;
他在她十一歲時就開始讓人教她彈鋼琴,他總是喜歡看她彈鋼琴的背影;
他柔聲喚她「芊芊」!
原來他一直把她當成那個女孩兒,她不過是一個替代品,讓他延續欠下的感情,彌補他心中的遺憾!
在她身上,那個女孩兒未了的心愿,他全都做到了!
「不!不會的!」
她在鋼琴老師錯愕的呼喚中跑下了樓……
她要問問他,他愛的是她還是葉芊蕪?他每次喊著「芊芊」的時候,心裡想的到底是哪一個芊芊?!
打車到了大門外,她連錢都沒付,便以最快的速度跑過草坪,跑到門前。
門關著,她聽見安以風怒聲說:「你究竟想怎麼樣?你倒是說句話!」
「你想我說什麼?」韓濯晨的聲音沙啞而低沉,「說我有多笨、有多蠢,還是說我活該?」
「這種女人就該玩夠了賣去夜總會!」
她很少見安以風發這麼大的火,也沒心情深思,心心念念的就是一件事——韓濯晨愛的是她還是葉芊蕪?
她推開門,看見韓濯晨坐在沙發上,雙手深埋在頭髮里,眉目低垂,緊咬著下唇,臉上看不見一絲血色。
在她的記憶里,他總是那麼冷靜內斂,再生氣臉上都帶著微笑,再痛苦都能夠把情緒隱藏起來,從未露出過這樣沉痛的表情……
安以風看見她愣了一下,低頭看向韓濯晨。
韓濯晨也聽見了開門聲,抬眼看見她,目光驟然透出冷意。
他微啟薄唇,卻沒有說話,眉宇間帶著一種凝重的神色,像在考慮自己該說些什麼。
她試著讓自己冷靜,不想在他心煩意亂時打擾他,可她實在沒法壓抑住對答案的渴望。在與他對視了足足半分鐘后,她終於問了出來:「她叫葉芊蕪,對不對?」
他沒有回答,牽動了一下嘴角,低頭從茶几上拿了根煙點燃。
這是他的習慣,一旦有事情讓他猶豫不決,他便喜歡吸煙,讓尼古丁幫他緩解情緒的波動。
但今日與平時不同,他的手一直在顫抖,煙在他的指間都有些變形,可見他的內心在激烈交戰。
「你為什麼給我起她的名字?!為什麼教我彈鋼琴?!你愛的人是她對不對?你喊著芊芊的時候,心裡想的人是她!彼岸花、難忘的生日、浪漫的約會……這都是你想要給她的!她的人死了,可她活在你心裡,我只不過是一個替代品對不對?」
她等著他回答。
他只要說一句不對,她就相信!
韓濯晨沉默著抽完了整根煙,那漫長的沉默讓她呼吸越來越困難,火熱的心漸漸冰冷。
最終長長的煙灰落在地上,摔成灰燼的是他們的愛……
他未開口,她已經渾身無力到站不穩。因為從他漠然的眼神中,她已經知道了答案。
他用手指掐滅煙蒂,低下頭不再看她:「是,她是叫葉芊蕪!」
「那你愛過我嗎?」
他猛然抬頭,嘴角泛起一絲嘲笑,彷彿她問了一個多麼可笑的問題。
「你說過你喜歡我的單純和善良,你說過我要什麼你都可以給我,你還說過我離不開你,就像你離不開我一樣!你是愛我的對不對?」
他的眼神更加寒氣逼人,甚至透著恨意:「你把這些都忘了吧。」
把這些都忘了?!
這就是他分手的語言,淡漠得沒有一絲情感,就連一點最起碼的愧疚都沒有!
一小時之前他與她愛得難捨難分,現在他卻說對她一點感情都沒有!
她放下最後的自尊走到他身邊:「你真的沒愛過我?八年了,你做的一切為的就是這個名字?我的人對你來說毫無意義?!」
「你這種女人根本不值得我愛!」他從沙發上站起來,推開擋在他身前的韓芊蕪,順手拿起了外衣。
她氣得渾身發抖,卻不知如何表達她的感受,怎麼去跟他吵鬧。末了她乾脆一個耳光扇在他的臉上:「你這種冷血無情的男人更不值得我愛!」
他拿著外衣的手越收越緊,衣領在他的手心裡皺成一團。
看著他劇烈起伏的胸口,她以為他會憤然給她一拳。可他沒有,他笑著說:「你愛也好,不愛也好!我根本不在乎!」
說完,他快步走向門口。
「韓濯晨!」她仰起頭,沒有讓眼淚流下來。他這種人不值得她在他面前掉眼淚。
她深深吸了口氣,對他說:「謝謝你教會我『禽獸不如』怎麼解釋!」
他回首,嘴角露出一絲微笑,卻不復往常的溫情,儘是輕蔑與諷刺。
她想在他的眼睛里找到記憶中的纏綿,可是找不到,一點都找不到了。
再爭取亦是徒勞,她看清了這點,終於認了……他不愛她,從來就不愛。
多可悲啊,她放下自己的仇恨去貪戀他的一點溫暖,到最後卻被告知這些溫暖全是他要給別人的。
她享受到的那些好,不過是在沾一個已死之人的光!
安以風追出去問韓濯晨:「你什麼時候反應這麼遲鈍,一個女人的耳光都躲不過了?」
「她喜歡打就讓她打吧,反正也不疼。」
「疼不死你。」
而這些話,她全都沒有聽到。
如果聽到了,她可能就會追出去問韓濯晨為什麼不躲。問了,說清楚了,或許結局會不一樣。
聽見車子發動聲,韓芊蕪才如從噩夢裡驚醒,眼淚再也止不住地往下掉……她卻沒哭出聲。
她不是不想放聲痛哭,而是沒有力氣了,連哭的力氣都好像被他傷沒了!哭出聲又怎樣?那個會為她擦去眼淚的男人已經走了,頭也不回地走了啊。
八年了,那一點一滴的愛滲透進她的血液,那執著和浪漫融化了她的仇恨。可當她終於卸下全身防備時,那個男人卻給了她致命一擊。
突然間一切都變成假的,一切都是虛幻,只有他如八年前一樣殘忍和冷酷,簡簡單單的一句話、輕輕淺淺的一個微笑,就將她推向無邊無際的深淵……
一向不多事的管家李嫂拿了熱毛巾過來幫她擦臉:「別哭了,先生今天可能心情不好。」
「李嫂,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他為什麼這麼對我?」
「唉!我也不知道,他們進來就讓我迴避一下。不過我覺得,先生那麼疼你,等氣消了一定會哄你的。」李嫂指指桌上的蛋糕對她說,「你看,今天先生一大早親自去買的生日蛋糕,還說要給你個驚喜。」
韓芊蕪用熱毛巾擦乾眼淚,才看清桌上放著一個包裝精美的生日蛋糕。她輕輕拆開金色的絲帶,幾乎被那唯美的蛋糕震驚得忘記傷痛。
金色的蛋糕上全是一朵朵栩栩如生的彼岸花,好似在風中搖擺,一對戀人依偎著坐在中間……
離他們最近的一朵花在金色的映襯下,閃耀著璀璨的七彩光芒。她小心地拿出那花心,竟是一枚戒指,彼岸花形狀的鉑金里鑲嵌著一顆彩色鑽石。
這一定是他打算送她的生日禮物,一份永恆的承諾!
假如今天她沒有發現這個秘密,他是不是會把這枚戒指戴在她的手指上,說他對她的愛是不會凋零的?而她是不是會心滿意足地躺在他懷裡,跟他一起享受人生最美妙的一刻……
而現在想這些已經毫無意義,只是自己騙自己。
她坐在桌前,一口一口吃著蛋糕,想起曾經分吃一塊蛋糕的情景。八年來度過的每一天,就那樣清晰地浮現在眼前,眼淚便忽地湧出來。她也不去擦,和著蛋糕一起吃到嘴裡,香甜的奶油浸滿咸澀的味道……
愛,沒嘗試過時以為全是甜蜜,等經歷過才明白它的苦澀,卻偏偏讓人慾罷不能!
她將整個生日蛋糕吃得一口不剩,感覺胃痛得痙攣。
她按著胃站起來,才看見站在門口的韓濯晨。那一刻世界頓時變得好渺小,他的肩膀像是撐得起天地,讓她有種想去依偎和擁抱的衝動,可此時她已經沒了往前走的勇氣。
他一步步走到她面前。
她聞到了他身上刺鼻的酒氣,那味道很烈,不是他最愛的紅酒。
她仰頭望著他。他的臉色很差,眼底寫滿矛盾和壓抑的情緒,卻仍能清晰照見她滿臉淚痕、狼狽不堪的可憐樣。
「收起你的愧疚和自責,我……」她的話還沒說完,胃裡一陣翻滾,她忙衝去衛生間吐得肝腸寸斷。
如果可以,她真想連那顆碎了的心都吐出去,讓它不要再折磨她,可惜……不可以!
平靜下來后,她扶著身邊的牆艱難地站起來,眼前的一切都在晃動,包括站在她身邊的他……
她剛要出去,手突然被他抓住:「你愛過我嗎?」
她抽出手,冷笑道:「你在乎嗎?」
她扶著牆勉強走了兩步,聽見他喊:「芊芊。」
聽見這兩個字,她想起這個名字的主人,心中的憤怒再也無法控制,回頭對他大吼:「我恨你!我恨不得你死!」
接著一陣眩暈,她再也撐不下去。
她倒下時,大理石地面居然是軟的,還有溫度……
也許是傷心過度,昏迷中她甚至產生了一種幻覺,他不停地吻她的唇、她的臉、她的發……他甚至拉開她的衣服,吻她的胸口、她身上的每一寸肌膚。
夢境里,她四肢酸軟地抗拒時,還聽見他含混地說:「為什麼?為什麼你在我身邊是為了殺我?」
她苦笑,大概是因為天理循環,因果報應吧。
「你說得對,我離不開你!我寧可死,也不會讓你離開我!」
第二天清晨醒來,韓芊蕪忙拉開被子看自己的衣服,它整整齊齊地穿在她身上,看來真是幻覺,她鬆了口氣的同時又有點失望。
她換好衣服下樓,韓濯晨正在餐桌邊看報紙。他用冰冷的目光將她從上到下掃視一遍后,快速收回視線,繼續看報紙。她坐在他對面,看著近在咫尺的他,看到視線模糊,只希望能與他視線相遇,再看一眼記憶中的深情目光,讓她相信他是愛過她的,而他再沒抬過頭。
他一頓早餐由始至終在看報紙,即使看廣告欄,也不願意看她一眼。
吃完早餐,他們一起出門,卻在門口背道而馳。
晚上她放學到家,他還沒回來。她無心吃晚飯,就坐在窗前等他回來。到了深夜,他回來了,她從窗台上跳下來,以為他還會摟著她的肩送她回房睡覺,可他對她根本視而不見,一個人快步上樓。
那天後,韓芊蕪再沒等過他,很早就回房躺下,儘管根本睡不著。她多次對自己說:結束了就結束了,繼續走你的路,做你該做的事。可是她一看見他就什麼理智都拋諸腦後。就像任何陷入愛情的小女孩一樣,她總想去尋找他的視線,想確定他還愛她,和以前一樣。
有時候她甚至會衝動地想,只要讓她再擁有那麼幸福的日子,她什麼都不在乎。
曾經她以為思念是最痛苦的,現在知道比思念更痛苦的叫失戀!
這樣的日子過了半個月,她卻覺得自己好像過了一萬年,再過一天就會瘋掉。
有天晚上九點多,她實在忍受不了空蕩蕩的房間,跑去找小秋。
「芊芊?」小秋托著她的下頜,看看她蒼白而瘦削的臉,「發生了什麼事?」
「他不要我了!他就這麼不要我了。」
小秋好像並不驚訝,苦澀地一笑:「你太天真了!他這種千帆過盡的男人,怎麼可能愛一個女人到天荒地老?!擁有過你就滿足吧。」
「他不愛我沒關係,他不應該騙我!不應該讓我愛上他之後,就把我像垃圾一樣丟棄!」
「這不叫騙!男人啊,得不到你的時候覺得你是天底下最完美的女人,得到你了就覺得任何女人都比你有吸引力……唉!沒事,第一次都是這麼痛苦,以後就沒感覺了!」
原來韓濯晨所謂的愛情是這麼玩的!
看來她受傷是咎由自取,要怪也只能怪她不懂得遊戲規則。
小秋點了一打啤酒:「來,姐姐陪你喝酒,大醉一場,回去好好睡一覺,明天就是新的開始!」
韓芊蕪第一次喝酒,酒的味道像極了眼淚,苦中帶澀。
可她不覺得難喝,因為早已習慣了這個味道。
她剛喝到第三杯,韓濯晨優雅的身影彷彿從眼前閃過。她自嘲地笑笑,才喝了三杯就醉了。
喝了兩瓶之後,她真的醉了!
眼前的一切開始搖擺不定,她總是很想笑,不管想起什麼事都覺得好笑。
尤其是想起韓濯晨所做的一切,她笑得眼淚都要流出來了!
她覺得自己實在太蠢,蠢得以為魔鬼會是仁慈、善良的,蠢得以為可以和仇人轟轟烈烈地相愛,愛到永生永世。可當她終於從那虛幻的幸福里醒來,才發現真愛上了,便是永生永世不得超生。
她從落地的玻璃窗望著星空,就像看見爸爸媽媽無奈的凝視,似乎在說:這回你該清醒了吧?
她的眼淚落了下來,心裡承認自己錯了,可她真的不甘心……
韓芊蕪去洗手間洗了下臉,在冷水的刺激下,腦子總算清醒點。可身體還是被酒精麻醉得有點癱軟,站在門外等小秋時,她幾乎站不穩,只好靠在埋著暗紅色燈光的玻璃牆壁上,獃獃地望著天花板上七彩斑斕的射燈。
現在已經是晚上十一點了,不知道他回家了沒有,是不是知道她沒回去?
他是否會在意?
對面的門被拉開,一個衣裝體面的男人從裡面走出來。她的視線穿過徐徐合上的門縫,剛好看見韓濯晨坐在裡面,他身邊坐著一個特別清純的女孩兒。女孩兒望著他笑,帶著羞怯的愛慕,兩人之間是恰到好處的距離,有著恰到好處的曖昧……
門即將關閉的短短瞬間,她看見他也笑了,卻是對著那個女孩兒笑的……
「芊芊,看什麼呢?」小秋推了推她。
「我禽獸不如的叔叔!」
小秋絲毫不覺訝異,淡淡地開口道:「我本來不想告訴你的,他最近幾乎每天都來……看上了一個新來的……」
「很清純,我看見了!」
如果之前她還有點難以割捨、心有不甘,這一刻什麼都沒了。
她的心徹底碎了,愛徹底滅了……
「別看了,一會兒姐姐給你介紹個帥哥!」
「秋姐!」韓芊蕪看著她一身黑色的短裙,問,「你能不能把你的衣服借給我?」
「唉!對一個已經不愛你的男人,苦苦糾纏又何必呢?」
「我為什麼要糾纏他?這世界上又不是就他一個男人!我是討厭自己的這種打扮,非常討厭!」
「你呀,真是走火入魔了!」小秋無奈地嘆了口氣,「真拿你沒辦法,你想換就換吧。」
在化妝間,韓芊蕪換上了小秋的黑色抹胸超短裙。她的肩和腰比小秋瘦了點,其他地方差不多,所以裙子穿上后沒有緊貼在身上,線條顯得更加流暢。
略帶醉意的小秋伸手摟了摟她的腰:「喲!平時穿校服沒看出來,原來你身材這麼好!」
「秋姐,平時看不出來,你其實挺清純的!」
是女人都可以用衣服包裝出清純和潔凈,這不是她獨有的!
今天她才明白這個道理,可太遲了!
小秋幫她化了個淡妝。她的頭髮沒有燙過,太柔順,沒法做什麼性感造型,小秋乾脆給她弄成了半濕。
她看著頭髮有點像好久沒洗過,小秋卻說這叫嫵媚!
在化妝間熬了一個多小時,她才腳步不穩地踩著高跟鞋走到吧台,學著別人用手指敲了敲水晶石的檯面:「給我拿瓶XO!」
服務員為難地看看她,又看看身邊的另一個服務員。
「你怕我沒錢?!」她是沒錢,轉念想了想又道,「記你們老闆賬上,他是我叔叔,不信你……」
「我知道,可是……」
「你認識我?」
「剛才經理交代過,說要我們留心您,不要讓您喝太多酒。」
「我請朋友喝行不行?!」
「是!」服務員馬上恭恭敬敬地拿出一瓶給她。
她醉得厲害,腦子昏昏沉沉的,不過隱隱約約覺得這種交代的用詞不像是經理該用的態度,倒像是韓濯晨的風格……
拿著酒和酒杯,她連門都沒敲,直接推門進了韓濯晨的包房。
裡面的人不多,穿著都很體面,看起來都是他生意上往來的朋友。
房間一下子變得安靜下來,所有人都盯著她這個不速之客看,除了低頭倒酒的韓濯晨。
她大致掃了一眼房間里的男人,看得不是很清楚,感覺都是四五十歲,腦滿腸肥看著就讓人噁心。
有一個例外。
他看起來很年輕,二十幾歲,一身西方文化熏陶的紳士感覺,模模糊糊看著還算順眼。
她向他走過去,對他眨了眨眼,展露一個帶著幾分醉意的甜笑。
不知道是因為小秋的高跟鞋不合腳,還是酒精的作用,她腳下一軟,整個人跌了出去,那個男人反應超乎常人地敏捷,快速上前扶住了她。
「謝謝!」離得近了韓芊蕪總算看清他的樣子,長得相當不錯,白皙的皮膚、清澈的眼眸、挺直的鼻樑、淡粉色的薄唇,一身天之驕子的風采。
簡單地說,他是一個典型的白馬王子型帥哥!
她看他的時候,他也在看她,眼睛里閃過稍縱即逝的驚艷色彩。
他自持有禮,風度翩翩地放開了摟著她的腰的手。
「小姐,你可能走錯房間了。」
「沒有啊。」她的視線繞過他的臉看向他身後的韓濯晨,不知道為什麼,她看韓濯晨的時候能看清楚。
這一次她還是沒有與他的目光相遇,只看見他酒杯里的酒在激烈地顫動,所以她心情特別好,聲音也變得輕柔:「我一個人喝酒好無聊!你能不能陪我?」
「很抱歉,我還有事……」
她不等他說完,直接坐在他旁邊的位置上,學著對面的性感美女擺了一樣的姿勢……
「沒關係,我有時間……我等你!」
一個老男人用色色的眼神將她從上看到下,特別在她纖細的雙腿上流連一陣,笑著說:「男人長得年輕俊俏就是有艷福,美女都主動對你示好。」
「她可能有點醉了!」帥哥修養不錯,從容地在她身邊坐下,沒趕她走,僅僅是對她視而不見罷了。
他們開始接著聊天,說的都是她聽不懂的經濟和政策。
沒人理她,她揉揉劇痛的頭,自己倒上酒,一口氣喝了進去。
同樣是酒,差距怎麼這麼大?
這XO跟啤酒完全不是一種東西,喝下去就像刀子一樣從口腔劃到胃裡,喉嚨里火燒一樣痛。
她掩口劇烈地咳著,完全沒了形象。
正和別人談得投機的帥哥忽然將手伸到她面前,遞給她一張紙巾,繼續跟別人聊天。
她連謝謝都說不出來,只想找杯水,可看了看桌上,都是各式各樣的酒……
「去拿杯冰水!」是韓濯晨冷淡的聲音,他身後的保鏢應了一聲便快步出去。
冰水很快拿來,她喝了一口,總算壓下咳嗽。
捧著冰冷的水,她又想起他說過的話:「你什麼都不必說,我就能明白你需要什麼。」
鼻子里泛起酸楚,碎了的心開始凝聚。
韓芊蕪抬頭再看看坐在他身邊的女孩兒,心又散了。
「新找的代替品?恭喜啊!」儘管頭有點昏沉,聲音有點含混不清,她還是在努力保持著笑容,「玩之前先講好規則,別欺騙人家的感情。」
女孩兒有點委屈地看向韓濯晨,好像想聽他解釋一下,說一聲「你不是,我愛的是你」。
可韓濯晨連看都沒看她一眼,冷冷地說:「你喝醉了,我讓人送你回去。」
「我沒醉,我不回去。」韓芊蕪挽著帥哥的手臂,身子靠在他的肩上,「今晚我要陪他。」
咔!一聲清脆的響聲,韓濯晨的酒杯在手裡碎了,玻璃碎片扎在掌心裡,紅酒伴著鮮血滴在桌上。
他身邊的女孩兒驚慌失措地幫他擦著手上的血,有意無意地用惡毒的目光瞪了韓芊蕪一眼。
別人都還沉浸在酒色的誘惑里,韓芊蕪身邊的帥哥很敏銳地察覺到異樣,低頭看看靠在他肩頭的她,又看看面無表情的韓濯晨,悄悄抽出了手臂。
「帥哥,」她固執地又摟住他,笑著對他眨了眨眼,「還不知道你怎麼稱呼?」
「我姓穆,叫穆景。」
「哦,名字很好聽……」
韓芊蕪隨口奉承了一句,剛要端酒杯,被酒精麻醉的腦細胞猛然被喚醒,頭再也不暈了。
「你說什麼?你叫穆景?」
穆景!是她的小景哥哥?
她難以置信地看向韓濯晨,想從他的表情里確定她的猜想。
韓濯晨看著她,手再次握緊……握緊那殘留在手心裡的玻璃杯的碎片:「送小姐回去。」
看見保鏢快步向她走過來,她忙抓住穆景的手:「小景哥哥,是我……」
保鏢扯著她的手臂將她從沙發上拉了起來,她還死死地拽著他的衣袖不肯鬆開手,喊著穆景:「小景哥哥,我是孤兒院的小女孩兒,你還記不記得我?你照顧了我兩年。」
「芊芊?」穆景總算從十幾秒鐘的呆愣里覺醒過來,衝過來拉住她的另一隻手臂,「你是芊芊?」
全屋子的人都目瞪口呆地看著他們,估計這個情景他們一定是聯想到淪落風塵身世飄零的女子遇到了久別的心上人……
見她點頭,穆景即刻扣住保鏢的手腕:「放開她!」
保鏢看了一眼韓濯晨,將手放開,退到後面。
「芊芊?」穆景摸摸她半濕的發,摸摸她滿是淚水的臉,這一次他的眼裡不是驚艷,是自責,「對不起,我回來晚了,你一定受了很多委屈。」
孤獨無助、身心俱疲的韓芊蕪像是找到了久別的親人一樣,撲到他的懷裡,低聲抽泣:「小景哥哥,我以為你不會回來了。我以為我再也見不到你了。」
「是我不好。」他緊緊地抱住她,聲音里充滿了愧疚,「我回來了,以後我一定會好好保護你,不讓任何人再欺負你。」
聽到這樣溫柔的話,她再也壓抑不住八年等待的苦楚、多日的心碎神傷,把眼淚都流在他溫暖的胸口處:「你終於回來了。」
八年過去了,他沒有變,還是像記憶中那麼溫柔,全心保護著她,在她最受傷的時候給她一個溫暖的懷抱,讓她可以依靠。
他捧著她的臉,輕輕擦去她臉上的眼淚:「你怎麼會在這裡?我聽說你過得很好。」
「我……」她不知該怎麼解釋。
韓濯晨突然將她從穆景的懷抱中拖了出來:「親熱夠了嗎?親熱夠了就跟我回家,明天還要去上學。」
「你放開我!」她打他,他還是狠狠地捏著她的手臂,絲毫沒有放鬆,「我的事不用你管!」
他咬牙說:「你以為我願意管你?我是不想別人以為我把你賣來夜總會陪客……任性也要有個限度,你也不看看自己什麼樣。跟我回家,別在外面丟人現眼……」
聽了韓濯晨的話,穆景釋然地鬆了口氣,溫柔地對她笑了笑:「很晚了,你回去吧,我明天去找你!」
「那我等你……」
韓濯晨將她塞進他的車裡,就沒再說一句話,她也不想說話。狹小的空間陷入尷尬的沉默中。
看見他點了根煙,她才留意到他的手心已經血肉模糊,傷口裡殘留著很多玻璃碎片,而且上面還染著紅酒。
想起在傷口上塗酒精的感覺,她不自覺地搓了搓自己的手心,鑽心地疼!
她想從口袋裡拿紙巾給他,發現穿的是小秋的衣服,只好說:「你的手……要不要去醫院處理一下傷口?」
「不用!」
「那我幫你把玻璃碎片弄出來。」
「不用!」
她被他冷淡的態度弄生氣了,乾脆轉過頭不想理他。可過了一會兒,她還是控制不住又瞄了一眼他的手心,小聲說:「會感染的,我幫你弄一下吧。」
見他沒有說話,她坐過去一點,讓司機打開車裡的燈,小心翼翼地幫他把幾塊大點的玻璃碎片拔了出來。
還有些小的,她試了幾次都沒法弄出來,又不敢太用力,怕弄疼他,緊張得額頭滲出了汗滴。
後來一急,她乾脆把嘴湊到他的掌心裡,想要幫他吸出來。誰知她剛要吸,他突然把手抽出去,自己吸了幾口鮮血吐出窗外,便不再說話。
飛速掠過的街燈在他臉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照著他糾結在一起的眉和他手指間那早已扭曲變形的香煙。
能讓他連煙都不想抽,可見他的心情極度不好。
過了好久,他將手裡的煙扔掉,用嘲笑的語氣說:「很感人的久別重逢。」
「那也感動不了你冷血無情的鐵石心腸!」
他轉頭看著她,嘲笑的意味更濃:「景要是知道你半個月前還想跟我上床,不知道會不會被這種場面感動……」
她的臉霎時變得慘白。
他仍在笑:「你放心,我不會告訴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