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歸人
第十二章
歸人
多少燈,多少星,也照不明漆黑的夜幕。
多少話,多少淚,也挽不回逝去的愛情。
韓芊蕪閉上眼睛,靠在椅背上,很想好好休息一下,偏偏頭痛得像要炸開。
小秋曾說,喝了酒之後就能好好睡一覺。
可她喝了這麼多酒,還是睡不著。
車窗內吹進的風冷得割膚刺骨,她抱緊自己的身體,小秋那幾乎遮不住身體的衣服實在太單薄。
這時一件衣服搭在她的身上,幫她擋去了寒風。她聞得出那氣息,可她不願意睜開眼,怕睜開眼會發現這是幻覺。
車停下來時,韓芊蕪剛想坐起來,一雙強健的手臂將她的身體托起來,抱出了車廂。
久違的懷抱還是那麼溫暖。她留戀地摟住他的腰,將臉貼在他的胸口上,就像小時候一樣。
他的身體僵硬了一下,放在她腰上的手明顯一緊。接著她聽見他自言自語地感嘆:「女人啊!你永遠不會知道她躺在你懷裡的時候,心裡想的男人究竟是誰!」
她的心抽緊,痛得無法呼吸。她看見他還在流血的手攬著她的肩頭,本來已經寒了的心又熱了起來。她對他說:「如果……我跟你說我想的人是你。你信嗎?」
她看不見他的表情,只聽見他嘆了口氣:「假如不是十幾分鐘前親眼看見那深情到聲淚俱下的擁抱,我也許會信……現在,你說的任何一句話我都沒辦法相信了……」
她的心更痛了!
可她不得不承認,換了她,她也不信!
走進房間后,韓濯晨將她放在沙發上,一個人走向樓梯。
八年多了,他們在一起生活了八年多,他從沒這樣把她丟在沙發上不管。
「你為什麼對我這麼殘忍?」這個問題她早就想問,就算不愛,為什麼連曾經的關愛都一起沒了?
「你覺得我殘忍嗎?我還有更殘忍的手段你想聽嗎?」他站住,回頭冷冷地看著她,「我可以將你綁在床上,盡情享用。待我滿足之後,再把你賣去夜總會,讓你真正了解一下男人的骯髒。我可以給你注射毒品,讓你恨我入骨還不得不跪在地上求我,任我予取予求、為所欲為。我會無數種能折磨得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方法,你想試哪一種?」
「那也殘忍不過你用感情玩弄我!」她爬起來跑到他面前,仰起頭看著他的眼睛,「你讓我愛上你,然後告訴我這一切都是欺騙……這才是最殘忍的。」
「你也知道?」他抓著她的手臂將她扯到他身邊,大吼,「我以為你不知道!」
他沒等她從眩暈中緩過神,又推開她:「算了,你這種女人根本不懂什麼叫感情!」
她伸手拉住欲上樓的他,如同抓緊最後一點希望:「你不要我是因為小景回來了嗎?是因為你以前承諾過他,對嗎?」
「景前天剛回來!」他撥開她的手,臉上的表情還是沒有一點情感,「我不想要你與景無關,與葉芊蕪也毫無關係,只是因為我不愛你了,不想跟你在一起,僅此而已。」
「是不是因為你移情別戀,愛上了今晚那個女人?」
他冷哼一聲:「你為什麼就不想想你這種女人有什麼地方值得人愛?」
他丟下這句讓她心寒的話,直接上樓。
今天她終於明白什麼叫絕情。
他為什麼不能說:你是好女孩,是我不適合你?
或者說一句:我對你不再有那種感覺?
他為什麼要如此殘忍地傷害她?就像對那些十惡不赦的人一樣殘忍。
韓芊蕪蹲在地上,用膝蓋抵住快要停止跳動的心臟。
為他沉沉浮浮的心徹底不跳動了。
本就不該開始的愛情終於落幕。這樣,很好……
韓芊蕪的高三生活基本就是被人無視的。班主任把她丟在最後一排任她自生自滅,班級的同學也都當她是另類,視她如無物。
這也不能怪他們,在這些以升學為人生目標的師生眼裡,她就是個另類。她不務正業,經常逃課,有事沒事出入夜總會,很準確地詮釋了壞女生的形象。
所以她這種學生一整天忍著頭疼和四肢乏力趴在書桌上不起來,也沒人管她。
她本來想逃課回家的。可比起在空蕩蕩的大房子里回味過去,她寧願在這裡聽老師講深奧的中國歷史,聽聽歷代君王都是如何殘暴不仁、為權力慾望與手足自相殘殺的。
沒想到聽著聽著,她竟然頓悟了!
幾個月愛戀的甜讓她醉了,半個月失戀的苦讓她痛了。
當醉過、痛過後,她開始覺醒,想起了自己該做什麼,該面對什麼。
認真思考之後,她忽然明白一個道理。
愛過、快樂過,就足夠了!
他們的愛本身就是鮮花,不是鑽石。
是鮮花就該凋謝!
就算他沒有拋棄她又怎麼樣?!
她早晚有一天也會從愛情醇酒里覺醒過來,到時候她又該如何面對他?!又該是如何矛盾?
所以她與他這段錯誤的愛情,這樣落幕是最好的結局!
她終於熬到下課,就剩最後一節課了。
一個女生尖叫著衝進來,大叫:「太帥了,實在太帥了!」
韓芊蕪本來就頭痛,被叫得更痛。
呼啦啦一堆女生和好事的男生衝出去看,回來的時候男生沉默,女生滿心神往。
「不知道在等誰,那麼酷的跑車,那麼帥的王子,那麼大束的玫瑰花。」
「我猜一定是李老師,聽說她又交了一個新男朋友!」
「李老師配他好像有點老,我估計是我們那個校花。」
「太帥了!太帥了!」
「放學一定要去看看他等誰!」
「……」
韓芊蕪換了個姿勢繼續睡。
剛一放學,大半的女生就消失得無影無蹤,幾個學習成績很好的女生寫著作業。韓芊蕪揉揉酸痛的手臂,拿起一整天沒打開過的書包,慢慢悠悠地往教室外走去。
看來那個帥哥真的挺有吸引力,一堆女生擠在走廊過道上,透過窗子向外面張望。
當然也有和她一樣悠閑自在地往外走的,但是……
沒有人像她一樣出了門之後目瞪口呆的。
是真的太帥了!
穆景穿著一身米白色休閑裝,吸人眼球又不顯得過於張揚。他臉上淺灰色的太陽鏡很大,卻擋不住他精緻的五官。那人捧著一大束鮮花,半倚著白色跑車耐心地等待著,是女人都會被他的深情打動。
最關鍵的是他在陽光下一站,整個人就像帶著光環,晃得人眼暈。
絕對現代版《天鵝湖》里的王子形象:高貴、陽光、深情。
不知道為什麼她卻聯想起另一張臉,深沉、內斂、優雅和果決。
韓芊蕪的第一個反應是轉身回教室。昨晚丟人的事情先不提,一想起走廊里那些好奇的眼睛,她就脊背發寒。可這時候跑太遲了,他已經走過來了。
她擦擦冷汗,垂首向著穆景走過去。
他迎上來,接過她肩上的書包,把一束香氣襲人的鮮花放在她懷裡。確實是懷裡,因為花束太大了,她只能抱住。
「小景哥哥……你怎麼在這裡?」
「以後我就是你的專屬司機兼保鏢了!」
「我……我們還是上車說吧。」
她彷彿聽到許多女生在抱怨蒼天無眼,帥哥都被她這種壞女生糟蹋了!
高雅的西餐廳里,美妙的鋼琴曲《是雨是樂》在耳邊縈繞,韓芊蕪的頭總算沒那麼疼了。
「我幾乎認不出你了,你跟昨天真是判若兩人。」穆景說。
「昨天喝醉了,很丟人是不是?」
今天酒醒了想起昨天做的事,她覺得自己的臉都丟盡了,最丟人的是,她抓的男人還是穆景。
為這個事情,她自責了一整天,發誓以後滴酒不沾。
「是不是跟韓先生鬧彆扭了?昨天看你的樣子好像在故意氣他。」
「噢,是。」她不想繼續關於韓濯晨的話題,所以明知故問,「你什麼時候回來的?」
「兩天前,公司里有很多事情需要熟悉,而且韓先生說你最近心情不好,我想等有機會再給你個驚喜的,沒想到昨天巧遇……」
他說話的時候聲音都帶著笑意,聽得人心裡暖暖的。
這樣的男人剛好是小女生最嚮往的情人,可惜他回來得遲了。
他已經徹底走出她的心扉了……
她為他堅定了八年,偏差了最後幾個月,只能怪天意弄人。
他的手從桌上伸過來,抓住她拿著刀的手,久違的熟悉與親切湧上她的心頭。
「小景哥哥。」
「你能叫我景嗎?」
「我還是喜歡叫你哥哥。」
他隱約明白了她的意思,可還是不甘心,嘗試著問道:「你能做我的女朋友嗎?」
「不能。」她斷然拒絕,因為這世界上,她最不想騙的人就是他,「對不起!在你回來之前我已經愛上別人了。」
他抓著她的手縮了回去,半晌無語。
她低頭繼續吃牛排……
刀劃過盤子的聲音聽著真是刺耳。
「你們現在相處得很好嗎?」他又問。
「已經分手了,他不要我了。」
他又把手伸過來,握住她的手:「那我追你好了。」
「你可以不追嗎?」
他笑著捏捏她的臉,似乎很開心:「不好意思,追求你是不需要經過你同意的。」
「噢!」她低下頭,小聲說,「我很傻的,幾句海誓山盟的甜言蜜語、幾個浪漫的小把戲,我可能就會傻乎乎地陷進去。我只求你一件事,你別剛追上就拋棄我。」
他忍不住笑出聲,坐在他們隔壁桌的客人聽得都笑了。
她卻一點都不覺得好笑,低頭繼續喝她的檸檬汁。檸檬汁好像不夠純,喝不出一點滋味。
在他們眼裡,她很傻吧?可那是因為他們不了解她的恐懼!連她的仇人都能那麼輕易地打動她的心,更何況是她等待已久的王子……
她真的不想再品嘗愛情的滋味,太苦澀了!
後來事實證明,她多慮了。穆景和韓濯晨對付女人的手段根本不是一個段位的。
穆景這種紳士型男人不管追女生多久都是親切的,沒有激情。
韓濯晨那種男人——是可以把人追了甩掉,甩了再追,追了再甩,還能讓人莫名其妙地死心塌地的!
快吃完飯的時候,她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情,壓低聲音問:「小景哥哥,你有槍嗎?」
「槍?」他瞪大眼睛,還好沒有大聲叫出來。
「我看韓濯晨身邊的人都有槍,他給你了嗎?」
「你怎麼這麼傻啊?」他寵溺地摸摸她的頭,「他培養我是為了讓我幫他打理生意,不是讓我幫他殺人的。在國外我雖然練過體能和格鬥,但主修的是經濟和管理。」
韓芊蕪有點失望,以為穆景沒有槍,這就意味著她又少了一個報仇的機會。
她又要重新計劃了。
吃過飯,韓芊蕪非常不願意回家,可穆景說答應過韓濯晨,每天八點前一定送她回去,他不想違背約定。她只好乖乖回家。
進門時,她還真有點驚訝,韓濯晨居然悠閑地坐在沙發上看報紙,還是娛樂版!
「回來了?」他看一眼她手裡的鮮花,又看看錶,低頭繼續看報紙。
穆景很恭敬地跟他說:「您如果沒什麼其他吩咐,我先回去了,明天早上我再來送芊芊上學。」
「嗯。」
穆景拍拍她的肩,在她耳邊說了句:「明天見。」
她小聲回應:「明天見!」
韓濯晨手上的報紙皺了……
穆景走後,李嫂過來接過她的花:「小姐,我幫你把花插起來吧。」
「好!謝謝!」
「拿去扔了!」韓濯晨冷冷地說,「我討厭花粉的味道。」
「那我擺自己的房間里好了!」她把花抱回來,慢慢走上樓,一晚上在房間里沒出來。
第二天一早,韓芊蕪打扮好下樓。桌上還沒有早餐,韓濯晨正坐在桌邊喝咖啡。
「小姐!今天這麼早?」李嫂說,「我去拿早飯。」
「不用了,我出去吃。」
他抬頭看了她一眼,沒說話。
她也不願意跟他講話,對李嫂交代說:「我跟朋友去吃麥當勞的早餐。還有,以後三餐我都在外面吃,你不用做我的那份了。」
這次她沒看他,但餘光瞥見他在看她,而且看了很長時間。
如果是昨天以前,她也許會為此欣喜。可此刻她已經不想再從他的眼神里尋找什麼了!
她終於在這段讓她迷失的愛情里找回了自我!
韓芊蕪和穆景相處得很融洽,他們每天一起吃早餐,放學一起吃晚飯,聊八年來彼此的生活,聊他現在的工作。和穆景在一起,她做什麼事都可以很隨意,說話也毫無顧忌,以至於她說過什麼自己都不記得,他說過什麼她也記不住。
大概是穆景回來了,有人幫韓濯晨打理生意,韓濯晨變得特別清閑。每天晚上,她回家的時候他都會在家裡閑坐,有時候看報紙,有時候吸煙,有時候只是在發獃。
她嚴重懷疑他的新歡是不是又被他拋棄了。
不過這好像與她沒有任何關係。
今天也是和往常一樣,穆景將韓芊蕪送回家時,還不到八點。
走到門口時,她拉住他:「我不想回去。」
「怎麼了?心情不好?」
「為什麼他說讓你每天八點送我回來,你就一分鐘都不耽誤?你一定要按照他的想法做事嗎?」她憤然地質問穆景。
「我既然答應他,就要做到。」
「那我也有我的自由啊!我有權利決定自己幾點回家,我不想由別人決定我的生活。」
她不是任性,也不是刻意為難穆景。她是真的不願意回到那沉悶狹小的房間,無聊地待在房間里聽著他開門關門的聲音,或者聽著他在走廊里的腳步聲。
她很想離開,去一個沒有他的世界過屬於她的生活,可又不願意放棄多年的努力。
除此之外,她還很討厭他支配她和穆景的生活,尤其不喜歡穆景對他唯命是從的態度。
「芊芊。」穆景很自然地將雙手搭在她的肩上,和記憶中哥哥的手一樣溫柔,「你不要總是這個態度對他,其實他對你不錯的。我在美國的時候聽說他把你當親生女兒看待。」
親生?!
夠諷刺的!
「我回來的時候,他還跟我說你心情不好,讓我多陪陪你,說讓我不管工作多忙都不要冷落你。我想你們之間可能有什麼誤會,才會……」
她聽得有點心慌意亂,極力壓下心底涌動的情緒說:「你能不能不要提他?我不想聽關於他的事情!」
「好吧!」
穆景的手漸漸移上她的臉。他的動作是輕柔、溫和的,讓人很舒服,從不會像韓濯晨的手那樣讓人討厭,放在哪裡都讓人渾身麻痹得難以忍受……
穆景深情的眼神令她很快意識到他想要做什麼,下意識垂下臉避過了他的吻。
他讀懂了她的拒絕,沒有強迫她,只是在她的額頭上輕輕吻了一下,輕輕將她攬在他的懷抱里,柔聲說:「我知道你忘不了那個人,我可以等,等你慢慢忘記……」
這大概就是王子和魔鬼不同的思維方式。
如果是韓濯晨,他一定會一手攬著她的腰,一手托住她的後腦狠狠地吻下來,吻到她屈服,吻到她回應為止。
如果是韓濯晨,他一定會說「你只能想著我,不可以想別的男人」,然後霸道地佔有她的思想,讓她無暇再記起其他東西,連仇恨都想不起來……
韓芊蕪搖搖頭,甩掉腦海里的思緒,讓自己恍惚的心神平靜下來。
「那我先進去了,明天見。」她離開穆景的懷抱,跟他揮手告別。
他也笑著跟她揮手。他的眼睛如天上的星星一樣璀璨、明亮。不像那個人,有一雙深邃如海水般一望無際的眼眸……
回到家,她上樓的時候,韓濯晨正好從樓梯上走下來。
「我回來了。」她說。
她低頭與他擦肩而過時,聽見他冰冷地說:「你們兩個要親熱就去酒店開個房間,能不能不要在大門口亂來?」
「知道了,下次會的……」
「你!」他突然抓緊她的手臂。她越掙脫他捏得越緊。最後他將她的雙手鎖在背後,將她囚禁在他的雙臂中,讓她連掙扎的空間都沒有了。
她只能怨恨地看著他,看著他胸口劇烈地起伏,看著他眼裡的掙扎和烈焰。
當她發現他的視線移到她的唇上時,她的心如同停止跳動一樣失去了知覺……
雙唇接觸的瞬間,她極力別過臉避開他的吻,可他的風格還是沒變。無論她怎麼躲閃,他總能捕獲她的唇,瘋狂地啃咬、侵佔……
她像是完全陷入夢魘中一樣,分不清什麼是夢境,什麼是真實。
她分不清絕情的拋棄是夢,還是這個深情的吻是夢……
感情還可以這麼玩的嗎?
他們都已經到了這個地步,他還要吻她?
好在這個吻很快結束了,就和發生一樣突然。他推開她,有點慌亂地退後了兩步。
她梳理了一下被他弄亂的頭髮,繫上拉扯中被解開的兩顆衣扣,平息了一下呼吸:「我能問問你到底想怎麼樣嗎?」
他說了一句她一晚上都沒想明白的話。
「我想你留在我身邊。即使你恨我,一輩子不原諒我,我也要你守著不可能實現的願望,留在我身邊……至少,我每天睜開眼睛還知道自己能看見你……」
這就是語文課不好好學的下場,中文她都理解不了……
她傻傻地站在原地,忘記了呼吸。她現在開始羨慕花神和葉神,永世不能相見,至少還能同根而生,心心相印。
他們這算什麼?要朝夕相對,要每天面對著深愛的人,時刻提醒自己不能愛……
早上睡醒后,一看鏡子里又紅又腫的雙唇,韓芊蕪馬上放棄了去學校上課的想法。她下樓給穆景打了個電話,告訴他:她今天有事不去上學。
他說「好」,連她到底有什麼事情都沒問。她有點失落地掛斷電話。也許這是西方思維方式的尊重,可她好像習慣了那種霸道的關切……
她坐在飯桌前等早飯的時候,李嫂跟她說:「小姐,你知道嗎?以前你在家吃早飯的時候,先生不管起多早,都會在這裡等你,等到你吃完去上學他才走。你這段時間不在家吃飯,他連飯都不吃,下樓直接去公司……」
「是嗎?」
兩人正說著韓濯晨從樓上下來。他已經穿好了外衣,好像準備出去。看見她坐在桌邊,他遲疑了一下,脫了外衣坐到她對面。
更難得的是他還開口跟她講話了:「今天怎麼沒出去吃?」
韓芊蕪舔舔還有點脹痛的唇:「沒法見人!」
他的目光倏然鎖住她紅腫的唇,端詳良久,他抿了抿自己的薄唇,嘴角露出一絲絲笑意。
說實話,她好久沒見他笑了,幾乎都要忘記他笑時溫柔的樣子。
她忽然看見,心漏跳了幾拍,好久才緩過來。
「你不去上學,中午在家裡吃飯嗎?」
「嗯!」
「我去公司一趟,很快就回來,你等我一起吃午飯。」
「噢!」
沒有漠然,沒有愛恨,兩個人就是簡單吃頓飯,關係都那麼遙遠。
八年來的朝朝暮暮,恍若隔世。
韓濯晨一出門,她立刻給小秋打電話,問能不能見一面,小秋便讓她去會館。
今天是周二,又是一大早,會館里沒什麼客人。韓芊蕪一進門,就看見韓濯晨的新歡在罵一個女服務員。
女服務員哭得梨花帶雨,一個勁地鞠躬賠禮,旁邊的經理一句話都不敢說。
韓濯晨的新歡抱著雙臂,一副天下唯她獨尊的霸氣,罵的話不堪入耳。
如果有資格,韓芊蕪真想拉韓濯晨過來看看,他的新歡「清純」到何等程度……
她坐了一會兒,小秋總算來了。韓芊蕪招手:「這裡!」
韓濯晨的新歡看了韓芊蕪一眼,繼續罵那個服務員。小秋坐過來,扭頭看看那邊,一副受不了的表情跟韓芊蕪說:「這種女人,仗著是老闆的新寵,端出一副老闆娘的架勢,真讓人受不了。」
「那女服務員犯了什麼錯,被她這麼罵?」
「是她心情不好!」小秋神秘地湊近韓芊蕪說,「自從你那次穿著我的衣服進去搗亂,韓濯晨就再沒來找過她……」
韓濯晨再也沒來找過她?
韓芊蕪低頭喝檸檬汁,嘴角卻分明有了一絲笑意。
「你看看,她就一個『綠茶婊』,還當自己是鳳凰。」小秋很不喜歡那個女人。
韓芊蕪問:「你們為什麼怕她?」
「這種小人千萬不能得罪,哪天她在老闆面前說句壞話,我們就得收拾東西走人。」
「非要在這裡做?去別的地方不行嗎?」
「別的會所都亂的,哪像這裡的客人這麼有修養。我有個同學在別的會所跳舞,客人什麼過分的要求都有,說讓脫衣服就得脫……你呀!就是在真空里長大的,根本不知道什麼叫作社會陰暗面。」
也許吧,韓濯晨將她保護得實在太好了。她不願意做的事情他絕對不逼她做,她想要什麼東西他非但不會拒絕,還會選擇最好的送給她。
她在他的溺愛里長大,毫無愧疚感地享受著他的呵護,卻從未去感激過他一分一毫。
現在想想,她還真是沒心沒肺到一定境界!
「咦?」小秋留意到韓芊蕪的嘴唇,壞笑著對她擠了擠眼睛,「你的嘴怎麼了?新任帥哥男朋友很激情啊?」
「秋姐,我覺得韓濯晨精神有點問題。」
小秋差點從椅子上跌下去,坐穩后非常認真地對她說:「我寧願相信是你精神有點問題。」
「昨天他莫名其妙地吻我,他還跟我說『寧願我恨他,也要我留在他身邊。』這是什麼意思啊?」
「啊!」小秋瞪大眼睛看著韓芊蕪說,「他是不是要跟你舊情復燃啊?!」
「什麼?舊情復燃?玩我也不能這麼玩吧?我好不容易剛從失戀的痛苦裡走出來。」
可韓芊蕪仔細回想了一下他昨晚的表情和眼神,覺得這個猜想不無可能。難道是穆景激起了韓濯晨的佔有慾,讓韓濯晨又發現她值得愛的地方?!
她內心激動了一陣,又平靜下來。她錯一次是無知,再錯一次就是愚蠢。她絕對不會再跟他繼續這段註定是悲劇的愛情,死都不會!
韓濯晨的新歡估計是聽見她說話,走過來用媚眼瞪了一眼小秋:「小秋,今天不是你的班嗎?」
「苒姐!」小秋恭恭敬敬地站起來,對她行禮,「我的班是十一點開始,還有兩個小時。」
「就剩兩個小時還不進去化妝,在這裡聊什麼天?」
「是!是!」
差兩個小時進去化妝?這是什麼規矩?韓芊蕪伸手拉住小秋:「還有兩個小時,你急什麼?」
那個女人從上到下冷眼打量韓芊蕪一番,一副鄙視的表情撇了撇嘴:「我當是誰呢,原來是被韓先生拋棄的賤貨!」
韓芊蕪喝了一口檸檬汁,潤了潤嗓子,淡淡地說:「你以為他愛你嗎?他也是跟你玩玩,早晚會拋棄你。」
女人氣急敗壞,忍了忍,故意裝出幸福的表情:「你根本不知道他有多愛我!」
「我當然知道,他一定在你耳邊說你是他的。他摸著你的頭髮看著你的眼睛說:『你純潔得像個天使……』對了,他有沒有在抱著你的時候,溫柔地喚你『芊芊』?」
韓芊蕪本想故意說些事氣她,沒想到她的臉色忽然變得鐵青,雙唇都在發抖。
難道自己說對了?
「他真的這麼……」
韓芊蕪的話還沒說完,那個女人就一個耳光打過來,韓芊蕪從椅子上跌了下去。可比起臉上的痛,更受傷的是自尊。韓芊蕪站起來想要打回去,卻被女人抓住剛抬起的手臂,又一個耳光打在她的臉上。
最可惡的是那個女人還打在同一邊臉上,痛上加痛!
小秋見那女人還要動手,忙將韓芊蕪拉到一邊,說:「苒姐,她是老闆的……」
「我知道,不就是韓先生養在家裡的女人嘛!」這句話從那個女人口中說出來的時候,儘是鄙夷和羞辱,「你自己被拋棄,就跑來罵我是替代品,說他玩弄我!」
「你是不是代替品,你比誰都清楚。」韓芊蕪還沒說完,小秋忙扯扯她,阻止她下面的話:「苒姐,對不起,她還小不懂事!」
「什麼時候輪到你說話?!」
小秋忙對那個女人道歉:「是她不對,苒姐,您大人有大量……我馬上去準備……」
「不用了,馬上收拾東西,給我滾!」
「你憑什麼趕小秋走?」韓芊蕪真的從來沒見過這麼可惡的女人。她看向經理,經理早就不見蹤影,所有人都忙著做自己的事。
這是什麼樣的世界?
小秋也火了,恨恨地看看女人,大聲說:「好,我走!你這種女人早晚有報應。」
「快點滾!」
韓芊蕪第一次發現自己這麼沒用,愧疚地看向小秋:「秋姐!我去跟韓濯晨說說……」
「不用了,我不走這女人也不會讓我有好日子過的。」
「都是我連累你。」
「這種人是個人都受不了,她要不是韓濯晨的女人,早就被人撕碎了!」小秋看看韓芊蕪的臉,說,「芊芊,你看你的臉都腫成這樣了,快點回去吧,這地方以後別來了……你爭點氣,把他搶回來,狠狠把這兩個耳光還回來!」
小秋走向後台,那孤苦無依的背影讓韓芊蕪胸口憋得似要炸開。她挨打倒沒什麼,但小秋因為她連工作都沒了,這口氣她怎麼也咽不下去。她咬了咬牙,追上去拉住小秋。
「我不能就這麼算了!」
她坐回剛剛的位置,從包里拿出手機撥了電話給韓濯晨。
「芊芊,有事嗎?」他說話的口氣很正式,聽起來十分生疏。
韓芊蕪本想讓他幫她,一聽他的語氣,氣勢泄了一半,她憤憤地說:「到底你是老闆,還是那個女人是老闆,她憑什麼趕我朋友走?」
「你是老闆,你說了算。」頓了一下,他又說,「沒事別總去那種地方……我等會兒過去接你。」
「哦,好的。」
掛了電話,韓芊蕪尋覓了一下消失的經理,經理無影無蹤,那個一臉不以為然的壞女人也不見了。唉!她說了算?也要有人聽她的才行啊!
她又打電話給穆景,他的聲音比韓濯晨柔情得多,就是聲音壓得有點低:「芊芊,我在開會。」
「你什麼時候開完會?」她說話時臉痛得更厲害,「有個女人打我,可我打不過她。」
「打你?」
她聽見電話里出現了有些雜亂的聲音,又聽見穆景說:「你等一下,我們馬上過去!」
電話又被掛了。
「我們」?
他不會是要帶很多人替她報仇吧?
收起電話,韓芊蕪看向滿臉期待的小秋:「我的小景哥哥馬上就來!我讓他把那個女人趕走!」
她坐在座位上繼續喝檸檬汁。吸果汁的時候,臉好疼,所以她捂著臉努力思考著該怎麼報仇。她要狠狠打那個女人兩個耳光,不!要多打幾個,打到對方求饒,再把對方趕走,反正韓濯晨說她是老闆。
她正沉浸在自己「惡毒」的報復手段里,門口有了些動靜。她以為是穆景來了,開心地迎過去,沒想到先進門的是韓濯晨。她剛要開口說話,他就托起她的下頜,眼神陰寒得讓人脊背發冷。
後面跟進來的穆景可比他溫柔多了,摟著她的肩,關切地問她:「痛不痛?」
「好多了。」
「誰敢打你?」
「老闆。」經理敬畏地迎過來,鞠躬的時候偷偷瞄了一眼韓芊蕪,嘴角露出一絲絲笑意。
看見他的表情,韓芊蕪才明白為什麼她挨打的時候沒人管。他們不是怕那個女人,而是在等著看她怎麼報仇!
「壞女人」出來的時候,韓芊蕪幾乎以為自己認錯了人。她望著韓濯晨的眼眸楚楚動人,帶著款款濃情,像極了她以前可憐兮兮的樣子。
「晨,我都不認識她。她一進門就罵我——」她說謊連眼睛都不眨一下,演技實在是好,「她說我早晚被你拋棄,我才一時氣憤。」她低泣兩聲,哽咽著說,「我知道錯了。」
「你撒謊,你明明認識我……」
韓芊蕪還想跟壞女人據理力爭。韓濯晨平靜地打斷她道:「沒關係,我會讓她認識的。」
「晨……」那女人緊張地抓住韓濯晨的雙臂,滿含熱淚地望著他,「我真的不認識她,我知道錯了。你打我吧,別不要我就行。」
韓濯晨微笑著抽出手臂:「我從來不打女人的。」
「那我打回來好了!」
韓芊蕪快步衝過去,就知道韓濯晨憐香惜玉不捨得打!還是她自己動手吧。她捲起袖子,看看那張「我見猶憐」的臉蛋以及對方纖瘦的身材,猶豫著從哪裡下手。他抓住她的手,笑著說:「就你那點力氣……還是留著打我吧。」
「可是……」
那女人立刻露出輕鬆的表情,正想撒嬌,韓濯晨轉身看看身後離他最近的保鏢:「你們看著辦!」
等那女人臉色蒼白地被兩個保鏢拖進一間包廂之後,韓濯晨又問她:「芊芊,剛才你挨打的時候,有人看見嗎?」
「啊?」她看看臉色大變的經理還有其他服務員,說,「沒有,沒有別人看見,就我的朋友在場……還因為幫我,差點被她趕走。」
「嗯!」他掃了一眼旁邊看熱鬧看得快流口水的小秋,沒有說話。
無望的哭泣聲從房間里傳來,韓芊蕪頓時眼前一片漆黑,心生不忍。她是想懲罰那個女人,卻不是用這種手段!
裡面的哭泣變成苦苦的哀求,她實在沒法忍受下去,對韓濯晨說:「其實,她就是打了我一巴掌,你替我教訓她一下就行了。」
韓濯晨冷冷地說:「我要讓她永遠記住,有些人是不能打的。」
韓芊蕪不禁全身發寒,咬著發顫的牙說:「你為什麼總對愛你的人這麼殘忍?」
「你的仁慈為什麼不能給該給的人?」
「韓濯晨,這不叫仁慈,這叫人性!」
旁邊所有人都倒吸了口冷氣,看向韓濯晨。他咬緊牙,聲音從齒縫間逸出:「韓芊蕪,我做什麼不用你教。我自己分得清是非對錯!我對任何人都有準確的評判標準,明白什麼人我可以為他放棄生命,什麼人我不能對他有婦人之仁……除了你。」
她目瞪口呆的時候,他抓著她的手拉著她離開:「跟我回家擦藥。」
韓芊蕪回頭看了一眼穆景。他的表情看來很沉重,垂下的睫毛擋住了明亮的眼。他握緊雙手,始終沒再看她一眼!
為什麼除了她,沒人去同情裡面那個受傷害的女人?難道她又錯了?也許吧,這裡再高級也是夜總會。這裡是男人的天堂,女人的地獄。走進這裡的女人就該明白什麼是她必須面對的……
可哪裡是她的天堂,哪裡又是她的地獄?後來她打電話給小秋,小秋大聲地感嘆:「太帥了,他要是能愛我一次,我死都願意!」
韓芊蕪苦笑:「他要是拋棄你一次,你就知道什麼叫作生不如死。」
到家后,韓芊蕪徑直回到自己的房間。片刻后,韓濯晨拿了藥膏,沒敲門直接推門進來:「過來,我給你擦藥。」
「你還有沒有比這更殘酷的手段?」她問。
看見這個女人的下場,她已經放棄被他活活打死的美好願望。他果然很有原則,不打女人!
不是他憐香惜玉,是他有辦法讓女人活著比死還痛苦,一生都活在屈辱里。她想有一天他發現她欺騙他,她最好選擇自殺一了百了,前提是他千萬不要有虐待屍體的嗜好!
「那要看對誰。」
「如果是我呢?」
他坐在她身邊。不知道是不是燈光的原因,他的臉色有點蒼白。
「若是你……」他用手指蘸了一點藥膏,慢慢塗在她的臉上,「我會把你綁在床上,好好愛你……聽著你求我……」
這話題貌似很久前他們曾經討論過,繞回來好像不是什麼好預兆。她咽了咽口水,說:「我是很認真在問你!」
「我也是很認真在回答!」
她沉默,乖乖地讓他輕輕地在她的臉上塗藥,就像幾年前受傷的時候一樣。他滿臉心痛……
「你有空在家裡等著我就好,不要跑出去跟人家爭風吃醋!」
「誰為你爭風吃醋了?我是看不慣那個女人一副自以為了不起的樣子。」
他又用手指蘸了點葯,塗在她的唇上:「你下次看不慣誰就回來告訴我,不要跟人家打架,知道嗎?你根本打不過人家。」
雙唇一麻,她忙躲開:「為什麼我打你的時候總能打到,打她卻打不到?」
「那是因為你只有欺負我的本事……你天生是折磨我的!」
半倚著枕頭的韓芊蕪開始感到靈魂在不斷下墜。他眼中的理性也在脫離軌道,墮向無邊無際的深淵,他的身體離她越來越近,手指順著她的肩一直向下撫摸……
這個關鍵時刻,手機響了,韓芊蕪無比慶幸自己在音樂聲里找回了飛走的魂魄。
真的很險,差一點她就被他勾魂攝魄的眼神把她好容易找回來的理智勾走。她想要坐起來接電話,他的手略一用力,將她按回了床上。
「我能不能接個電話?」她的手機號碼沒有幾個人知道,一般情況下,只有穆景會給她打電話。她想他大概是想問問她的傷怎麼樣。
他伸手幫她拿來手機,看了一眼電話號碼,臉色頓時變差,將手機丟到她懷裡。
她看了一眼來電,果然是穆景:「小景哥哥。」
「你的臉好點了嗎?」
「塗了葯,已經不疼了。」
他沉默了一下,說:「我有幾句話想和你說,你現在有時間嗎?」
她偷偷看了一眼站在窗邊的韓濯晨。他眉頭緊蹙地望著窗外,看起來非常不悅。
「有很重要的事情嗎?」
「是,我在你的樓下。如果方便,下來一下好嗎?」
她從窗子看了一眼外面。窗帘上的蕾絲是半透明的,外面看不見裡面,但裡面可以隱約看見外面的情景。穆景的車就停在樓下,他倚在車門邊望著她的窗子。她似乎感覺到一種憂傷從他的聲音和仰望的眼神里流淌出來。這種憂傷比她拒絕做他的女朋友的時候還要濃烈很多!
「好吧,我現在下去。」
掛了電話,她剛要下樓,就聽見韓濯晨說:「不許去!」
「你有什麼資格管我?你又不是我男朋友!」
他臉色鐵青,像是在極力控制著自己的情緒:「你很愛他?」
她冷冷地看著他:「你為什麼就不想想你這種男人有什麼地方值得人愛?」
跑過走廊的時候,她的腦海里都是他最後的一絲諷刺的微笑。
在坐上穆景的車以前,韓芊蕪還是沒有控制住自己。她留戀地望了一眼她那掛著粉紅色窗帘的玻璃窗,彷彿能看見韓濯晨孤寂的身影、悔恨的眼神。
她展露最燦爛的笑顏,在心裡無聲地對他說:我愛的是你……我不會離開你,有一天你下了地獄,我一定會陪著你!我們不能同生,但可以共死!」
穆景讓她上車,開車帶她離開了別墅,來到了市區。綿綿的細雨淅淅瀝瀝,敲打著身邊的玻璃窗,又順著晶瑩的玻璃流淌下去。韓芊蕪透過千絲萬縷的雨絲,望著街道上一對對撐傘依偎著走過的情侶,彷彿看見他還站在窗邊等著她回去,撐著傘和她在雨中漫步。
雨天,經常會有。
而那個雨天,不會再回來。
穆景問她:「你在想什麼?」
「沒什麼!」
她是在想剛剛坐在鄰桌的兩個女人的談話。
一個女人說:「我家隔壁出事了。」
「什麼事?」
「那個女人太狠了。他老公有外遇,她裝作什麼都不知道。晚上等她老公跟她親熱到筋疲力盡而酣睡的時候,她偷偷將刀插進了她老公的背後。」
「真的啊!這女人也太極端了。」
「大概是愛得越深,恨就越深!」
自從聽她們說完話,詭異的想法就像是雜草在腦海里快速地生長蔓延。如果她把身體交給他,他會不會興奮地要到筋疲力盡,昏昏欲睡?那時候的他是不是不會輕易被微弱的聲音驚醒?
憑他對她的信任,他會不會在疲憊的時候睡在她身邊?
「芊芊?」
「啊?!對不起!你剛才說什麼?」
「我剛剛問你,這些年韓先生是不是對你很好?」
「……」
他對她好不好?記憶因為穆景的問題回到了多年前。她喝著咖啡,細細地給他講他們在一起生活的點點滴滴。
記不得是十幾歲,總之是年少的時候。美術課上老師讓他們自己創作一幅畫,快要評分的時候她還沒想好畫什麼,就照著同學的臨摹。
她畫的是她和韓濯晨牽著手一起在草地上散步的情景,旁邊歪歪扭扭地寫著:我愛叔叔!
有一天韓濯晨無意間在她的書包里發現那幅打了零分的畫。他看了好久,問她能不能送他。到現在那幅畫還放在他的書房的抽屜里,沒有任何破損。
還有一次,他回來的時候心情很不好。她那時候還小,不太會察言觀色,見天氣冷,倒了杯熱水給他端過去,放在他的手邊。他發脾氣的時候伸手將水杯打飛,開水濺在了他的手上。
她不停地給他道歉,說:「對不起,對不起!」
然後她跪在地上去拾地上的碎玻璃。手被玻璃劃破,她還膽戰心驚地拾著。
她委屈得滿臉都是眼淚,卻不敢擦,也不敢抬頭。
他蹲在她身邊,小心地幫她把手心裡的碎玻璃拿走,丟開,抱著她坐在沙發上,幫她擦乾臉上的眼淚,還幫她把手上的血都清理乾淨。
「芊芊,你沒錯,你是我見過的最懂事的孩子。」他對她說,「對不起!是我心情不好,以後不會了!」
從那之後,他再憤怒都不會往她身上撒氣。
這麼多年,他不但沒忘記過她的生日,連她每個月被疼痛折磨的那幾天都沒忘過,總會讓人煮紅糖薑湯給她喝。他甚至為了救她,沖向疾馳的汽車……
一個下午,韓芊蕪說了很多話,等穆景遞給她紙巾的時候,她才發現自己臉上都是眼淚。
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對不起!他對我實在太好了,我以前都沒發現!」
「是啊!今天開股東大會的時候,他聽說有人打你,會都不開了。」
她低頭喝了一口冷了的咖啡,咸澀已經沖淡甘苦。
「能讓我喝點酒嗎?」她問。
「香檳怎麼樣?」
「香檳?好……很適合這個時候喝!」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飛濺的水花打在玻璃窗上,破碎開來。
七點時,她一杯香檳酒還沒喝完。
穆景看看手錶,問她要不要回去。
她搖了搖頭。今天陰雲密布,看不見星星,不過沒關係,他們很快就會團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