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劫數
第十三章
劫數
八點時,穆景的電話響了。他為難地看看韓芊蕪,剛要接通,她搶過他的電話關機,順手也將自己的手機關掉了。
世界只剩下雨聲,點點滴滴彷彿砸在人心裡,皆是沉痛。她靠在椅背上,看著穆景一遍遍看錶,看著他好多次欲言又止。
《天鵝湖》!多美麗的童話。
不過是用來欺騙那些情竇初開的小女孩兒罷了。這個世界或許有殘酷無情的魔鬼,可沒有勇敢無畏、完美無缺的王子,更加沒有美麗善良、苦盡甘來的天鵝公主!
這就是最清晰的現實。
九點時,韓芊蕪終於做了決定。報仇已經計劃多年,她不能再等,也沒心力繼續與他在愛恨的矛盾里煎熬下去。
今夜,就讓一切做個了斷。
愛和恨都將終結!
韓芊蕪讓穆景在車裡等她,獨自去超市買了一把最鋒利的刀放在包里。她還給小秋打了電話,聊了接近一個小時。
小秋告訴她:「韓濯晨那種閱人無數的男人,女人對他來說就像白開水,淡而無味,但生理需求,沒辦法……可你不同,你對他來說是杯茶,聞著香氣四溢,至於品著……要看適不適合他的口味。所以第一次你一定要表現好點!讓他覺得你是杯檸檬茶,茶香撩人,入口清爽,回味甜中帶酸,滋味無窮……」
十點時,穆景將車開進院子,打開車門扶她下車。
「芊芊,我不送你進去了。」
他的聲音真好聽,以後她大概沒有機會再聽了。
「對不起!」她說,「我沒愛過你,只當你是哥哥。不論發生什麼事,你千萬不要為我難過,以後你一定會遇到比我更好的女孩兒!」
「我明白,我只是沒想到你愛的人是他。」頓了頓,他調整好自己的心態,仍將她視作自己最憐惜的人,「明天我來接你!」
她愣愣地看著他開車離去,看著他的車越來越遠,就像離開了她的生命。
雨越下越大,淋濕了她的全身。
今天他由始至終沒說找她什麼事,她也忘了問。現在她才知道,他是想確定她愛上的人是誰!
直到他的車再也看不見,她才深吸了口氣,擦擦臉上的雨水,走進房門。
比起外面濃得化不開的黑暗,客廳里水晶燈奪目得璀璨,灼痛了她的眼睛!
韓濯晨抱著雙臂,側身倚著門旁的牆壁。
他穿了件白色睡衣,看樣子是剛剛沐浴過,滴著水的頭髮有些凌亂,帶著幾分性感,身上散發著留蘭香的味道,清爽宜人。
她的心跳瞬間亂了節拍。
「為什麼現在才回來?」他的聲音明顯不悅。
她提著包的手指頓時收緊。
如果不握緊一點,她隨時有可能將它扔在地上。
他看著她紅腫的眼睛,眼眸里燃著的烈焰漸漸熄滅,化作雲霧中暗淡的星:「你該不是又被拋棄了吧?」
她不敢再看他的眼睛,低下頭卻看見地上摔得七零八落的手機。
手裡的包越來越沉重。
比起門外的疾風驟雨,房間里出奇安靜,靜得她可以聽見他微弱的嘆息聲:「很晚了,去洗個澡,早點睡吧。」
「我……我……」她想好的甜言蜜語在此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她只覺得面對他頭有點暈,暈得不知道自己該做什麼、想做什麼,依稀記得第二個步驟是吻他。
她一時忘情,雙手攀上他的肩膀,在他震驚得身體僵直時,踮起腳吻上了他的唇……
雙唇碰觸的那一刻,激情如炸藥被點燃一般,他極度的熱情徹底摧毀了她的全部理智。
她只能在唇與唇的糾纏和摩擦中嬌弱地回應,極力地迎合著他。她手裡的包終於掉在地上,雙手在他的頸上收緊。
他的體溫溫暖了她被雨水冷透的身體,也融化了她堅定的信念。她徹底忘記了一切,記不起自己是誰,記不起前一秒鐘曾經想過什麼,唯一記得的就是眼前這個男人對她說過,他愛她!
她也愛他!
他用指背撫摸著她的臉,嘴角流露出一絲譏諷的微笑:「被他拋棄了,就想起我?!」
她急促地呼吸著,大腦早已經被燒成灰燼,傻傻地看著他,一句話也說不出。
他將臉轉到她看不見的方向,胸口起伏一陣,淡淡地說:「很晚了,回房休息吧。」
「我愛的人是你!」在他轉身之際,她驀然抓住他的手腕。這一刻,她不想騙他,不想說小秋教她的那些煽情言辭,只想把心底最想說的話說出來:
「我今天無數遍問自己,如果生命只剩下最後一天,我想做什麼?每一遍的答案都是一樣的,我想回到十九歲生日那天,我想和你一起把那個夢做完!我想……把我最珍視的東西給你,我想你知道,我是真的愛你,愛到無法自拔,愛到……願意為你忘記自己是誰,忘記你是誰,全心全意愛你,哪怕就是一天……」
她的話還沒說完,他已用盡全力將她擁在懷中,修長的手指埋入她的濕發中,把她的臉放在他的胸口,讓她聽著他劇烈的心跳。
「芊芊!你說的是不是真的?」
她毫不猶豫地回答:「是!」
是真的,這是她這輩子說過的最真心的話!
她沒騙他,甚至沒欺騙自己!
「我就再信你一次。」他將她攔腰抱起,走上樓梯,「我們回到你十九歲生日那天,一切重新來過……」
在走到樓梯轉角處時,她看見光潔如鏡的大理石地面上,靜靜放著那個罪惡的提包……
她一陣心寒,不禁顫抖了一下。
「冷嗎?」
「一點點。」
他低頭看看她濕透的衣服,將她又抱緊了一些。
進房間后,韓芊蕪以為他會將她放在床上,激情地與她擁吻纏綿。他卻將她抱進浴室,按了下淋浴的開關。等了一會兒,他才將她放在水流下。
「啊!」溫水急速地衝過她的臉、頭髮、半解的衣衫,她下意識地想躲開,卻被他按住。
「你剛淋了雨,要衝個熱水澡驅驅寒氣。」
她抹抹臉上的水,勉強自己慢慢習慣水流的溫度和速度。在他深情的凝望下,熱水好像滲透了肌膚,注入她的血液。她不由自主地開始期待,期待著他美好的承諾,會不會像小說上寫的那麼旖旎……
她正偷偷憧憬,忽然見他伸手拿了瓶洗髮液。她有點迷茫了,開始懷疑是不是她想多了:他今天是不是沒打算跟她上床?
他該不會幫她洗完澡,就把她放在床上跟她說晚安吧?!看他這不慌不忙的動作極有可能……思及此,她決定主動出擊。
她拉開他的衣襟,雙手伸進去環住他的腰——用盡了她的全力。她擁著他,就如同將全世界都擁在自己懷裡一樣安全和滿足。
他很快反客為主,摟著她的背幾乎要將她揉進他的身體……他將她從浴室里抱出來,快步走到了卧室。
二人一起滾到床上。她解開他的睡衣腰帶,一點都不溫柔地扯開了他的衣服……
電光石火的瞬間,她的靈魂真的被他擄獲,完全沉迷在他醉人的性感里。
這個人是每夜她等待的人。
這個人對任何人都那麼冷酷,唯獨對她從不吝惜他的溫柔。
這個人曾經在雨中用生命去保護她。
這個人就是她最深愛的男人……
今夜的雨下得比平日要久。今夜的燈光似乎也比往常更美妙。柔和的光穿過半透明的燈罩,灑落在床上纏綿的人影上,透射出曖昧的光澤。
韓芊蕪將手覆在他的手上,感受著他細長的指尖,扣緊他的指縫。她凝望著他蕩漾著深愛的雙眸,痴迷了,完全忘記痛楚,身心都被他徹底征服,只想做他的女人。
笑意在他們的臉上蕩漾,愛情在他們的心底流淌……
不需要掩飾,兩人放下羈絆,這一瞬間即成永恆!
她說:「我終於明白什麼是最美好的東西!」
「享受一次就夠了?」
她笑著親了親他的唇:「夠了!」
「可我不夠!」
那一段過程,悸動從相親的肌膚間絲絲滲入,深愛在他們兩個人的目光和指尖交融,那麼美妙的感覺,嘗試過一次真的不夠,它會讓人變得貪婪,一次又一次地想要索取。
「你要走了嗎?」她依依不捨地抓著他的手。這是她人生中最美好的一夜,她好希望它能長一點!
「走?!」他一愣,啞然失笑,好像她問了一個很可笑的問題。
他拉著她坐起來,手從背後溫柔地抱著她。
「我認為,今夜才剛剛開始……」
「我只想你睡在我枕邊。」
「可我不想……」
也不知過了多久,外面的雨停了,天空泛著灰白。
韓芊蕪縮在被子里,臉埋在枕頭上,長這麼大從來沒有如此渴望過睡眠。她拉著被子蹭到他懷裡,枕著他的胸口問他:「你以前的生活……是你自己選擇的嗎?」
他摟著她的肩,反問她:「你為什麼這麼問?」
因為憑她對他的了解,他不是一個沒有自制力的人,雷讓也應該不會逼他做他不願意做的事情。
一個目標那麼明確的人怎麼可能在即將考大學的時候,輕易放棄自己的夢想?
「你那麼想當警察,當時離夢想只剩一步之遙。除非逼不得已,你不會走上這條不歸路。」
他的臉蹭著她的發,語氣像是寵愛也像是感傷:「你是唯一一個對我說出這句話的人……芊芊,這個世界上就你能讀懂我的『逼不得已』!所以我才會愛上你,不能自拔地為你沉淪……」
說到這裡她禁不住嘆息:「可你的愛又能持續多久?一個月,或者兩個月?」
他驚訝地看著她,估計是沒想到她能如此理性。
她繼續說:「小秋說過,你這種過盡千帆的男人不可能一生一世只愛一個女人。可我不在乎……」
「她?!」他氣得咬牙,正色問她,「你信嗎?」
韓芊蕪很認真地點頭。
他坐起身憤然地看著她,想要說什麼,又生生咽了回去,最後終於開口說:「沒遇到你以前,我也不信自己會愛上一個女人。可偏偏是你,你生來就是我的劫數!」
「你又何嘗不是我的劫數?」
愛與恨明明是兩個矛盾的辭彙,卻可悲地共存著。
「或許吧。」他連同被子一起把她擁進懷裡,「芊芊,我愛你很久了,不論你對我來說意味著什麼,我都不想失去你!」
她抱著被子,嘴角完全不受控制地揚起。她彷彿喝下了一杯蜜桃汁,甜蜜的滋味遍及血液流到的地方。
「我喜歡心情不好的時候,你安靜地坐在我身邊;喜歡每夜滿身疲倦地回來,看見客廳里亮著的燈和蜷縮在沙發上的你。你總是那麼安靜地過著自己的生活,從不過問我去哪裡、什麼時候回來,可你每天都會等我,你讓我覺得自己有個家……有時候在外面應酬我會不停地看錶,一想起你蜷縮在沙發上的樣子,心就會很疼。」
他將她摟得更緊些,緊得可以讓他們身上的曲線完美契合:「芊芊,什麼都可以是假的,包括你愛我……只要這八年讓我心動的點點滴滴是真的!」
她嘴角的笑僵住了,沸騰的血液頓時變得冰冷。
她閉上眼睛,身心俱疲地將臉埋在他的肩上……
上天跟他們開了一個多麼滑稽的玩笑。
有一天他要是看見她將刀插進他的心臟,知道這一切都是假的——那讓他感動的點點滴滴全都是假的,他又會是怎樣的表情?
他一定會恨不得她死吧?她不怕死,她活該。
她累了,太累了。
靠在他的肩上睡著后,她做了個夢。夢中的他溫柔地為她擦去眼淚,對她說:「我相信你是愛我的,我相信!」
她說:「是的,我是愛你的,可你確定你愛的人是真正的我嗎?」
第二天她睜開眼睛想起的第一件事,就是看他有沒有睡在她身邊。很遺憾,她的枕邊是空的。
她想起的第二件事就是她的刀,他會不會發現她的刀……
韓芊蕪急忙穿好衣服下樓,灑滿金色陽光的大理石地面上一無所有。
她的包被人放到了沙發上,好在拉鏈還合著,看來沒有被打開過。
韓芊蕪鬆了一口氣,轉過身才看見在桌邊喝咖啡的韓濯晨。他好像沒有出去的打算,穿了一件米白色的家居裝,姿態慵懶而悠然。
他沒對她說話,沖著她笑,笑容讓人覺得溫馨。
一時間她心裡有千言萬語,又覺得無話可說。
「早!」她有些局促地坐在他對面。明明不大的桌子,卻將他們隔成天涯海角一樣。
「這麼早就起來了?」他放下手裡的報紙,笑著把一碗還熱著的蛋炒飯推到她面前,「我剛給你做的早餐,還熱著呢。」
雪白的飯粒顆顆晶瑩,金黃的雞蛋香氣四溢,是那記憶中最香的味道。
她吃在嘴裡,不是飯的滋味,而是愛的滋味!
「好吃嗎?」
她埋首,輕輕點頭。
吃著這樣的早餐,享受著如此動人的愛情,她丟失的幸福又回來了。
他從桌對面伸手過來,撫摸著她放在碗邊的手指,淡淡地問:「你上學的時候,書包里需要放刀子嗎?」
她猛然坐直,脊背上全是冷汗,面前的早餐也成了毒藥一樣的存在。
她強裝鎮定地咽下飯,解釋說:「我、我是怕再有人綁架我。」
「哦!」他玩著她的手指,又問了一句讓她莫名其妙的話,「你是不是覺得由景保護你沒有安全感?」
她想了好久,還是不明白他的意思,直接回答:「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景說你曾經問他有沒有槍。你如果覺得他需要,我可以給他一支!」
「我就是隨便問問,我想他應該用不到。」
她的手心都是汗水,手卻異常冰冷,不知道他有沒有感覺到。
她想在他臉上找出一點不一樣的情緒,可他的表情十分淡定,笑容還是那麼溫馨。
「吃飯吧,冷了就不好吃了。」
她渾身發寒,低頭吃飯,卻已經沒有了方才的悸動,只覺得味同嚼蠟,急切地想要逃走。
總算吃完,她努力讓自己呼吸平穩地道:「我去學鋼琴了。」
「別去了,吃過飯再上去睡會兒吧。」
「我跟老師約好的。」其實她根本沒約,今天好像是別的學生的課。
他笑著把她的手指放在唇邊吻了吻,摸摸她的頭髮:「景剛去公司,今天我送你去。」
「嗯。」
一路上他完全不在乎司機的表情有多麼震驚,一味親昵地摟著她低聲耳語:「晚上早點回來,我等你。」
「嗯,我知道了。」
她隨口應著,心裡全是瀕臨死亡的恐懼。
她非常清楚韓濯晨這個男人的心思有多縝密。他絕對不會相信她書包里放著刀是為了防止被別人綁架。依他多疑的個性,他一定會儘快調查她的身世。
他一旦查出她是誰,怎麼報復她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再不可能有機會殺他。
擺在她面前的就只剩下兩條路:
一是逃走,僥倖的話他不會找到她,儘管不被找到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否則她爸媽也不會終日提心弔膽地東躲西藏還是被找到;
二是若無其事地回去,今晚就動手殺他,雖然成功率也幾乎等於零,但無論如何她也努力過,算是對得起九泉之下的父母,對得起自己……
她正心慌意亂,手指一涼。她低頭就看見無名指上多了一枚鑽戒,精緻的彼岸花、彩色的鑽石……正是她丟掉的那枚。
「你?」
「芊芊,我們結婚吧。」
「啊?」
他深情地望著她:「安以風告訴我,女人只會相信結婚典禮上的承諾,不可能相信一個不肯娶她的男人口口聲聲的『一生一世』。」
「可是,你不是說……」
「我想過了,我可以帶你離開這裡,去國外找個沒人認識我們的農場,開始新的生活。」
她靠在他的胸口,聽著他執著的心跳。如果可以,她願他永遠不知道她是誰,一生都不知道她用偽裝的善良和體諒欺騙了他整整八年。
車停下來,她戀戀不捨地下車,聽見他的車子發動,跑過去趴在窗邊最後一次騙他說:「到時候我要在農場里種一大片彼岸花。如果你願意,我們可以生個孩子……」
「你肯留在我身邊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