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回 懸明鏡卓識辨姦情 雪覆盆嚴刑懲惡棍
卻說劉氏不肯招供,寶珠怒道:「本院不說明白,你如何心服?吳氏頗有幾分顏色,這禿廝兒如此模樣,自然不是個對子。這是千人一見的,且不必論。你丈夫出外半年,你怎麼見了無頭死屍,就知是你丈夫?況在水中已泡爛了,又無衣服可認,更無面目可憑,你就以為認得真?拿得穩?驟然就到吳氏宅中搜檢,偏偏牆外草堆里就有個人頭在內?這光景是你預先知道的了。不知你殺的更有何人?吳氏、喜兒今年才十六歲,還是個孩子家,加之使用的是個老婆子,這三個人何能害人?本院看得明白,你同那個同謀,速速招來!如再不直言,徒然受苦!」
劉氏見說著隱情,真真切切,如同眼見的一般,嚇得面如土色,口裡支吾,不敢象前番硬挺。寶珠道:「你宅子里有何人與你同住?幾個下人?」劉氏道:「門口有個老頭子,六十餘歲,還有兩個丫頭,餘外沒有別人。」寶珠道:「你兩個使女,可曾帶來?」劉氏道:「只有一個在寓里。」
寶珠隨手取了一支火籤,差人前去。頃刻提到,跪下,差人銷簽。寶珠見十七、八歲大丫頭,雖生得粗魯,倒也風騷,細看一看,兩乳豐隆,雙眉散亂,問劉氏道:「這丫頭你丈夫用過沒有?」劉氏道:「沒有。」寶珠道:「他平日還安分么?」劉氏道:「他們兩個是一刻不離我身邊,自小養成,如同女兒一樣。」寶珠冷笑道:「好大膽沒廉恥的奴才,隨著你主母同人通姦!」吩吩大刑伺候。
左右鮫喝一聲,如雷響一般。兩旁人役,早將拶子取過來,那丫頭那裡見過這等威嚴?都嚇呆了,口裡咕嚕一句,也聽不清。寶珠道:「你說不說?」丫頭掙了半天,迸出一句話來,道:「不曾……同人……通姦。」寶珠道:「你敢強口!現有憑據:你的乳高眉散,股撅腰掀,那裡是個處女?你主母在此已說出來,你還敢抵賴?想是要打了才招呢!」
劉氏怕丫頭不會講話,被官唬出馬腳來,代說道:「或者是丈夫收過,也未可知。他們從不出門,我家又無男子,外遇是一定沒有的。」寶珠道:「你這吃醋的東西,妒到極處,一小妾尚容不得,容丫頭與丈夫有私么?替我打嘴!」左右上來抓住那丫頭,打了四、五下。
丫頭哭道:「大人別打罷,我說就是了。我同舅太爺通姦,並不是私偷,奶奶是知道的。」寶珠道:「你舅太爺叫甚名字?」丫頭道:「叫趙品三,是奶奶的表兄。」寶珠道:「你奶奶既知你同舅太爺通姦,你奶奶自然更同舅太爺有奸了。」丫頭點點頭,不敢言語。寶珠道:「劉氏,你聽見沒有?姦情既有,人命一定無疑了。」劉氏叩頭道:「大人恩典,小婦人真是冤枉難招!」
寶珠吩咐上了刑具,劉氏忍痛不起,只好招供:「因同表兄有私,丈夫晚間回家撞見,只得先發制人,將他殺死,屍首扔在枯井裡。怕人認出來,就把人頭埋在吳氏住宅后草堆之內,遣害於他。所供是實。」寶珠教錄了口詞,就用吳氏刑具代劉氏上將起來,俟獲到趙品三定案。吳氏先交官媒,喜兒起保。
寶珠吩咐提第二案。原告生員趙保昌,蘆溝橋人氏,告弟婦周氏紊亂宗支。兄弟趙保傑,是個五品職銜。生了一子兩歲大,今年身故。過了幾日,有個陳大來認兒子,口稱兒子是他生的,周氏賄賂穩婆,用五十兩銀子,買回認為親生。陳大因妻子有病,家道又窮,只得割愛。如今妻子病好,小生意也做得順當,可以養活兒子,情願退還原銀,領回己子。保昌以為他人之子,不能亂我宗支,就要弟婦把兒子與他領去。周氏立意不肯,一定說是自己生的,保昌就去縣裡告狀。審過幾堂,陳大一口咬定是他兒子,有憑有據,穩婆就是見證。周氏雖辯他不過,兒子總不肯退還,托兄弟周旋,請了三學朋友,上了公呈,縣官不能斷決。保昌又在都察院告了。
寶珠取過案卷,細細一看,先帶原告問了幾句,保昌說:「兒子真假,我也難辨,不是陳大認宗,連生員都不知。現在生員兩個兒子,盡可承繼,我們讀書人家,何能容外人亂宗?望大人明察!」寶珠問道:「你同兄弟,還是同居?還是另住?」保昌道:「同住。」寶珠道:「有多少房屋?」保昌道:「兩個宅子,一邊五進,另有花廳,書房在內。」寶珠道:「你兄弟生過兒子么?」保昌道:「生過兩胎,沒有生存。近來兄弟煙癮重,不歸內房,就在花廳上吃煙,連死都在花廳上,從來不進內室,這個兒子何處去生呢?」
寶珠笑了笑,吩咐跪過一邊。帶周氏上堂,問道:「你兒子今年幾歲?是那天生的?」周氏道:「去年六月初三午時生的。」寶珠點點頭道:「既是你親生,陳大為何無緣無故的來認子呢?穩婆又怎麼肯做見證呢?」周氏道:「小婦人生這個孩子,有多少親人看見。如是假的,當時何能瞞得眾人耳目?今年七月,丈夫好好在花廳上房裡吃煙,小婦人在他那裡,坐到二更回房,叫丫環替他帶上房門,他還同小婦人講話,吩咐好生照管孩子。次日早晨,大伯進來叫我,說兄弟死了。小婦人趕忙去看,竟是果然。不知什麼急病,也不知是受了煤毒?才過頭七,就有個陳大來認兒子,話是說得活龍活現,鬧得不可開交。依大伯之意,就要把他領去,小婦人想丈夫只有這點根芽,況且實在是我親生的,與他,如何捨得?大伯見我不聽他的言語,就告起狀來,說小婦人紊亂宗支。縣裡審過幾堂,也不能明白,他又告到大人台前。求大人詳情明斷,存沒沾恩。」
寶珠聽罷,又帶上陳大。陳大說:「當日家貧有病,無法,將兒子賣與趙家,是穩婆過手。原說平時常有照應,不料賣去,一點子好處全無。如今妻子病也好了,生意也順了,不忍把兒子落在人家,情願退銀領子。」云云。寶珠問:「是那天日期?」陳大回說:「六月初三午時。」又帶穩婆問了一回,大略說當日得他五十兩銀子,代他覓一個兒子,恰值陳大生子,就買成了,包好了送進去,原不敢聲張,今被陳大執住,不得不說實話。
寶珠微微一笑,問道:「這個孩子在那裡呢?」周氏回道:「現在外面,不奉呼喚,不敢帶進來。」寶珠回頭對松勇道:「你出去將孩子收拾乾淨,抱來我看。」又在耳邊說了幾句。松勇答應,出去一會工夫,抱個孩子進來。寶珠抱在手中,坐在膝頭上,細細一看,眉清目秀,說:「好個孩子!」說也奇怪,這兒子一點不怕生,對著寶珠舞著小手,只管笑。寶珠引他頑笑,將他舉了起來,把只小鞋襪掉下。
寶珠將孩子一隻腳拿得高高的,對左右道:「替他穿上。」松勇答應,慢慢拾起鞋襪,上前穿好。寶珠又同他頑了好半會。眾人跪在地下,獃獃的等候,心中好笑,暗想大人到底年輕,是個孩子氣,不知是審案,還是頑孩子,誰敢催促?只好由他。寶珠將孩子著松勇抱下去,那孩子不肯,倒反哭了。寶珠叫他娘來,才抱過去。
寶珠道:「陳大,這孩子既是你的,可有什麼記認呢?」陳大道:「那時匆匆的,也沒有看得親切。」寶珠道:「胡說!大白日里,難道一點看不清?」陳大想了一想,道:「有是有的,當日雖未看得真細,記得左腳底有兩個大黑痣,倒有小拇指頭大小呢。」寶珠道:「我說不能一點記認沒有。」穩婆道:「真實不錯,我也看見過的,說開來,我就想起來了。」寶珠道:「既然如此,本院就好斷了。」對陳大道:「腳下有黑痣,就是你兒子,你領回去。」陳大道:「大人天恩,使小人骨肉團圓,回去只有供奉大人長生祿位。」說罷,叩頭不止。
寶珠點點頭,對周氏道:「周氏,如果當堂驗出痣來,本院是要把孩子斷還人家的。」周氏道:「大人恩典,孩子真是小婦人親生的。大人如果斷離,小婦人就死在九泉,也無顏見丈夫之面!」說罷大慟。
寶珠故意將公案一拍,道:「本院公斷,何能遂得你的私心!你可知道刑法利害么?」喝令將左腳鞋襪替孩子脫下來驗看。果然不大不小,腳心裡有兩個小指頭頂大的黑痣,眾人個個看見。陳大跪上兩步道:「小人從來是不會說謊的,求大人驗看就是了。」此時保昌欣然得意,面有喜氣;周氏魂飛天外,心裡詫異。正要上來哀求辯白,寶珠對陳大道:「沒有黑痣,自然不是你的兒子,既有黑痣,無疑是你兒子了。」陳大叩首道:「大人明見萬里!」
寶珠臉色一沉,冷笑一聲道:「好大膽奸滑奴才!你是瞧見孩子脫鞋襪的時候,腳心有兩個黑點,你就當做兩個黑痣了。你既然說得這般真切,你道著真有黑痣的么?是本院故意試你的。」吩咐左右,與他細看。松勇下來,將孩子腳心用手巾一拭,原來是黑墨點的。陳大面如土色,不敢開言。
寶珠道,「奴才!瞧見沒有?案情上面失枝脫節的頗多,本院何難一言決斷?料你這奸奴必不肯服,定有許多強辯,故意先試你一試,果然就試出來。本院再將爾情弊竟行說破:教你死心塌地。你這孩子,說是六月初三午時生的,天氣大暖的時候,一個老婆子身上怎麼藏得過孩子?且是青天白日,瞞得誰的眼目?由大門進去,三五進房子,難道碰不見一個人?一年多,你也不同他要兒子,他丈夫才死,你欺負他孤兒寡婦。奴才,受了誰的指使?好好供出人來,本院可開活得你,不然,你這罪名也是你受用了。」
陳大此刻,理屈辭窮,磕頭供認道:「小人該死!不該信趙保昌的話來,做這沒天理的事!小人得他五十兩銀子,是他買囑小人的。只求大人筆下超生!」寶珠冷笑,對穩婆道:「你怎麼樣?可要受刑?」穩婆連連搖手道:「不要不要!他既說了,老婦人也是真言拜上。趙太爺也送我五十兩,請我幫幫腔,老婦人原不肯的,無如面情難卻,又看銀子分上,只說做個見證不要緊,誰知你老人家小小年紀,這麼清白,竟辨出真假來了,我又如何與他賴得過?如今銀子還未用,在老婦人床頭邊,我也不想發這個意外之財,明天拿來,送大人買果子吃罷!」
寶珠喝道:「胡說!」兩旁鮫喝一聲。寶珠道:「你這兩人罪名,就該重辦!本院格外施恩,吩咐左右,著實重打!」將一筒簽子倒撒下來。陳大四十頭號,穩婆四十嘴巴,打完放了出去。二人雖未定罪,就這四十下也就夠了。都察院刑法最重,陳大也爬不起來,穩婆一口牙齒都吐出來。不知趙保昌如何發落,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