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寒劍天琊
燕小安應當是死過了一次,只是又活了過來,張小鼎恰也是如此。
或許只是說死了並不夠確切,假死,氣息奄無,才更恰當。
但是他張不開眼,就像是陷入夢魘,但他聽得見,就像周圍的黑暗都是他的耳目。
直到藥力化開,他才開得了口,卻沒有張開眼。
「你醒了?」妙公子驚訝回頭,燕小安不僅眼沒睜,身子也沒動,手上還粘著那團黑暗。
「我聽出你是誰了。」這種獨特的嬌媚聲音,無論是誰,聽一次終是都絕不會忘記,更何況是燕小安,「你們既然能進來,就有出去的路,讓我們三個離開。」
「沒想到你們的命居然這麼大,」唐之禮冷冷開口,「只是你們出不去了,地宮一塌便沒有了迴路。」
他聲音雖然是說給燕小安的,但他的眼一直極其警惕地盯著小灰,彷彿小灰才是最可怕,最令他忌憚的。
而小灰根本沒看他,蹲在張小鼎身邊「吱吱」直叫,悄悄看了一眼妙公子,猶豫了一下,沒有張開猴嘴。
燕小安卻替它說了:「也給他一顆藥丸。」
「沒有了。」妙公子冷冷回道,即便冰冷,卻也有冰冷嗔怒的誘惑。
「那你們可以走了。」
「嗯?」唐之禮微怒,盯著燕小安,卻未等開口眼前忽然一亮,「寶物在你手裡!」
唐之禮倏地出手,疾如閃電。
「啪。」卻被妙公子一把握住。
「你想幹什麼?」唐之禮雙眉倒豎,即便表面如此,但卻不由暗自深吸一口氣,那從手臂傳來的細膩和溫度都難以抗拒地令他心神蕩漾。
「黑水玄蛇都被它驚走了,你想送死不成?」
凌厲的言詞,沒有迴旋,唐之禮卻聽得恍然一怔,收回了手去。
她忽然輕笑,柔媚自成,春風拂面:「孩子,把你手裡的東西交給我,我和你舅舅可是舊相識呢。」
「是嗎?」燕小安倏地睜眼,兩道幽光如閃,雙瞳漆黑如深淵無底,吞噬光亮。
妙公子倒吸一口冷氣,他的樣子太過悚人,而自己的魅惑竟然完全失效!這是第一次。
「第二次見面,讓我們三個離開就可以,東西,我給你。」
「不行,就不能放過他們,另外一個是陸雪琪的兒子!」唐之禮早已經想起了兒子給他的消息。
「閉嘴,我早就知道。」妙公子呵斥,唐之禮欲惱,但見妙公子妙目橫波水光閃閃似有一種奇異的錯覺,卻又壓了回去。
不知何時,此二人中竟隱隱以妙公子為首了起來。
「東西在我手裡,你似乎很怕它,也難怪,你們說它既然能讓黑水玄蛇這等神物離開,定是不凡了,不過我也不想知道它是什麼,你能拿去就是了。」
「只是,你們如果不答應的請求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辦,尤其是手上的這個東西,我現在手不敢動,靈力不敢運。」
妙公子面沉如霜,唐之禮寒眉倒豎,竟讓一個小孩威脅?只是他真箇不敢如何,且不說妙公子在一旁,就是那個猴子他也是驚疑不定,但說到底他最怕的還是燕小安手裡的「冥淵之匙」。
年輕易衝動,唐之禮也是知曉的。
「快點吧,一會兒黑水玄蛇回來了,我們都得死。」
「好!我答應你。」妙公子忽地道,「但你能不能出去就看你的運氣了,那條路我也沒走過。」
燕小安沒有答覆,輕輕舉起右臂,搖了搖,唐之禮一驚大退了一步。
燕小安又再晃了晃,黑團粘附,眼見沒什麼問題,又看了看四周,亂石更亂,應該不會是有什麼法陣了。
島峰之上,整座海島一覽無遺,亂石雖多卻似乎並沒有如何破壞了海島,只是表層殘亂,黑水玄蛇的巨大神力下,海島竟堅固如斯。
「走吧!」
妙公子什麼話也沒說,挽起燕小安和張小鼎,小灰脾氣很大,燕小安只好用一隻左手拉過小灰,拎的是猴爪,不是尾巴。而後紫光騰起,奔不遠處的大島而去。
竟沒人理會唐之禮,唐之禮冷冷一哼面沉如水,心情已經壞到了極點。
腳步移動,便要追上妙公子去,卻忽地一怔,像是忽然想起了什麼一樣,緩緩抬起頭,看向了頭頂之上,倒懸的那座石島。
※※※
「妙公子,是吧?」燕小安思量了很久后問道。
「嗯。」妙公子只是淡淡的回應。
「我...」燕小安在猶豫,「我是誰,你知道吧。」
「嗯。」依舊淡淡。
「你說的話,我都聽見了。那麼,我,到底是誰?」似乎是很奇怪的一句問話,還帶著聲音都有些顫抖。
「我也不知道多少,但你若想活著,也不要知道太多。」妙公子忽然停下,放下了他們三個,道:「到了,你們自己離開吧。」
一個溶洞一般的石室,盡頭,一個修鑿過的洞口。
「我也沒進去過,但應該是出去的路。無情海有很多出去的路,但海很大,又不知道方位,只有這個最近了。」
「給你!」燕小安直接把黑團拋了出去,妙公子一驚,沒有伸手去接,卻也沒有後退。
黑團落地,沒有聲響。
燕小安不再多說,轉身抱起張小鼎和小灰,奔洞口去了。
妙公子一人站在原地,注視著燕小安離去,怔了半晌,隨後一嘆,收回目光,輕輕拾起了那黑團,托在手心,眼睛瞬也不瞬地盯著。
兩隻秋水明眸,一顆漆黑氣團。格格不入,卻妖異的美麗。
喃喃聲悄悄響起:「重開冥淵,秦無炎,你有了這個『冥淵之匙』,便是聖教前賢,黑心老鬼、仇教主這些人物也難以與你比肩了吧!」
「嗯?」妙公子忽然回頭,唐之禮沒有跟上來!
※※※
依舊是甬道樓梯,黑暗孤寂。
沒有光亮,沒有熟悉的火球,只有熟悉的吱吱聲。燕小安要抱著張小鼎,猴子也只能靠兩腳走路。
上攀不同下行,每一步都要耗費很多力氣,尤其是前方的路途看上去永無止境,懷中有一個死沉死沉的人,而自己的身體更是疲憊劇痛,經脈就像要碎裂了一樣。
終於,燕小安「噗通」一聲坐在地上,大口喘氣,回望來路,已走出不少的距離,於是躺下呼吸,動也不動了起來。
小灰也很乖,沒有吵鬧,沒有嫌燕小安慢,悄悄走到張小鼎身旁,忽然張小鼎身體一顫,漸漸坐了起來。
「吱吱!吱吱!」
「小鼎哥,你醒了?」燕小安只張開眼,身子不動,虛弱地訝聲道。
「剛剛能動。」張小鼎的聲音也很弱,流了那麼多的血,受到那麼重的一擊,沒死已經是個不小的奇迹了。
「哈哈,小鼎哥還是那麼厲害,這麼快就醒了。」燕小安想翻身,卻吃痛「哎呦」了一下。
「哈哈,休息一下,趕緊離開。」張小鼎笑了笑背靠石壁抱過小灰,整理了一下它雜亂而又髒兮兮的灰毛,有些地方已經被腐蝕的黢黑一片。
「嗯,那個男人好像很不想放過我們,必須快點離開。」
※※※
湖水無聲,忽然蕩漾,湖心之上突然湧上兩個直挺挺的人,和一隻,伸著大舌頭的小灰猴。
滿山風動,黃葉不多,碎雪少許。
蒼松早已離開,只留一地狼藉。遠山枯黃鋪白,淡淡金黃布灑,斜陽餘暉,傍晚天寒。
湖岸之上,燕小安縮在樹后,除了渾身顫動,其餘哪裡都不能動。
「火..再生旺...旺...一點,我要凍...凍死了。」衣服雖干,寒冷不減。
張小鼎撥弄了一下燕小安身前的火堆,笑道:「等你吃了烤魚,就不冷了,你是餓的。」說著十分得意地晃了晃燒火棍上插的好幾條可憐巴巴的,只夠塞牙縫的小魚。
燕小安看著火堆怔怔發愣,重傷餘毒,便是寒毒,秋了冬至,寒意更勁,百般磨難沒死在地宮,反倒被凍死了,真是...難以接受。
小灰也學著張小鼎的樣子,抓了一條大魚,貨真價實的毛手毛腳,卻也烤了起來。
「小魚熟的快,快吃了吧。」張小鼎遞過燒火棍。
燕小安好像根本就沒嚼直接咽了下去。
「不要急,我繼續烤。」又再給燒火棍上穿上好幾條魚,「我爹就常常給我娘烤東西吃,我烤得怎麼樣?」
「有鍋...就....就好了,能煮。」
「啊。」張小鼎呆了一下,隨後笑道:「是啊,煮可以煮一鍋,還能喝魚湯。只可惜丟了。」
「豬...豬蹄...也丟了。」
「哈哈,命還在就好了。」
燕小安哀嘆:「怕也不久矣啊!」
「哈哈。」張小鼎更笑,「盡胡說,哪能啊。」
話音剛落,突然遠方風動,藍光席捲,張小鼎只及一愕,一道白衣身影已經站在他身側!
「吱!吱!」小灰大叫,直接把魚扔到了火里。
張小鼎僵住,沒敢轉身,看上去十分困難而又尷尬地笑了一下,「...不久矣...了。」
她就像是雪,飄飄無蹤,遺世獨立。
只是燕小安此時卻是驀地一冷,忽來的寒意,讓他身體更寒了一分。
她看了過來,看到了張小鼎,然後看了看小灰,最後看到了燕小安。
冷空氣似乎輕輕一顫,半晌默語,只有空氣沉寂,之後,一陣淡淡殺氣,悄然而出。火堆上的熾焰猛地一震,暗了下去。
張小鼎一個哆嗦,小灰更是要逃,卻被張小鼎拉了回來,小灰仍徒勞地用四肢在地上干爬,刨出四個土坑,吱吱地哀叫。
只是她的雙眼自觸到燕小安后便沒再動過,清澈的眼緊緊盯著燕小安清秀的臉,十歲左右的年紀,瑟瑟發抖,只是個可憐可愛的小孩子。
氣勢無聲,彷彿夕陽歸去,浮上的渺渺淡藍夜空便是她湛藍長劍的輕紗。
燕小安望去,她好像也是在輕紗里,模糊而又彷彿近在咫尺。只有那淡淡而絕不可忽略的殺氣一直警醒著他。
早就冷的縮到袖子里的手,握著毒牙,卻顫抖地難以緊握,可它依舊黑芒漲縮,如毒蛇吐信,擇人而噬!
兩人的眼光對望著,好像都忘記了時間,忽略了地點,也沒聽見張小鼎和小灰的凄慘哀嚎。
那如時光永恆的一剎,彷彿他們只對望了那一剎。
然後,不知怎的,燕小安竟心灰意懶,垂下眼,不再看她,看了看火勢減弱的火堆,一側畏縮的張小鼎,緩緩伸出因寒冷顫抖的雙手,抓過燒火棍,啃魚。
腕間小巧金鈴,叮噹響了一聲,皓白手腕,清稚的臉龐,就好似一個曾經的少女,只是比她多了幾分不同的模樣,不是一人,哪能一樣?
漫天星起,陸雪琪矯首望天,一聲長嘆,寂寂無言,悠悠雪落,也不知包含了多少難言真情和不明的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