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被甩這件事
第九章
被甩這件事
李富貴不在的第一天,罵他。
李富貴不在的第二天,找他。
李富貴不在的第三天,金多多終於開始疑惑了。
「王發財,李富貴突然不見了哎……」
「哦,是嗎?從那天開始就一直沒有出現?」
「一直沒有。」
「哦,可能是他最近心情不好,出去散心了吧。」
「男人出去散心好幾天都不需要和……老婆說的嗎?」
「嗯,前提是兩人從成親以後就一直在分居。」
「吳嬸,我丈夫好像不見了哎……」
「你看你看,所以我說嘛,女人出去拼什麼事業?你一個月賺十兩銀子,你家富貴一年給人畫畫都賺不到五兩銀子,你說他壓力能不大嗎?」
「但是……在我找到工作之前他就不見了啊……」
「孩子,那是因為你身上的女強人氣質在之前就散發出來了,所以讓他壓力很大!」
「鎮長,李富貴失蹤很多天了……」
「哎呀,以我的經驗,這是我們嘉尚的古老風俗——私奔啊!」
「不可能吧?」本身我和他也是私奔來的啊。
「別著急,我幫你看看最近鎮上有沒有什麼大姑娘、小嫂子失蹤的……」
鎮長翻著鎮上的事務記錄本,沉吟良久,然後緩緩抬頭看她,問:「李嫂子,有一個好消息,一個壞消息,你要先聽哪個?」
「好消息。」
「好消息是,近幾天鎮長沒有哪家的大姑娘小嫂子失蹤。」
「那麼壞消息是?」
「有個男人和你家富貴同時失蹤了。」
「……」
「那就是經常出入你家的職業小流氓阿銀,看來是他藉助往來之便,趁機和你家富貴……」
金多多嘴角抽搐:「我想他們不是這樣的人吧?」
「呃,因為幾年前也出過這樣的事……」
「原……原來是我引狼入室嗎?」
「看來,為了全鎮的各位嫂子大嬸們的終身幸福,為了鎮民們的家庭安全,我得給揚州府寫信,請府里撥款,在鎮上開展一次轟轟烈烈的打擊小三的運動,並且要樹立典型,首次將打擊男小三的重要性寫入計劃中,我相信這篇報告一定能引起府里的注意,我以後的仕途有望了,我調到揚州府的路一馬平川哈哈哈哈……」
在鎮長的笑聲中,金多多默默地離開了鎮長家。
無論她如何到處詢問,到處尋找,李富貴依然沒有出現。
而她被老公拋棄的事情,就像長了腳一樣,迅速地流傳在了嘉尚所有人的口中。
「聽說了嗎?李嫂子被丈夫遺棄了!」
「聽說了嗎?李富貴受不了女強人,丟下妻子跑了!」
「聽說了嗎?李富貴和職業流氓阿銀私奔了!」
「聽說了嗎?阿銀和李嫂子為了搶男人頭破血流!」
「聽說了嗎?嘉尚第一女強人李嫂子,搶不過男流氓,成了棄婦啦!啦!啦!啦!啦!」
「後面那五個啦是什麼意思?」
金多多鬱悶地看著滿大街歡欣鼓舞傳播謠言的人,問王發財。
王發財神色如常:「可能是代表迴音,也可能是代表說話人激動的心情。」
「難道都沒有人想要安慰一下我受傷的心?」
「……」王發財抬頭凝視著她,低聲問,「你受傷了嗎?」
金多多鬱悶地埋頭喝粥:「這個叫比喻,比喻啦!你難道聽不懂?」
最近,除了用餐時跑去純福樓監督質量之外,金多多盡量少出門。
因為,滿大街都是用同情的陽光注視著她的人,這種感覺,真是令人抑鬱。
「真抑鬱啊……」
金多多挎著菜籃子,在菜場徘徊,一臉無奈。
賣菜的大嬸舉著菠菜大喊:「李嫂子,買一捆菠菜吧,這個可以祛斑養顏的,等你變得漂漂亮亮,你家富貴一定會回來的!」
她摸摸自己的臉,自言自語:「我的臉上有斑嗎?」
「李嫂子,你買個豬蹄,我贈送黃豆!黃豆豬蹄湯,把你補得水水嫩嫩的,你家富貴一定會回來的!」
她嘴角抽搐地看著那隻豬蹄:「我覺得我變白嫩了,李富貴也看不到的。」
「李嫂子,來條黑魚吧,肉嫩膠質多,滋陰又美容,等你變漂亮了,你家富貴一定會回來的!」
「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除了乾笑,她真不知道自己還能拿出什麼表情來面對這群熱情又善良的人們,唯一的辦法,只有轉身落荒而逃:「我……我忽然想起來不需要買菜了,我去純福樓吃飯!」
更抑鬱的是……
她捧著手中的那碗菊花苦瓜,淚流滿面:「石大廚,你覺得這樣的菜,真的能給人吃嗎?」
「怎麼不能呢?」石大廚舉著炒勺,面帶著憨厚的笑,「這道菜,以苦瓜為原料,以丹參為配菜,添加菊花、蓮心,綠、紅、黃三色鮮活相映,在這樣的秋日,正是應景又滋補,清涼又解毒……」
「問題是它所有的原料都是苦的啊!」她被苦得眼淚汪汪,「苦瓜是苦的,丹參是苦的,菊花是苦的,蓮心也是苦的!真是黃連樹下結苦瓜,三歲孩子沒了媽……」
「所以,我就是做給你吃的啊。」石大廚滿懷深情地舉著飯勺,用同情的目光看著她,「前幾天你不是對我說,做菜也要符合人的心情嗎?你說滿月酒的菜肴要偏甜,開蒙謝師的酒菜里要多加蔥,老人壽酒時菜要燉得爛……」
「所以我們商量了好久,得出了結論,被老公拋棄的女人要多吃苦,以口中的苦壓過心裡的苦!」旁邊跑堂的小六加上一句。
金多多嘴角抽搐,站起來就走:「有沒搞錯……」
「李嫂子,你去哪裡啊?」
「我吃不下了!」
「哇,天塌下來了!李嫂子說她吃不下飯啦!啦!啦!啦!啦!啦!」
不知是驚訝還是驚恐還是驚喜的吼聲,在酒樓中久久回蕩,連坐在雅座的王發財都被驚動了,走出來看熱鬧。
金多多一把抓住王發財的袖子:「王發財,你說!有什麼辦法讓全鎮人民都明白,其實我根本不在乎兒女私情!我根本不在乎李富貴,我現在的心情,好比春光燦爛三百里!」
王發財端詳著她抓狂的表情,問:「真的?」
「廢話!不是蒸的難道還是煮的?」她信誓旦旦,「你也知道的,我就是為了打發於至善那一家人所以才被迫和李富貴成親的嘛,我恨透了我是個已婚婦女這個事實了!所以我,現在,終於自由了,我真是太開心太痛快了……」
「那麼……改變造型吧。」
「啊?」
「用朝霞綢、晚霞錦、玫瑰緞、芙蓉紗等等所有刺痛人眼的顏色,來表示你的狂喜之情吧!」
張記布莊的少東家張繼,率領著滿堂夥計,以同情的目光圍觀挑選布料的金多多。
金多多撲在五顏六色的艷麗布匹中,回頭看著他們,渾身不自在:「幹嗎?我以前身無分文,當然不可能來買衣料啦,現在我一個月十兩銀子,也是嘉尚的高薪人士了,你們還能阻擋我花錢的步伐嗎?」
「那個,李嫂子啊,其實我是想給你一個建議啦……」張繼指指地上那一堆紅碧金紫的顏色,說,「你家富貴回來的時候,要是看見你穿得這麼歡天喜地,他可能會覺得不高興啊……」
「對啊對啊,哪有被丈夫拋棄的女人穿成這樣的?我建議你,穿這幾種顏色,而且最好還是要麻布或者棉布的。」掌柜的一臉同情,嘆了一口氣,「你看,這素白色就很好嘛,富貴一回家,看見你一身白衣,面帶淚痕,鬢邊一朵小白花,長發凌亂,懶理漱洗,有氣無力地靠在窗邊,幽怨地含淚望著他……」
張繼立即點頭附和:「那一刻,男人的心,會立即融化的,他會在一瞬間明白,自己拋下你,是多麼大的錯誤!他對你的傷害,是多麼的深重!」
王發財在旁邊淡淡地說:「就是有點像披麻戴孝。」
「……」
張繼又拉出一件衣服:「要不這個吧,西域最流行的亞麻原色細布,這種顏色,似淺棕而非淺棕,似淺褐而非淺褐,再加上上面圓花的紋路,就像斑竹一般,頓時讓人想到娥皇女英在湘江邊思念丈夫的淚痕,這種布有個非常風雅的名字叫『離人淚』……」
金多多被這個幽怨的名字搞得打了個冷戰,還沒等她反對,幫傭小雨已經趕緊把布披在了她的身上,給王發財看:「發財公子你看,這似淺棕而非淺棕、似淺褐而非淺褐的顏色,這暗淡的光線,這黯淡的花紋,這令人黯然神傷的布料,這被遺棄的糟糠之妻苦等浪子丈夫回家的苦澀感覺……」
王發財淡淡地說:「如果我是李富貴,在良心發現、浪子回頭終於回家時,看到金多多面無人色地披著這片大便色的麻袋,我一定轉身就走,再也不回來了。」
「那麼發財公子的意思是……」
「顏色要鮮艷,要華美,要燦爛,要彩綉輝煌,要炫彩奪目。上面的花紋要同心草、鴛鴦圖、喜鵲梅、桃李花、纏枝海棠,總之,怎麼喜慶怎麼來,一定要把她一身的愁苦全都一掃而光!」
真……真丟臉啊……
一路上迎著眾人那種「她是不是受刺激過度了」的眼神,金多多艱難地回到家,看著鏡子里被淹沒在繁亂錦繡之中的自己那張臉,一時覺得悲從中來。
王發財靠在門框上,慢悠悠地說:「多多,別擔心,說不定……今晚李富貴就回來了。」
「他才不會回來了!」她狠狠地說,「除非是我做夢!」
他微微皺眉,端詳著她的面容,低聲說:「你看你,這幾天都沒睡好吧?臉色這麼憔悴。」
她沉默了半晌,雙臂擱在桌上,把自己的頭埋在臂彎中,靜靜地靠了一會兒,一語不發。
王發財走近了幾步,俯下頭看她,輕聲在她耳邊說:「好好睡一覺吧,明天起來,你就會發現,世上根本就沒什麼大不了的事情,李富貴也好誰也罷,都不是什麼了不起的大事。」
他的聲音這麼輕柔,溫和如仲春的熙陽,讓籠罩在其中的人都覺得自己身體暖洋洋的,一片慵懶。
所以金多多輕輕地「嗯」了一聲,茫然地睜著眼看著面前的黃昏斜暉。
王發財嘆了一口氣,站起身對自己身邊的下人低聲說了幾句話,那人立即轉身,奔回去捧了一爐香回來.
香爐是鎏金的博山爐,上面有古木仙花,亭台樓閣,從山谷溝壑之間,裊裊升起輕煙,一股甜甜的宜人香氣,頓時瀰漫了整間屋子。
「這個香可以安神,你多睡一會兒。」王發財輕聲對她說。
她聞著甜香,覺得自己困得不行了,連頭都沒點,就踉踉蹌蹌地到內屋去,衣服都沒脫,在床沿上絆下了鞋子,倒在床上就睡著了。
沒有效果。
即使是那麼香甜的香氣,即使是那麼安靜的夜晚,即使是那麼疲憊,她的腦中,依然有無數紛紛擾擾的亂麻,理不清頭緒,使得她半夢半醒,無法安睡。
她在床上輾轉反側,不得安靜,困得要死,腦子反而更加混亂。
她趴在枕上,心裡不停地想,到底是怎麼回事,李富貴那個渾蛋,為什麼會突然消失?
而且,消失在……那一晚之後。
怎麼想,都覺得,叫人好不甘心。
因為,從不吃虧的金多多,覺得自己這次,是被李富貴深深地佔了一個大便宜。
「感覺好像是這樣的,但是……但是這個房子現在是我的了啊,東西他也沒拿走啊,雖然他走之前沒有先幫我還清債務,但是那債……畢竟是我欠下的啊……那麼我感覺到他對不起我的原因是什麼呢?」
夜沉似水,風細如線,金多多一個人趴在枕上,在混沌飄渺的香氣里,寤寐之中思考著這個問題。
明明,明明在她救起溺水的他時,她曾經跟他說,以後就跟著我吧,你這麼笨,要是我再不罩著你,那你一定會被人欺負死了。那時他說,好。
明明,明明她現在已經是月薪十兩銀子的高薪人士了,養得起他也罩得住他了,為什麼他會忽然離開她呢?
明明,明明那一晚,她從夢中醒來時,和他擁抱在一起,四目相望,那個時候她是真的覺得,就這樣嫁了人,就這樣每天一起醒來似乎也不錯……
明明,他還露出那麼珍稀的笑容,溫柔地對她說:「被你吃豆腐,我很開心。」
結果,怎麼會突然之間,她被拋棄了。
她覺得很難過,一個人躺在床上,在曖昧的香中,迷迷糊糊地半寐半醒。
在朦朧倦怠中,她忽然覺得臉上微微麻癢,她睜開眼,看著面前。
幽微夜色之中,他俯頭看她,低聲問:「金多多,你睡著了嗎?」
朦朧之中,隱隱約約是一個男人的輪廓,他這樣專註地看著她,是……李富貴?
她明明想要點頭的,可不知道為什麼,卻將自己的頭扭向了一邊,胸口湧起隱隱的疼痛。
生氣。
生氣他把自己丟在這邊,一言不發,消失在了這個世界上。
生氣他讓自己受到這麼多人的嘲笑和同情,鬱悶度日。
生氣他……在她第一次為了他而心怦怦亂跳的時候,他毫不猶豫拋棄了她,再也不出現。
世界上,怎麼會有這麼可惡的人呢?
李富貴輕輕抬手,撩開她鬢邊的頭髮,低聲問:「怎麼了?」
她更憤恨了,抬手打開他的手掌,不想理他。
外面的夜色隱隱,她看見月光如同湖水一樣,輕輕地波動在李富貴的面容上。和離別那晚一樣的,水墨一樣淡而優雅的少年面容,在月光之中光輝淡淡。
她凝視著他的面容,大腦一片空白,渾身無力。
夢……
最近,就算做個夢都這麼令人難過,所以,她都不想合眼,不敢夜晚來臨,因為,她害怕一次又一次夢見他。
她把自己的臉埋在枕上,低聲說:「李富貴,你到哪裡去了,我……我還以為你真的不再回來了……」
面前的人微微怔了一下,然後才低低地問:「你……喜歡我?」
「不喜歡……我最討厭你了……」
這幾個字,這麼簡單,又這麼艱難,從她的口中擠出來,就像把她的心也狠狠挖去了一樣。
陡然之間,一直大大咧咧,滿不在乎的金多多,眼淚奪眶而出。
她的聲音模模糊糊,幾乎像夢囈呢喃一般:「我說過……我會罩你的,你就一輩子得跟著我……你也說過……你喜歡我吃你豆腐的……所以,我不要你離開我……」
她的聲音,在這個幽微的暗夜中,若隱若現,時斷時續,卻每一個字,都說得這麼鄭重,這麼認真。
「說不離開,就不離開……你是個背叛者……李富貴,你背叛了我……」
面前人默然地坐在她床邊,握著她的髮絲,沉默許久許久。
窗外的浮雲遮蔽住了天空,霎那間星月無光,他整個人融入了黑暗中,再也無法分辨。
金多多睏倦交加,終於再也支持不住,在一片虛無縹緲的香氣之中,沉在夢魘里,沉沉睡去。
一隻手,在黑暗中,輕輕的撫著沉睡的金多多披散在枕上的頭髮。
那手指在若隱若現的月色下,潔白如玉。手指修長,白皙而骨節勻稱,連指甲都修剪得圓潤完美。
手的主人,當然是王發財。
他輕輕地長出了一口氣,仔細端詳著她的睡顏,自言自語:「也不見得好看,也不見得多可愛,可為什麼……」
為什麼,知道她在幻覺中把自己當成李富貴,會讓他無法呼吸;為什麼,聽到她對李富貴說的這些話,會讓他胸口發痛。
即使李富貴不在了,她心心念念的,依然是李富貴,而不是她身邊的他。
花費這麼多心思,陪她在這種地方耗著,到底有何意義?
王發財忽然覺得自己很可笑。
他站起來,低聲自言自語:「金多多,我要回去了……以後,再也不見你了。」
就在他望了她許久,轉身要走時,忽然,金多多在夢中,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抓得那麼緊,讓他剛剛立起的決心頓時潰散了。
他伸出手,將她握住自己的手掌覆住。
他聽到她在夢裡喃喃地說:「不要……不要離開我……」
她的手掌溫溫地熨帖在他的手腕上,有一種異樣的感覺,自他脈搏的跳動緩緩傳到全身,他只覺得自己的身體都要支撐不住湧上來的那種暈眩了。
幽暗的香氣,在他們周身緩緩散開。
不由自主地,他俯下身,在她的耳邊,輕輕地說:「好……我不離開你。」
她在睡夢中露出一絲微笑,終於安心地放開被她死死抓住的他的手腕,神情恬靜而幸福,滿足地抱著被子,繼續沉在自己的夢鄉之中。
王發財凝視著她的睡顏,也微微笑了起來。
已經入秋了,夜晚清冷,他輕輕拉起被子,想給她蓋嚴實。
忽聽得她的夢囈喃喃地響起:「說好了,別離開哦……你都窮成這樣了,所以,我養你啊……」
他手握著被角,站在黑暗中,許久,終於哼了一聲,把被子丟下,頭也不回地轉身就走。
在出門的時候,他分明故意地,把門重重一關。
「砰」的一聲,沉睡中的金多多睜開眼看了看,但很快,睡意襲來,她翻了個身,呢喃著「怎麼又夢見那個渾蛋了……」再度睡去。
李富貴還是沒回來,金多多的情緒很低落。
更令她情緒低落的是,阿銀回來了。
「私奔?我和李富貴?有沒搞錯啊,我仰慕大姐大這麼久了,就算借我一萬個膽子,我也不敢拐大姐夫啊!」
面對跳著腳賭咒發誓的阿銀,大家都只好選擇了相信他的話。
「那麼你這幾天失蹤是去哪裡了?」
「當然是去鄰村看大戲了啊,這次請的戲班裡面有個花旦特別漂亮,小腰一掐,臉若桃花……所以我就跟著戲班走了,發誓不把她騙到手我就不回嘉尚!」
「那你怎麼又回來了呢?」
「哦,因為幾天前我才發現,原來那個演花旦的是個男人。」
「……」
鎮長含恨撕掉了凝聚自己無數心血的那封要經費的萬言書。
鎮上的人,也因此更加同情金多多了。
「世界上最悲慘的事情是什麼?」
「是自己的老公,跟著別的女人跑了。」
「比老公跟著女人跑了還要悲慘的是什麼?」
「是老公跟著男人跑了。」
「比老公跟著男人跑了更悲慘的事情還有嗎?」
「當然有!那就是——根本沒有人,老公也要跑!」
「李嫂子真是慘上加慘,慘到一定境界啊……」
「誰說不是呢……」
金多多扶牆從那群議論紛紛的鄰居面前經過。
拜託啊,在說別人八卦的時候,可不可以稍微掩飾一下聲音啊?再不濟,背著她說也可以啊!
在眾人憐憫的眼神中,她扶著牆,一步一步走向自己家。
忽然,隔壁小女孩跳出來,拉著她的袖子,用清脆而稚氣的聲音說:「李嬸子,你放心吧……就算富貴拋棄了你,也會有發財替他來照顧你的!」
「……」金多多真是默默無語兩眼淚,「那個,妹子,李富貴拋棄我這件事我明白,但是王發財照顧我是怎麼回事?」
「因為你們不是早就吃在一起、住在一起、穿在一起、玩在一起了嗎?雖然嘉尚第一黃金獨身男被你這樣的寡婦弄到手我們都很悲痛,但是有什麼辦法呢?你也是我們嘉尚票選的『最受歡迎外來務工人員』啊。」
「最受歡迎外來務工人員……是什麼意思?」
「就是農民工楷模啊。」
「……」
金多多覺得自己那默默無語的兩行淚,已經可以變成血淚了。
「其實是這樣的,小妹,我現在呢確實是被李富貴拋棄了,但是你可以跟我說說,所謂的吃在一起、住在一起、穿在一起、玩在一起是什麼意思嗎?是什麼事情讓你們產生了這麼大的誤會呢?」
小妹不慌不忙地掰開手指:「在你沒找到工作之前,你一直都是吃王發財送的早餐、中餐、午餐;在你進了純福樓可以吃白食的時候,又是王發財一直跑到純福樓和你一起吃飯,你說,你們是不是天天吃在一起?」
「呃……」
「你們院子的牆都打通了,來來往往進進出出隨隨便便毫無遮攔……你說你們是不是等於住在一起?」
「這麼一說的話……」
「前天王發財穿晚霞錦,你穿朝霞綢;昨天王發財系芙蓉絛,你系荷花結;今天王發財衣紋是青牡丹,你就是紫芍藥……你說你們是不是連穿衣服都湊在一起?」
「因,因為那是他挑的衣服啊,當然充滿了他的惡趣味啊……」
「最後這個玩在一起么……」
「多多……」旁邊傳來愉快的呼喚聲,眾人回頭一看,果不其然,王發財面帶著燦爛的微笑,朝著金多多奔來了。
在眾人瞭然的目光中,金多多真不想理他,所以臉上立即蒙上一層冰冷的嚴霜,一副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模樣:「幹嗎?」
「今天我家的池塘清淤,那幾株雪藕要挖掉,你要來不?」
「當然來了!先去換一件輕羅窄袖的衣服,再划著棠木舫,唱著採蓮曲挖藕,我最喜歡了!潛水下去把雪藕挖出來當場在船上洗了生吃,味道清甜脆爽,近似雪梨,但更多一種清香,我的水性就是每年夏秋這麼練出來的;如果是夏天的話,小船劃到荷花深處,在垂柳樹蔭下,一邊剝蓮子一邊吃,那味道也好,不過最好要帶上冰塊,暑熱之中的蓮子冰過之後最好吃!」
「還有哦,今天早上,我家有人從杭州過來,給我運了一缸西湖的蒓菜,全都是頂鮮嫩的葉芽,我家廚師準備煮蛋絲蒓菜羹,到時候在船上吃,你覺得呢?」
「我反對!」她立即一口否定,拉起他就往家裡走,「蒓菜是水生植物,當然要配水魚才最有風味,讓我來教你家廚師做一個魚柳蒓菜羹,那叫一個鮮嫩爽滑,入口清淡,回味無窮,我保證你吃了這個蒓菜羹之後,這輩子就再也忘記不了!」
「是嗎?快點走吧。」
「嗯嗯!」
後面的一群七姑八婆大姐小妹目送著他們遠去,不由得長嘆一聲,發出八卦的議論:「真相配啊!」
「對啊,一個是大富大貴的發財少爺,一個是身無分文欠債無數的貧女;一個是全鎮所有女生的夢中情郎、數一數二的黃金夫婿第一人,一個是全鎮流氓的大姐頭、已婚婦女李嫂子;一個是穿什麼衣服都迷人,一個是吃遍天下無敵手……」
「可是這兩人,居然會怎麼看怎麼相配,真是奇迹啊!」
「果然愛情是無所不能的吧……」
王發財家的廚師果然身手過人,雖然在之前從未聽說過魚柳蒓菜羹這種東西,但是在金多多的指導下,他立即就參悟到了這道菜的真諦,做出了讓兩人讚不絕口的美食。
王發財划著小船,金多多果然換了一身粗布的窄袖衣,行到池塘正中,跳下去潛水撅了兩根雪藕,面不改色地全身濕漉漉就爬上來了,把雪白的藕掰成兩半,分了一節給他。
這個池塘的雪藕品種非常好,脆嫩清甜,甘若蜜水。他們把小舟撐到池中小島的柳蔭下,周圍的荷葉亭亭出水,他們躲在翠蓋蓮蓬之下,水風吹來,被秋老虎荼毒了好幾個月的世界清涼無比,連金多多都精神振作起來。
旁邊人划著小船給他們送了點心和蒓菜羹過來,他們坐在船上賞美景吃美食,詩興大發的王發財搖著扇子,吟詩:「三十六陂人未到,水佩風裳無數。翠葉吹涼,玉容銷酒,更灑菰蒲雨。嫣然搖動,冷香飛上詩句……」
金多多丟給他一個白眼:「菰蒲雨是怎麼回事?難道是要下雨了。」
「呃……這只是吟個詩而已……」話音未落,頭頂忽然陰下來,一陣風吹過,捲起他們身邊的萬千荷葉翻卷過傘蓋,銀白碧綠翻湧不定。
「難怪天氣這麼悶熱,原來是要下雨了嗎?」王發財一邊說著,一邊抬頭看,稀稀疏疏的雨點已經打下來了。
「金多多,你這個烏鴉嘴啊!」王發財感嘆了一句,趕緊拉起她跑上小島。
沿著台階而上,前面是彎彎曲曲的游廊,後面就是水榭。
他們剛走到水榭,小雨就已經變成了傾盆大雨,噼里啪啦下了起來,天地間一片迷濛,地面的熱氣和空中的雨交融,半空中瀰漫著一股霧氣,水汽蒸騰,所有的景色都看得不分明了。
他們在水榭中的桌邊坐下,剝了一堆蓮蓬,天地才漸漸清朗起來。荷葉高高出水,托著圓溜溜的水珠滾來滾去,細雨中,一兩朵遲開的晚荷半開半謝,點綴在碧浪之中,分外顯目。
金多多靠在水榭的欄杆上,剝著嫩生生的蓮蓬,呼吸著水面清新涼爽的暗香,不由得讚歎說:「王發財,你的人生真是幸福。」
他坐在她的身邊,手臂靠在欄杆上,支著下巴,微笑著看她。
在雨後圓荷的映襯下,他的笑容就像世上最大的誘惑:「那麼多多,和我在一起吧,你也能和我一樣幸福。」
金多多的手陡然一震,正剝到一半的蓮蓬頓時墜落水中,驚得水下紅魚四散逃離。
她傻獃獃地張著嘴巴,抬頭看他。
王發財卻神態自若,坐在她的身邊,輕輕用手指敲著朱漆欄杆:「幹嗎露出這樣的表情?我是說真的。」
「……」她一臉獃滯。
王發財湊近她,端詳著她快要變成鬥雞的眼睛:「不會是驚喜過度,以至於顏面抽筋了吧?」
「才……才沒有呢!」她覺得自己的魂魄要被王發財那雙奪魄勾魂的眼睛給吸進去了,只好努力往後仰,企圖離他越遠越好,哪怕遠上一寸也是好的。
王發財卻俯下臉,越貼越近,幾乎連呼吸都可以觸到她的肌膚了。
她一把甩開他,緊張地站起來看他:「干……幹嗎?不要欺負有夫之婦明白嗎?」
「……你的夫,是指李富貴嗎?」他笑吟吟地看著她,唇角那一抹微笑,帶著淡淡的玩味與嘲譏。
面對這個新婚之夜還和他們混在一起的人,金多多啞口無言。
「多多你看,我有錢,你有品味,我們湊在一起不是挺好的?你喜歡吃美食,所以我會帶著你天南地北出去找好吃的;如果你厭倦了,我就找大江南北所有的名廚來家裡做菜給你吃。」
金多多正氣凜然地拒絕:「我才不要做社會的寄生蟲呢!吃了睡睡了吃不是我的風格!我覺得我應該貢獻出我的聰明才智造福社會,履行我應盡的責任和義務!」
王發財當場就震驚了:「多多,你真是有夢想有文化有作為有擔當的新一代好姑娘!」
金多多驕傲地看著他:「所以,我和你這樣除了花天酒地什麼都不會的公子哥是不一樣的。」
「所以,我這樣的人,最需要的就是你這樣情操高潔、志向遠大的人幫我樹立正確的人生方向,你就是我人生的指路明燈、是茫茫大海中的北斗星,請你一定要幫幫我,和我在一起!」
金多多用力甩開他緊緊握住自己的手,眼看面前這個腦殘無葯的人,只好抬頭顧左右而言他:「下了雨之後,可能會比較涼快了吧……」
王發財用委屈的神情望著她:「對啊,已經秋天了嘛。」
「李富貴為什麼還沒有回來呢?」
「……你還在想著他?」
「等他回來后,我要讓他跪地求饒,然後拖到街上給別人看,背叛又羞辱我的人,是沒有好下場的!」
王發財默默無語地看著她。
「還覺得我是指路明燈嗎?」
「我覺得我們真是同類,我覺得我們更適合在一起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