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夢醒時
第五章
夢醒時
01
老宅沒有司機能代她開車,李韻韻只能一路自己開車回去,又不敢在這件事上多耽誤,只好塞上藍牙耳機,讓大武小武保持通話,在電話里給她實時播報網路上針對這件事的最新報道。
據說事情是今天中午十二點整由一家此前非常不起眼的媒體官博暴出來的。原文報道是這樣寫的:
前「溫潤男神」俏張揚又暴多角戀情,原「路見不平」精靈女打人是為爭風吃醋。大家此前都將注意力放在溫潤小生張揚和六線小模特兒何盈的婚外戀上,卻沒人注意到消息爆出的前一晚,「小三」何盈曾在B城娛樂圈近來最火爆的King酒吧被一年輕女孩用酒瓶爆頭。這個年輕女孩是誰呢,讓我們看圖說話。
接下來放了三張照片,依次是事發當晚,有人在酒吧拍到陳魚壓低帽檐與何盈拼酒、對罵、最後又用酒瓶把人砸了的照片。
接下來又是一段看似簡潔客觀、卻又引人浮想聯翩的陳述:
就在今日,有人拍到有一神秘男子在楊柳鎮附近一家咖啡館與陳魚悄悄會面。雖然神秘男子戴了帽子、穿著打扮相當低調,但明眼人不難看出,此人不正是近日來被諸多網游怒斥「請以光速滾出娛樂圈」的張揚嘛!兩人在此會面談了什麼,小編不得而知,但從以下圖片不難看出,兩人此前大概交情匪淺。
接下來放的圖片明顯是偷拍的,角度取的比較隱晦,像素也不清晰。但仍不難看出,餐桌兩邊坐著一男一女,兩人喝咖啡、談天,最關鍵的一張圖片是男人低頭,似乎在隱忍什麼,而身材嬌小的女孩子給他遞了一張紙巾。
李韻韻聽小武講到這裡,已經心頭火起,忍不住罵:「她是不是缺心眼!張揚在這個節骨眼找她,她居然真敢去見!什麼時候的事兒?」
大武似乎剛跟人通完電話,湊近話筒說了句:「韻韻姐,小宗剛往咱們辦公室掛了電話,說你的電話一直佔線,打不通。」
李韻韻冷笑:「有事鍾無艷,無事夏春秋,我看陳魚這回要栽了,他徐小宗滾回他的老家去賣白薯也是好事!」
工作室的四個人都是從一入行就跟著李韻韻,對她雷厲風行、嘴不饒人的作風最清楚,聽到這話一時間齊齊噤聲。
李韻韻深吸一口氣,調整了下耳朵上的藍牙,問:「徐小宗都說什麼了,有用的。」
大武說:「片場那邊已經被記者圍起來了,張導還有其他主演都避開了,據說不少片場工作人員還有小演員什麼的跑得慢,也被記者逮著問個不停。陳魚和小宗沒回劇組的那個宅子,躲在外面一間賓館的單間里。那賓館現在里裡外外也都是人。」
手機響起有人來電的提示音,李韻韻跟大武小武說了一聲,把電話切了過去。果然,是唐副總也就是唐清言打來的,第一句話就是:「這件事我已經跟唐總報備了,唐總那邊的意思是,能解決最好,不能解決,棄卒保車。《盛唐》這個戲我們公司投進去不少錢,不能因為一顆棋毀了滿盤。藤野還有另外兩家公司也都打了電話,讓我們務必慎重處理,決不能因此影響了《盛唐》的收視率……」唐清言向來不是個啰嗦的人,交待完唐清和對此事的處理意見,他問:「Yolanda,這件事你打算怎麼做?」
車子停在紅燈前,李韻韻揉著方向盤,咬唇說:「我想去見一下陳魚本人。」
「這個節骨眼你過去劇組就是千夫所指。」唐清言很不贊同她的決定,「你去見她,除了追問原因,還有什麼用?這件事是什麼原因現在都不重要了,結果擺在這兒,她毀自己也就算了,現在這樣,是要毀了整個星輝!」
李韻韻緊蹙著眉:「我畢竟是她的經紀人。」
唐清言那邊似乎想要說些什麼,李韻韻這邊的電話又有了新的來電提示,她拿起手機掃了一眼,發現號碼竟然是唐清和本人的,只能連忙和唐清言說明情況,接通了另一邊的電話。
「《盛唐》劇組那邊你務必過去一趟,陳魚不用見了,我會派人處理。」
「可是……」
「不要自作主張。」唐清和的聲音從話筒那端傳來,他似乎離話筒很遠,聽起來依舊清音泠泠,如同風過松濤,氣勢沿著聲音抵達耳畔,讓人不敢提出異議:「你和你的手下,現在只需要做兩件事。第一,利用各種渠道,尤其新媒體,盡量把水攪渾。第二,和張導那邊協調好,啟用備用演員。」
「備用演員」這個方案是一早就有的,類似舞台劇的AB角,不過很多時候直到劇組拍攝結束都沒用到,大眾也就無從得知了。
《盛唐妖聞錄》正式播出不到三個月,陳魚出演的小狐妖角色正式出現在大眾眼前也才兩個來月,但這部古裝奇幻劇因為服裝、特效、武打等方面處處精良,斥資過億,從一開始就是四家公司共同投資拿下來的項目。邊拍邊播的周播劇方式在業內是首次嘗試,許多雙眼睛盯著,凡是參與進來的人,尤其是投資方,沒人願意看到這個項目出現丁點意外。
而但凡是這部戲里火起來的重要角色,背後都有兩個甚至三個「備用演員」。唯獨陳魚沒有。
從戲份的輕重來說,陳魚飾演的小狐妖角色頂多能算個「女三號」,可這還是她火了之後,編劇出於劇集收視和人氣考慮為她多加了不少戲份。可以說,陳魚會火起來,甚至在星輝公司內部許多人來看,是個意外,更是個驚喜。
公司也曾專門就此召開過研討會議,研究過陳魚出演「小狐妖」一角會大爆的種種原因。其實陳魚的一夜爆紅,具有許多不確定因素。從客觀來講,她的模樣雖然靈巧,姿色並不是上乘,且不太符合主流大眾的審美,喜歡她的人都誇她「一雙眼睛」彷彿會說話,但不喜歡她的人也嫌她「戾氣太重、身材單薄、戲路狹窄」。
這樣一位演員,可想而知,光從外形考慮,所謂的「備選演員」就不好挑選。因為她的走紅,恰恰源於她個人難以取代的獨特性。
然而唐清和已經下了命令,李韻韻知道,這不是商議,是公司高層對於這次突發事件的最終決定。
陳魚已成棄子。
除非最終能夠證明那家網媒所說的都是謠言,否則陳魚這次無論如何也洗不白了。
而且哪怕能夠洗白,就這個桃色緋聞對《盛唐》劇組造成的負面影響,也已經令包括星輝在內的四家影視公司遭受巨大的經濟損失。
到了無望的境地,人反而會迅速冷靜下來。會不平,會掙扎,往往是因為還在幻想有一線生機。如今唐清和親自下令,已經將這一線希望迅速掐熄。
李韻韻將車停在路邊,從後備箱取出一瓶礦泉水,喝了半瓶,總算理清楚這件事的頭緒。
大難臨頭,唐清和所說的兩條舉措雖然無情,卻是最有效也最有利的,她先將電話打給公司內部自己的小團隊,向其他四人下達指令,通知交好的各家媒體,並且備好大量網路水軍,在接下來的幾天時間裡,瘋狂挖掘各家明星各條尚未爆出的緋聞,以最快速度、在最大範圍內將這趟水攪渾。
和上一次陳魚衝動打人時處理的方式一樣,禍水東引,既快捷又有效。
因為大眾永遠不會拒絕更新鮮、更刺激的八卦。
聽著小武通過電話頻頻報來已經登上的各色八卦消息,李韻韻繼續上路,將車子開往了楊柳鎮。
02
時逢周六,正趕上午後出城的小高峰,一路堵堵停停,高速開得比省道還慢,等趕到楊柳鎮時,已經是晚上五點多鐘。
下車前,李韻韻往家裡掛了個電話,接聽電話的是李阿姨,也是李家用了幾十年的老人。
一路堵車,加上心頭事急,李韻韻狠狠捏了兩下眉心,說:「阿姨,公司出了急事,我現在郊外,今晚就不回家了。」
李阿姨碰巧跟主家同姓,在李宅工作二十多年,可以說是看著這一家子人過來的,對待李韻韻更像對待自己的女兒,但又比自家女兒多了三分尊敬,聞言便擔憂地問:「小姐,你一個人在外面住,安全不安全?」
「和劇組一起,很安全的,放心。」想起中午臨走時蘇女士的那個側臉,她吁了口氣,「我媽肯定很不高興,今晚爸也會趕回來吃飯,我這邊沒法兼顧,阿姨幫我看著點他們。」
「我曉得的。」李阿姨和蘇女士一樣,也是H市老家,說話始終是南方女人的溫柔強調,「那小姐你在外照顧好自己。」
掛斷這邊電話,又給李父那邊打了個告知情況。畢竟蘇女士提前半天抵達,自己這個做女兒的,不僅沒起到幫忙緩和關係的作用,還把兩個關係僵了半輩子的人撂在一塊,估計李父這會兒要是知道,當場冷汗就得下來。
沒想到這通電話打的格外順暢。李父直接就說:「這件事我已經聽人說了,那個女孩子是你在帶,如果唐清和那邊為難你,不要瞞著,第一時間告訴爸爸。」
消息竟已經鬧得人盡皆知。
李韻韻一邊頭疼,一邊嘴上說得輕巧,匆匆安撫了李父兩句,嗯嗯啊啊掛斷電話。
李韻韻步履匆匆趕往《盛唐》劇組所在的庭院,路上多留了個心眼,故意沒走前門,一邊往後門的方向繞,一邊給張導那邊打了個電話。
張導一聽是她,就說:「小李,這件事星輝打算怎麼處理?」
言語間沒有半點責怪的意思,而是直接問公司的處理辦法,李韻韻一時間甚至不知該說什麼好。
那邊見她沒有聲,又問:「小李?你現在在哪?」
李韻韻在一面院牆邊上站定,正昂著頭往牆頭打量:「張導,您這院子里有梯子嗎?」
「有。你要梯子……」張導反應過來,「你在院子外頭?」
「對,我在……東邊,我後面有兩棵大楊樹,您讓人看看,能不能找到地方。」
「行,你就站在那邊,別再走了。現在前後門都被那些狗仔圍住了。連送盒飯的都進不來。」
李韻韻苦笑:「張導,真的對不住您,這件事給您和劇組添了這麼大麻煩。實在是我疏忽了。」
「別這麼說,出這種事誰都不想。」張導說,「你等等,我讓人把梯子給你順出去。」
聲音逐漸近了,應該是裡面的人和張導一塊趕了過來。
張導向來話少,脾氣也好,讓李韻韻不由得感慨自己運氣實在好。若是換了旁人,這會兒鐵定少不了一頓臭罵。
負責搭梯子的是兩個小夥子,李韻韻扶著梯子上了牆頭,又沿著另一張梯子走下去。
張導在底下盯著她看,說:「這腳好利索了?」
李韻韻笑了笑:「好差不多了。本來也不是多嚴重的事。」
兩個人說著話往裡面,那兩個小夥子小聲嘀咕:「趕緊給送盒飯的打電話,讓他們把盒飯送過來,咱們在這接著。不然晚上大傢伙都要餓肚子。」
李韻韻聽了,問張導:「不是說有小廚房?」
張導苦笑:「廚房也得外出採買。而且一般都是誰想吃點特別的,就讓助理什麼的給做一頓,這麼多人的飯可做不過來。」
李韻韻點點頭:「劇組拍戲實在辛苦,是我對藝人要求不嚴格,才給劇組惹了這麼大麻煩。您看這……」李韻韻抿了抿唇,看著張導,「但凡有什麼希望我們這邊補償的,儘管提,我直接跟我們唐總反饋。」
張導引李韻韻進了堂屋,兩人坐下來,才說:「小李,我知道你不是難相處的人。上次在劇組受了那麼重的傷,一般姑娘早不依不饒了,你一句責備的話都沒有。這件事,我得承你的情。」
說著,拿起桌上的茶杯,對著李韻韻做了個手勢。
李韻韻也把水杯端起來,新沏的茶,還有些燙手,她不管不顧喝了一口,那股熱燙的氣順著喉嚨直衝進胃裡,反而讓人踏實不少。
她放下杯子:「張導,這件事跟今天的事閉起來,不值一提。您這邊有什麼需求,儘管說,真的不用跟我客氣。」
張導笑了:「要說要求,還真有一件事,需要跟你們唐總商量。」他跟身邊的人打個手勢,「我這有個人,想讓唐總看一看。」
李韻韻心裡「咯噔」一聲,看樣子就算唐清和不說,劇組這邊也有了新的打算。陳魚這下是真沒翻身的可能了。
張導回過頭,看了她一眼,微微一笑:「你先過過眼,看這人怎麼樣。」
不多一會兒,一個年輕姑娘進了屋。她穿著一身非常普通的衣服,黑色T恤,藏藍色牛仔褲,特別耐髒的板鞋,一頭長發束成馬尾,利落地綁在腦後。
有人說,女人的美,一層美在盛裝華顏,另一層,美在荊釵布裙。只是這世界上絕大多數美麗的女孩子,都只會希望自己更美,因此能夠有勇氣素顏見人的並不多見。
這女孩子穿著普通,臉上也脂粉未施,但一眼望去,就是個讓人移不開眼的大美人。鵝蛋臉,美人尖,一雙桃花眼眸光流轉,豐潤的唇瓣唇角微揚,儘管素顏朝天,卻仍舊笑吟吟的,眼角眉梢透出几絲羞澀,卻顯得尤為真實可愛。
是個非常有眼緣的美人。
李韻韻將目光投向張導:「這位是?」
張導笑了笑:「說來也巧,她是我們的跟組演員,之前就一直在劇組裡幫忙打打雜什麼的。前幾天製片跟我說,我們劇組裡有個小姑娘長得蠻有靈氣,我才留意到她。」說完,他用眼看著李韻韻:「小李覺得怎麼樣?」
李韻韻沉吟了下,說:「我想跟您私下談點事。」她又看向站在屋子中央的女孩子,「你叫什麼名字?」
那女孩有點羞澀地笑了:「我叫林優璇。」她又朝張導輕輕頷首,「那我就先不打擾了。」
房間里只剩下兩人。
李韻韻問:「您是想讓她取代陳魚的角色?」
張導搖了搖頭:「她取代不了陳魚的小狐妖。不是一個類型。」
「那是……」
張導笑了笑:「說來也巧,當初沒想到陳魚演的小狐妖這麼受歡迎,原著里這個角色的結局你大概也知道,是被蘇忘生的死敵一掌打傷最終熬不過死的。她死前的幾場戲一早就拍好了。所以……」
李韻韻蹙了蹙眉。
張導又說:「至於林優璇,我們不會給她安排重複的角色。《盛唐妖聞錄》這本書里的女性角色很多,我們打算讓她演魚姬,如果播出后的反響好,那就像陳魚一樣,多加戲份。」
「張導的意思,是想讓星輝簽下她?」
「就當我賣你們唐總一個人情。」張導笑了笑:「這女孩子在演藝學校讀了兩年,受過一些專業訓練,但運氣不大好,連個路人角色都沒演過,也沒簽公司。你要是看著可以,就先簽下來。」
簽下這樣一個人,價格並不算什麼。李韻韻將心思轉了兩圈,問:「張導想要給我看的,就是她嗎?」她偏了偏頭,露出一抹有些俏皮的笑:「沒有其他人選。」
張導也笑:「你這是說我藏寶貝了。」他站起身,為兩人添了些熱水,而後輕聲說,「她是最好的。」
他重新坐下來,望著門外的方向,那個叫林優璇的女孩就是朝著那個方向走遠的。他這麼望著,好像還在看著她:「我做這行這麼多年,不會看錯人。這女孩,說不定又是一個張曼嫣。」
張曼嫣是影視圈裡的一個傳奇人物,16歲出道,18歲走紅,35歲息影,從業20年間拍攝100餘部電影,息影后,她先後出版一部自傳和一部散文集,銷量僅在國內便超過兩百萬冊。
張導平時給人的印象是個嚴謹、老實、寡言的人。今天難得聽到他對一個年輕女孩有如此高的評價,讓李韻韻不得不開始重新考量這個林優璇的價值。
「她試鏡了嗎?」
「之前拍過定妝照,她的鏡頭感非常好。」張導說,「明天一早我們會安排她換上魚姬的服飾試鏡,你如果今天不急著走,明早可以和我們一起。」
李韻韻笑了笑:「那我就不客氣了。晚飯也在您這蹭了。」
03
到了深夜,賓館附近蹲守的媒體已經撤了許多,還有幾家非常執著的仍蹲在門口駐守。
賓館里有李韻韻的眼線,她足不出戶就能了解到那邊的情況。
畢竟是新聞爆出的第一天,又沒有更值得挖的新聞出現,這些人正在興頭上,恐怕入了夜也不會走。這些記者很會做人,向賓館交了房錢,卻只坐在陳魚所在的房間門口,不去占房間。賓館老闆被這幫蠻兵擁堵了一天,生怕影響生意,如今見有這樣的好事,頓時樂呵呵地提前鎖門跑去睡覺了。
實在沒有辦法見面,只能靠視頻通話了。
那頭一接通,李韻韻最先聽到的不是陳魚的聲音,而是徐小宗壓抑的哭聲。
李韻韻早就煩他,聽到他哭頓時就低聲吼:「要哭滾一邊哭去。」
李韻韻平時雖然高冷得厲害,說話也損,卻極少像今天這般直白粗魯。小宗嚇了一跳,哭聲瞬間止住。
陳魚對著屏幕這邊綻出一抹極淺的笑,說:「小宗你去門口幫我守著點兒。」而後就見屏幕輕輕晃動,她輕聲說,「我去衛生間跟你講。」
陳魚大概打開了水龍頭,能聽見簌簌的水流聲。她把馬桶蓋放下來,坐在上面,對著鏡頭說:「Yolanda,這次給你添麻煩了,對不起。」
李韻韻此時坐在床邊,見屏幕那頭的女孩子臉色蒼白,一雙烏黑的眼直直看著屏幕這頭的自己,喜歡她的觀眾總愛評論她的眼睛,他們說的沒錯,她的眼睛長得確實好看,瞳仁又黑又亮,清澈無辜得像個小孩子。
對著這樣的一雙眼,恐怕許多人都不忍心說出讓她難堪的話,可李韻韻此時此刻不得不說:「你沒對不住我,你最對不住的就是你自己。」
陳魚笑了,她垂下頭:「我沒什麼對不住自己的。我答應去見他,是因為我心裡想見他。這件事我做得不後悔。」
「哪怕事後知道他要求見你,就是為了毀你?」
「Yolanda,你曾經問過我,為什麼會為了一個素昧謀面的男人去跟別的女人拼酒、打架,現在,又被同一個男人弄得身敗名裂。」陳魚微微垂著眼,從這個角度看去,她的眼睫毛又濃又翹,如同兩把排得密密的小刷子,將她眼睛里的情緒遮掩得密密實實,然而微微帶著顫的聲音還是泄露了她此刻的真實情緒:「我不是花痴,我也不傻,我從前是見過張揚的。我會進這個圈子,就是因為他。」
李韻韻靜靜聽著,陳魚的聲音輕而帶顫,如同一把幽幽欲泣的瑤琴,就這麼講了下去:「你大概覺得我特別叛逆、特別不識時務、特別難相處吧。其實我已經改了挺多了。過去我比現在還要討人厭,連我父母都厭惡我,一年見我一次,都覺得煩得要命。他們最經常指責彼此的一句話就是,為什麼當初會同意把我生下來。前年過春節的時候,他們吵完架,就把我扔在R國的一家酒店,留下信用卡走了。那家酒店有一間地下酒吧,裡面可以賭博,老虎機、擲篩子、基本你能想到的賭博把戲,我父母都帶著我玩過。那天晚上他們兩個走後,我自己就跑到裡面玩。遇到幾個混混,就是電影里經常演到的那種戲碼。然後張揚幫了我。」
說到這,陳魚噗嗤一聲笑了:「其實不用他幫我,我空手道已經練到黑道,那幾個混混根本不能把我怎麼樣。張揚當時是自己去玩的,他應該也怕被人發現,戴了帽子和墨鏡,不過在那種地方,他那種打扮也不奇怪,到處都是穿著奇裝異服、打扮得怪裡怪氣的人。他把我領到酒店二樓的一間咖啡廳,給我點了一杯熱咖啡,還有一盤鬆餅,對我說,忘記在酒吧里發生的事情,好女孩,應該像這樣,坐在窗明几淨的大房子里,喝著熱咖啡,吃著烤鬆餅,有僕人服侍,還有帥哥主動獻殷勤。」說到這,她飛快抹了下眼睛,說:「他把我當小孩子哄,講的都是童話故事裡的情節,可我信了。我跟我父母說,我要找到他,嫁給他,哪怕他不想娶我,我也要在離他很近的地方生活,我想每天都能看到他。」
所以她才踏進娛樂圈,成為星輝簽約藝人,成為如今家喻戶曉的冉冉新星。但她大概要失望了。有時離明星最近的,不是另一顆明星,而是每天在家捧著電視機和電腦的普通人。
陳魚說:「聽到你跟他妻子通話那天,我就知道,自己一直在做一個夢。是該到夢醒的時候了,可我賴著不想起床。Yolanda,你說的對,我一直都是個孩子,不怨別人,是我耍賴,坐在地上假裝自己還是小孩,不想承認自己已經是個成年人。」
李韻韻很慢地說:「成年人,需要為自己做的事付出代價。」
陳魚抬起眼睛,她哭過了,一雙眼眸如碧空一般清澈,眼眶還微微泛著紅:「那天張揚打電話給我,他壓根不會有我的號碼,卻能打電話給我,叫出我的名字,還主動提起當初的事。」她彎了彎唇,漆黑的眼瞳閃過一絲狡黠,「我知道那是一個陷阱,但我心甘情願踩進去。」
李韻韻蹙眉,她已經講不出一句話。
「他約我在咖啡館,我們兩個其實從頭至尾沒有聊什麼,他說了其他的什麼,我沒注意聽。我只要求他把當初和我見面的情景再描述一遍。」陳魚偏著頭,似乎在回憶什麼,臉上的表情有一絲惋惜:「可他記不清了。或者說,有人幫他查到,與我的第一次見面是在R國,可他自己一點都不記得。」
「或許那個人不是他。」李韻韻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麼突然會說出這樣一句話,但話一出口,她就看見屏幕那邊,陳魚臉上的表情彷彿被什麼點亮了一般,她笑了笑:「Yolanda,謝謝你肯說這句話安慰我。你是個好人。」
李韻韻綳著臉:「你有沒有想過,以後要怎麼辦。星輝和唐總那邊——」
屏幕抖了兩抖,從陳魚低頭的動作看,似乎是在從口袋裡掏什麼東西,最後對著屏幕這頭的李韻韻打開,是一張支票。
「公司的事你可以放心,一切損失,我父母會賠償。他們和唐總一樣,都是生意人,彼此都不會吃虧。」她抖了抖支票,那上面的數字彷彿在跳舞,隨後又收起來,對著李韻韻綻出一抹大大的笑容:「Yolanda,這是送給你的禮物。」
數字後頭的零有一長串,饒是李韻韻這樣自詡八面玲瓏慣了的人,一時間也沒留意去數清,聽到這話嚇了一跳:「我要這麼多錢幹嘛?」
陳魚「噗嗤」一下笑了出來:「Yolanda,你總說我傻,你才是真傻。這世界上什麼情啊愛啊都有可能是假的,唯獨錢做不了假。有這些錢傍身,你以後也能輕鬆點,用不著拼了命去帶藝人,養家糊口了。」
李韻韻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她一直以為陳魚是個小女孩,彆扭、任性、不食人間煙火,今晚這一番夜談卻發現,人生在世,該知道的規則她一樣不少懂,甚至還知道為她操心起未來的營生。
不過聽她說話的口吻,家裡肯定極為富裕,倒不用擔心違反合約賠償的問題了。
繞了一圈,原來身邊各個都是有錢人,而且全都以為她進這個行當,是因為家境貧寒,為了討生活不得不如此。
李韻韻覺得諷刺,心裡又有一點暖,她正色,看著屏幕那頭小小的臉:「我家境比不得你,但也不算貧寒,這些錢你好好留著。無功不受祿……」
陳魚偏著頭一笑:「如果不是你,我還陷在那個夢境里。哪怕是我父母,知道真相肯定也要感激你。」不等李韻韻再說什麼,她揮了揮手,「這張支票我會讓唐清和代為轉交,Yolanda,再見了。」
屏幕一瞬間黑了下去,是陳魚關掉了攝像頭。
這一天的故事,峰迴路轉,從一開始的憤怒、擔憂,到後來的五味陳雜,再到此時此刻,想笑,想哭,覺得諷刺又心酸,對著黑了屏幕的手機,李韻韻幾乎一夜未眠。
快天亮的時候,她攥著手機,模模糊糊地想,白操心一場,原來每個人都一早想好自己的未來和去處,陳魚昨晚的那通視頻,不是想跟她交待些什麼,她是來告別的。
李韻韻不知道的是,那天之後的很多年,她都再沒見過這個叫陳魚的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