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夢死

鉛灰的天空與藍得深沉的海面相接，無風無浪，猶如一潭死水，岸邊的艦船井然有序，可惜承載的永遠不是生。

而綿延的海岸上是一排排熠熠的白蛇，寒光粼粼，纓須凜凜，鮮紅的軍旗歷歷作響，矩形的方陣在大敵面前屹立不倒，滿載的殺氣昏乾坤。

一身戎裝的承昭英氣颯颯，勒馬於崖前眺望對面的國度，眼裡決然又帶著蒼涼。

天下蒼生，各自為戰。

在華羲國另一端的他們帶著相似的目的同樣在奮戰。自進入死亡森林以來，他們已經記不清這是第幾天。離開鮫人的河域后，五人靠著感應封印在雪傲肉~身上的曈陽鏡力量深~入，來到了一片巨石錯落的地方。

巨石彷彿天然雕飾，奇形怪狀，分佈散亂，霧氣稀薄，地面有青草茵茵，淡淡的清香令人心曠神怡。不過他們因娃娃島的教訓而不敢鬆懈，越是美麗越是平常就越是深埋罪惡。果不其然，他們發現了不對勁的情況。

「好像走來走去都在巨石堆里？莫非森林中央就是這兒？」

「先別慌，我們在石頭上作個記號。」紀老爺拔劍在岩石上刻了一個「紀」字。接著他們繼續前行，路上作了許多記號。「不對，」紀老爺臉色不好，「我們又回來了。」他們周圍的岩石都帶有「紀」字。

「鬼打牆？幸好貧道有帶上童子尿！」霄風拔開竹筒的蓋子往石頭上灑，然而四周毫無變化。「咦？難道帶錯了？」

「有可能不是鬼打牆而是陣法。大家聚攏在一起不要分散了！」

他們迅速圍攏，調整之間身邊忽然出現轟隆的聲音。眾人目瞪口呆，原本死氣沉沉的岩石此時竟然兀自升高變成一堵堵厚牆擋住他們的視線，瞬間天昏地黑。就在他們不知所措之際，霧氣越來越濃直至成白茫茫一片。他們趕緊回頭看看同伴，誰知映入眼帘的只有灰白和隱約的巨石，哪裡還有其他人？

「師父！師兄！」

「義父！辰！……」

「小牙、霄風！」

慌亂的叫喊使得人心惶惶。

奇怪的是，他們只能聽見對方的聲音卻看不見他們所在，即使他們摸著白霧尋找也如此。明明他們聚到了一塊，明明他們的距離如此相近，為什麼只聞其聲不見其人？為什麼？

他們方寸大亂，呼喊變得越來越遠。

小牙胡亂地抓摸，手裡空蕩蕩的感覺令她不安。是留在原地還是去找他們？她猶豫再三決定慢慢地前進，稍有不妥就停下。她喚出莫邪像個盲人一樣探路，所幸的是她一路上沒有碰到硬~物。其實不是她幸運，而是巨石自己讓路了！

她走呀走，不知過了多久，面前的霧氣終於散了不少能看清前路了。她既欣喜若狂又提心弔膽，害怕又生異端。她忐忑地繞著巨石向前，突然她停下了腳步，被眼前的巨變驚呆了。目光所到之處是一望無際的海洋，她腳下搖搖晃晃，正踩著泛黃的木板。她慌忙轉身想回頭，誰知身後的森林霎時也成了遼闊的海洋。

小牙臉色煞白，僵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為什麼森林裡會有大海？莫非是幻境？她試著念出凈天地神咒破幻境但沒有任何用處。

就在這時，一抹白影在船樓后閃過，小牙緊抓莫邪警惕地前去查看。耳邊有急速的風拂起，她一抬頭，那白影不可一世地駐足於船樓頂冷冷地盯著她。她瞠目切齒，那人正是與他們恩怨糾纏的雪樓！

雪樓冷哼一聲，往別處跳去。小牙提劍追上，腳踏微風。當她即將捉住雪樓的肩膀時，雪樓忽而肩膀前傾使小牙抓空，繼而轉向踏著船樓頂躍上風帆。小牙對她恨之入骨，即使斷了她一臂也不足以了恩仇！

兩人在蒼白之間追逐，沒有說過一句話只有恨意交織的眼神。

雪樓回到船樓頂部，小牙緊跟其後。前者往邊緣剛跨出半步徒然轉過身來，她笑了一下。這笑容陰森詭秘，小牙不寒而慄頓覺眼前人絕不是雪樓！可惜她明悟得太遲，雪樓已捉住她的手腕輕輕地說：「你也來吧。」

「什麼？」一個可怕的念頭在小牙的腦海里一閃而過，她的身體旋即被拉出去懸在半空。一剎那，那年、那片海、那個時候統統在她腦海重演，腥鹹的海水再度涌~入她的鼻腔。

「小牙！」

還是那一聲呼喚，由近至遠。

是幻境嗎？是夢境嗎？為何一切要重現？周圍很黑很黑，原來這就是大海之內的景象嗎？為何沒有生機？為什麼沒有光明照耀？為什麼她像是被遺棄至深不見底的洞~穴，一直不停地、不停地往下墜。她拚命地要往上游，可是海底彷彿有一張大嘴死死地吸附著她的身體，她的胸口幾乎要被壓得粉碎，身體猶如被壓~在佛祖的五指山下動不得，呼吸不得。

辰，你在哪裡？你說過會來尋我……

她的眼皮越發沉重，半睜半閉之間，似乎望見有一個黑影游來。是誰？你是誰？她煞白的手臂隨著浮力疲憊地起伏，似是與那人訣別又似是等待。

這個世界藍得發黑，正如人心底隱藏的魔靨。

小牙！

他竭力地游去，同一個錯誤他絕不能再犯！

他不斷地、不斷地靠近那斷線的嬌脆人兒，胸臆有洪荒噴涌。快點！快點！再快點！他有如背負千斤岩石前進，旁邊存在的是一條條粗~壯寒冷的鎖鏈，是一堵堵厚厚的牆壁，是一座座拔地而起的高山，也是一個個曾經封閉自己的牢籠！就差一點點，就差那麼一點點！他奮不顧身地緊扣著她的手要帶她回到光明。

浩瀚的大海有兩個小小的黑點浮出，一前一後，慢慢地向著那一葉孤舟移動。

他使盡生平的力氣把她帶回船上，他一邊呼喚她的小名一邊輕拍著她失去血色的臉蛋。她沒有回應沒有睜眼，嘴唇發紫緩緩地轉白。他心急如焚地用雙手擠~壓她的小腹，可是依然沒有任何反應。

「雲霏……我們去找雲霏……他一定有辦法把你喚醒……」滾燙的淚珠忽然滑下他的臉龐，他吃驚地抹了抹，手裡的溫度燙得如他的心。「小牙……你醒醒……求你醒醒……」他喃喃自語，夢境與現實不斷在他眼前交織，淚水止不住地流淌，胸口處的辣得生痛。他緊抱著懷裡的睡美人，憤怒與痛徹心扉的咆哮驚泣天地。

他錯了，一直都錯了，錯得徹底！他高估了自己、欺騙了自己、束縛了自己，他這雙手挽留不了昨天卻又擁有不了明天！

他悔，他恨，恨自己！

他守不住她！他守不住她！他二度親眼看著她離去卻無能為力簡直一無是處！哈哈哈！他獨自留待世上有何用？身負神力又有何用？不如隨風歸去，隨她西去！

他抽~出背後的重劍，死亡的寒冷纏~繞著他的脖子。只需一刎，輕輕地一刎，他就能去伴她了。

他閉上雙眼。

我們來世再見！

刀鋒落下，那雙鳳眼飽含的水光支離破碎。

「你為什麼這麼傻。」她捉著他的手腕，刀鋒停在途中。「我從來不知道，你願以死相隨。為何你未曾提過你的心意？」從他把她救起的時候她就已經恢復意識，但無論她怎麼掙扎就是無法說話、無法動彈。聽著他的話語、聽著他的哀求、聽著他的哭泣和咆哮，她怕他會做傻事於是奮力掙脫禁制。

直到現在她才明白所有，淚不覺先流。

他凄然一笑，輕聲說：「因為我不想令你為難。」

小牙已泣不成聲。

遲了一時便是遲了一世，甚至可能是永世。

這時，船頭處緩緩地走來的一人驚動了淚水潸然的兩人。他們轉頭一看，周圍不知何時變成了一片看不見盡頭的草原，出現的更是他們意想不到的人。

「辰……」

他神色複雜地看著他們，小牙站起來掩著臉蛋，淚水浸~shi~了雙手，星靄磊落地與他直視。他剛到此處的時候忽然動彈不得，就在他思忖對策之際眼前換成了大海的景色，他看見了和聽見了所有發生的一切。

他本以為自己會隨著小牙的離去陷入瘋魔，但卻被深情的那人徹底震撼。

怒或妒？他沒有資格。

星靄用情之真、用情之深完全不亞於自己。曾經有多少次機會能讓他奪去心愛之人，但是他並沒有那麼做，因為他由始至終都尊重她的選擇。要是他呢，他自問換作是自己的話能如此隱忍嗎？不能！他無法看著心愛之人遠去並愛上別人，他無法承受這般苦楚。

愛情沒有輸贏，只有抉擇，擁有小牙是他的幸運。

此時此刻，他對這個男子無比敬佩。

小牙不安地看著他們，她不知如何是好。

霧辰走近二人，沒有多言，只是說了一句話：「我們回去吧。」小牙失聲痛哭，兩人溫柔地摸~摸她的腦袋，千言萬語都不及這一刻的情意。

下一刻，四周的景色劇變，退回霧氣氤氳的巨石叢。三人驚愕地發現其實他們並沒有離開紀老爺等人多遠，放眼望去儘是在叢中盲目尋找方向的同伴，他們咫尺天涯，看不見彼此。

「為什麼會這樣？」小牙收住了淚水，眼睛又紅又痛。

「可能是掩眼法。」一定不是幻境，不然霄風不會著道！

「星靄，你的天眼呢？」兩人現在才發覺星靄眉心的金痣黯淡無光。星靄連忙試著發動「天眼」，然而所看之處灰濛濛一片。

「天眼不起作用，這裡非常奇怪。」小牙擔憂地想著會不會是剛剛的事情影響了星靄的「天眼」？如果是，她難辭其咎。「小牙，你有辦法破解這種狀況嗎？」

她想了想，說：「要先散去霧氣就得有陽光……星靄，你用佛光普照試試吧。」

他一點頭，小牙和霧辰就走到其身後，緊接著三把長劍環繞身旁。金色的強光刺得兩人不敢睜開眼睛，小牙頓時感到有暖暖的體溫圍繞，她的眼角又含淚花。

莊嚴的佛像浮現半空，金光傾瀉萬里。佛從西來，普度眾生。

爾後，三劍撤去，白霧散盡，驚疑之聲四起。

「怎麼回事？」霄風和雲霏第一時間走來，「你們……小牙，你的眼睛怎麼紅紅的？」

她立刻轉過頭去。

「一言難盡，先離開此處。」

眾人稍作調整繼續出發，可是他們兜兜轉轉仍然在巨石叢里走不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