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齊佳就是閑極無聊逗他們玩兒,聞言把目光轉向那個爸爸桑。
爸爸桑臉都綠了。見齊佳望著自己,也不敢就那麼直白的拒絕。
這個世界因為女多男少,娼妓粉頭之流倒是難覓蹤跡。取而代之的就是秋水鋪作為人種的男子。
這些男子的來源,或是犯官之後,或是戰俘,或是作姦犯科之輩。朝廷將他們廢物利用,開起秋水鋪。
這些男子的處境十分悲慘,地位也十分低下。和另一方面,男權主義下凌駕在芸芸女性頭上的男人們,形成兩個極端。
齊佳穿著秦王的袍服,一看就地位尊貴。而這爸爸桑的地位還不如旁邊的媽媽桑高。所以,他為難的都快哭了。生怕一個回答不好,會招來禍端。
卻聽那艘大畫舫上傳來一個男人略帶沙啞的聲音:「我會唱。」
齊佳循聲望去,下意識就眯了眼睛。
那是一個穿著葛布袍子的年輕男子。很瘦。以至於兩腮凹陷。臉色青白。站在船頭被風一吹彷彿要乘風而去一般。
兩道濃長的眉,在青白色的臉上,非常醒目。一雙大眼睛,眸光有些散亂。
這人和病號長的太像了。令齊佳下意識就生出了惻隱之心。
齊佳道:「那你過來吧,唱的好,有賞。」
爸爸桑嚇的連忙道:「貴人饒命啊,吾等賤民,怎敢踏貴地?」
齊佳袍袖一甩:「那我隨你上船。」
跟在她身邊的侍女和武士頓時面面相覷。那些侍女說成什麼不敢跟過去的。於是,兩名武士和齊佳一起上了小船,晃晃悠悠靠近了畫舫。
船頭的男子欲伸手拉齊佳上船,卻被旁邊的武士用銅戈隔開。
齊佳跳上畫舫。
爸爸桑快走一步將船艙口放下的竹帘子掀開。齊佳低頭進去。
畫舫里並不十分寬敞。分左右兩列俯首跪著一二十個男子。
齊佳明白,這大概就是所謂人種了。
她望向爸爸桑:「讓他們起來吧。」
爸爸桑陪著小心道:「貴人面前,哪有他們站立的份兒。」竟是不敢讓他們起來。
齊佳心裡嘆息,果然人這種物種,最是可惡。最善於將同類折辱到毫無尊嚴的地步。
奴性一旦根植在人的心裡,是很難消除的。齊佳也不強求,在爸爸桑捧來的一個蒲團上坐下。先前那個主動和齊佳搭話的男子從外面手腳並用的爬進來,跪伏在齊佳面前。
齊佳道:「你不是會唱曲兒嗎?唱一個聽聽。」
那人澀啞的開口:「柳條兒青,柳條兒黃,砍來柳條兒編個筐……」
齊佳差點沒被自己的口水嗆死,這也叫小曲兒?只能叫兒歌吧?
那人急道:「我還會別的。」
接著唱道:「正月里來是新年兒呀,老的給少的拜年兒。哎呦呦呦喂,也不管是老的少的,都把那新衣服穿。」
得,改二人轉了。
「我還會別的。」
齊佳擺手,她可不想折磨自己的耳朵了。
男子忽然向前爬了一步,一把抓住了齊佳的腳。兩邊的武士大喝一聲:「放肆。」齊齊出腳,砰的一聲,將那男子單薄的身體踹飛了出去。哐當一聲撞在船艙壁上又翻跌下來。
其中一個武士手裡的銅戈一擺,就要刺向那人背心。
「住手。」齊佳喝了一聲。那武士才堪堪停住手,卻仍舊用銅戈銳利的尖刃對著那人後背。
齊佳望著地上蠕蠕掙扎的男子,放緩音調:「你剛剛想幹什麼?」
男子艱難的抬起頭,嘴角都是血沫。吃力道:「求貴人,救救我哥哥。」
「你哥哥?」
那男子整個人趴在地上,努力的想要仰著頭,可是脖子明顯沒有力氣支撐頭顱。最終撲通一聲,頭垂到了甲板上不動了。
齊佳心頭一沉,只覺得渾身都僵硬了。
爸爸桑走過去,跪下身,伸手在他大睜著的眼前晃了晃。又試探了一下他的鼻息。轉向齊佳:「死了。」
這不是齊佳第一次見死人,卻是第一次目睹有人因為自己而死。
那男子並沒有幹什麼,只是想要她救他的哥哥,就被武士一腳踢死了。
人命賤如螻蟻,脆弱如螻蟻。齊佳直到今日,才真深有體會。
她望向爸爸桑:「他哥哥怎麼了?」
爸爸桑跪伏在地上:「恐說出來有污貴人耳朵。」
「說。」
不聽不知道,一聽嚇一跳。死的這個竟然是個王子。
一個被家國拋棄的王子。
他原本是被輒師國送到風漠去的。從風漠逃了出來,輾轉來到修木,尋找自己的哥哥。
恰逢修木和輒師撕毀盟約開戰,這小王子才出虎穴,又入狼窩。兄弟倆一起被修木王充了秋水鋪。
秋水鋪的存在,應該是天下男子的噩夢。這是一種比死更令人屈辱的生活。
至於這些男子的生死,根本不在度量範圍內。秋水鋪不養閑人。你一天做的多,就有飯吃。什麼都不做,就餓著。
這小王子的胞兄受不了這樣的折辱,瘋了。看見女人就害怕,那話兒也成了個擺設。平常全靠那小王子照顧。
齊佳問道:「這兄弟倆叫什麼?」
「哥哥叫曲流觴,這個叫曲墨池。」
「倒是可惜了這兩個好名字。這人雖是罪身,但念在兄弟情深,又是因為我而死。」她向旁邊的武士使個眼色:「且給他幾兩碎銀子,好歹買領草席裹了。剩下的勞煩這位管事的,拿去接濟他兄長。」
爸爸桑告了罪,才敢拈起衣襟,兜成個兜兒將碎銀子接過。
齊佳望了一眼伏在地上的男子屍體。心中一陣悲涼無助。後世,就算是囚犯還要講究一點尊嚴廉恥。這個世界,堂堂王子一朝成了階下囚,卑賤還不如娼妓之流。
由人及己。
如果不是她尚有一二分先人遺慧可盜,如今更不知會是怎樣的處境。
她走出船艙,站在船頭上,但見寶靖河水奔湧向西而去。一時間有些晃神。
不知不覺,她來這個世界竟然快要一年了。
一年前,她初來的時候衣不蔽體,食不果腹,心裡卻並沒有半分憂愁。
那個飽受凌虐,血肉模糊的人被拋在破屋前的情景,就好像發生在昨日。
寒夜裡,兩人擠在一張被子里。她抱著人形暖袋苦中作樂歷歷在目。偶爾夜半夢回,他的體溫彷彿還留在掌心。
那時候她每天不辭勞苦,就為了給他掙一套衣裳。給自己掙一個單獨的被窩。
如今高床暖枕,她卻找不到一絲快樂。看看岸上那些侍女,再想想自己。齊佳有些恍惚。
是自己所求太多,還是她們所求太少?
河面靜悄悄的,只聞水聲潺潺。齊佳跳下船頭,站在小舟上。
小舟搖搖晃晃,幾欲傾覆。嚇的船上的爸爸桑一陣尖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