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九章 愛或不愛
我提出去看白佑,樗羽這次竟然沒有吃醋。
於是我們按照方才在懷霜那裡得到的消息,往錦葵夫人安頓傷員的逝園去。
我不喜歡「逝園」這個名稱,就好像我要去看望的是一個即將辭世的人,尤其是在看見白佑落寞地卧在床上的模樣,我突然覺得他在距離我很遠的地方,我們之間隔著天地般遙不可及。
「白佑?」我不得不出聲喚他,他似乎這才回過神來,看見了站在門口的我們,冷淡的表情稍稍起了一絲悅色。
我們進屋,卻沒有想到錦葵夫人也在這裡,這間房間的門對著白佑的床,另一邊還連著一間小廳,中間隔著鏤空的竹制屏風,錦葵夫人靜靜地坐在小廳圓桌前,以至於站在門口的我們起初並沒有看見她。
現在她站起來,還是蒙著面紗,她的語氣和她的面紗一樣冷:「你們不在房裡好好獃著,來這裡幹什麼?」
「我們是來看望白佑的,他是我們的朋友。」我解釋道,心裡微微不順,錦葵夫人似乎認為她曾救過白佑一回,白佑便屬於冰北般不容許我們探望。
「我們也不是來度假的,我們有要事與夫人商量,卻不知夫人為何至今不給我們商榷的機會?」樗羽也質問道,語氣分明的不滿。
面紗下傳來一聲冷冽的哼笑,錦葵夫人言語譏誚:「我聽聞你們豁夷島與白氏結有宿仇,這次我因故為難白氏,你們應該趁機逢迎我才對......」
「豁夷島也是有尊嚴的!」樗羽打斷錦葵夫人的話,慍怒道,「我們不需要你的施捨!夫人想必自視過高了,我們這次來,是懇請夫人與白氏停戰,夫人有閑暇賞賞花看看雪便好了,不要插手我們的恩怨。」
錦葵夫人看著樗羽,饒有興緻的看了良久,遂笑道:「很好。」然後施施然離開了房間。
她經過我身邊的時候,留下一陣清雅的芬芳。
「樗羽,凡事都不要把話說得太絕。」白佑在錦葵夫人走後,提醒樗羽道,「錦葵夫人並非如她言語聽起來那般孤傲不可接近。」
「她剛才是來看你的嗎?」我問道,因為此時煩躁的樗羽是聽不進任何意見的。
白佑點點頭,他的臉色並不好看,微笑卻很柔和,我又問:「你的傷嚴重嗎?」
白佑搖搖頭:「皮外傷。」
「可是當時流了很多血,把我嚇壞了。」我心有餘悸,嘆道。
「真的沒事,可能就失血過多了吧。」白佑還是溫和地笑著,我現在才突然發現,其實白楓溫柔的笑是從白佑這裡學來的,白佑平日里戴著墨鏡毫無表情,其實內心卻是溫和的,走近他的人才可以看見那雙狼眸里溫潤的光芒。
他說完便低下了頭,因為他此時沒有戴墨鏡,,沒有戴墨鏡的白佑其實很脆弱,害怕看見別人被自己的樣子嚇到或者加以嘲笑,哪怕是對我們,也防備著。
「你不要擔心,既然不指望在錦葵夫人這裡得到什麼,我們明天就起程回豁夷島,讓教授們給你重新診斷下,我看這裡也沒有條件。」樗羽這時候開口道,自從白佑為我而遭到雪球撞擊后,他對他的醋意和敵意便少了許多。
白佑卻面露難色,蹙眉道:「可是剛才錦葵夫人告訴我,冰北近日有暴風雪,恐怕船隻難以航行。」
冰北有暴風雪襲擊的消息不假,所以之後的幾天,我們無奈被困在冰堡。
我和樗羽最擔心哥哥的病情,但懷霜說冰北和白氏已經停戰,想來父親應該會與白氏商議治療的問題。
懷霜是與我們走得最近的冰北人,雖然這其中有錦葵夫人下的監護令驅使,但是我們也樂意與他交往,至少語言溝通沒有障礙,而性情豪爽的他也深得樗羽讚賞,兩人常常在庭前品酒,冰北的酒有著冷冽透骨的寒和醇,極適合在白晝綿長的日子裡暢快醉過一個短暫的黑夜。
那日,我照例睡到很晚起床,對床的尹戀菲也照例不在,儘管多次受挫,她每日起早為樗羽準備早餐的熱情還是沒有被澆滅。
然而當我推開隔壁的門,卻沒有看見她和樗羽,繞過曲廊,我隻身來到庭院。
尹戀菲此刻正隱身在一株槐樹後面,手裡提著盛有糕點的竹籃,卻沒有走過去遞給樗羽,因為庭院里,樗羽正和懷霜相對而坐,兩人臉上有蕩漾著坦蕩的笑容,話語朗朗清晰得傳入一直遠遠站在曲廊盡頭的我耳內。
「尹姑娘的確是個好姑娘。」這是懷霜的感慨。
「所以你就不要再錯過這樣的好姑娘了,趕緊請錦葵夫人做主,娶了我這個難得的好妹妹吧。」這是樗羽的催促,來到冰北后,他向人介紹時總是稱尹戀菲為妹妹,似乎急於與她撇清關係,雖然每每弄得尹戀菲雙眸幽怨兩腮含淚。
懷霜笑著,不再多言,笑容卻表示了自己的認同。
樗羽也笑著,笑裡藏刀。
站在槐樹后的尹戀菲終於忍耐不住,纖瘦的身子微微戰慄著,手裡的竹籃砰然落地,驚動了樗羽和懷霜。
我雖然只能看到她的背影,卻也知道她此時已經淚灑千行。
樗羽和懷霜顯然都沒有料到尹戀菲在附近,聞聲過來,臉上都是尷尬的神色。
「你就這麼急著把我推出去嗎?」尹戀菲盯著樗羽,每一個字都透著咬牙切齒的恨。
「我是為你好。」樗羽沉聲道。
「可是我只愛你!」尹戀菲突然嘶吼道,這一聲嘶吼似乎用盡了她所有的力道,說完之後變彎下腰來劇烈地抽泣著。
「樗羽,你不是說尹姑娘是你妹妹嗎?怎麼......?」懷霜顯然沒有明白這其中的關係,一臉的困惑。
樗羽已經無心顧他,連我也是第一次看見尹戀菲如此激動,樗羽想要伸出手去扶起身子漸漸癱軟的她,但是手剛觸及尹戀菲的袖角便被尹戀菲甩開,她將恨化為最後的力量,猛一轉身,跑開了去,帶著凄厲的哭聲,久久刺激著我的耳膜。
「這到底怎麼一回事?」懷霜繼續問道,臉色已經陰沉下來。
「我改日與你談。」樗羽望著尹戀菲跑開的方向,緩緩道,「我定會讓你娶到她。」
但是樗羽並沒有去追回尹戀菲,他只是回到自己房間,我一路跟著,一路無語。
「你不去追她嗎?」我反手關上門,才幽幽地問道。
「你希望我去追嗎?」樗羽卻失笑道。
我搖搖頭,卻又點點頭:「她不知道跑去哪裡,現在冰堡外面暴風雪厲害得很,我恐怕她出事。」
樗羽下意識地抬頭看了看窗外,外面一片雪白,暴風雪的肆虐這裡根本望不見,他的眼眸微微動了一下,卻還是輕笑道:「應該不會的。」
「你既然揚言不需要冰北的施捨,為什麼還要繼續你的聯姻計劃呢?你這樣逼她,連我都覺得有些殘忍。」我坐到他身邊,竟不知不覺同情起尹戀菲來。
「如果不逼她,她的青春就會斷送在我手裡,她現在不懂,其實懷霜是個好人。你真當以為我完全是為了利益而聯姻?」樗羽苦笑著反問我,「我是真為了她好,以後她便會明白的。」
我不以為然:「愛一個人和他人品如何其實是沒有干係的。懷霜再好,不是她愛的,對她而言就不好。」
「懷霜會好好待她的,終有一日會感化她。」
「懷霜愛她嗎?」
問道這裡,樗羽卻是一臉無奈的笑:「懷霜大約是錦葵夫人從小培養至大都沒有被教育到愛情這一項功課吧,他對於愛情的懵懂實在是我無法點化的。不過他知道娶一個好老婆的概念,也知道尹戀菲是一個好老婆的人選,無關愛不愛,只要娶進門,自己老婆他會拚命疼惜的。」
我皺起眉頭:「你實在不是一個好媒人。」
樗羽望向我,眼底帶著魅惑的笑:「不是媒人強做媒,還不是為了你?」
我低頭,心裡有淡淡的喜悅,也有淡淡的不安。
然而我沒有想到我的不安這麼快就應驗了。
傍晚的時候,錦葵夫人忽然來到我們的住處,帶著慍意的語氣冷冷告訴我們:「那個名叫尹戀菲的女孩子不顧我冰堡守衛的勸阻,搶奪我冰堡一艘船艇從東南港灣離開了。」
樗羽變色起身,表情陰沉:「我去追。」
「懷霜已經去追趕了,你不熟地形不必瞎摻和,但是我警告你們,不要在我冰北區域肆意闖禍!你們的死敵白氏的船隻還在附近海域橫行,落入他們手裡,我可不來管!」雪白的面紗下看不見錦葵夫人憤怒的臉龐,她就像教訓頑童般冷冷拋下這句話,然後帶著來時的慍意拂袖離開了。
我抬頭望向樗羽,他緊皺著眉頭,連唇也緊抿著,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在後悔自己一開始沒有將尹戀菲追回來,但是看到他這般的表情,我不安的情緒便更加繁重了。
「樗羽?」我輕喚道。
「我沒事。」樗羽回望我,表情猶帶著煩躁,但看出我眼底的不安,反而柔聲安慰道,「她應該不會有事的,白氏不敢冒犯冰北,暴風雪又這麼大,船隻也走不了多遠,我們就等著懷霜把她帶回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