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初見

大學報道的第一天，下起了暴雨。伴隨著一陣雷聲，我踩著泥拖著行李箱跑入校園。我站在一間奶茶店門口躲雨，衣服淋濕貼在身上，帶著些許涼意。雨滴擊打地面，發出急遽的響聲。一部分雨水從店門上方落下，連成一道晶瑩而又細密的簾幕，彷彿珍珠織成。

透過這道珠簾，我看到許多新生帶著大包小包奔跑。眼前跟著出現一幕古代場景：許多穿著布衣的書生舉起手中的書擋著頭頂來回躲避雨水，耳邊響起茶館、酒家招攬顧客的聲音。

這個世界於我和別人總是不太一樣，我常會不自覺陷入另一個世界，並且那個世界無比真實。有時我會在沉思中看到一道黑色大門，然後伸出手輕輕觸摸，能感受到上面的斑駁古迹。這道門連接著第二世界。

它與現實世界不同，更為豐富，也更為壯闊，裡面有著各種各樣的人，發生著難以想象的事。當然，也並非應有盡有，因為它有時來源於我的夢境。但夢境也是人類大腦基於現實和一定的想像造就，因此它未必全是虛無。

我常會想到，現實並不等於真實，你相信的，才是真實。

過了不知多久，連接天地間的巨大珠簾消失了。空中的烏雲緩緩退去，灑下千絲萬縷的陽光。

學生紛紛從各處屋檐下走出。正在這時，一個女生的聲音喊道：「讓開，快讓開！」

喊聲剛過，一個紅衣身影從商業街的一頭出現，在人群中來回躲閃，像是有什麼急事。

一個男生戴著耳機，手中拿著剛接滿熱水的玻璃杯不急不緩地走著，突然被那個身影撞了一下，茶杯脫手而出。幾名男老師迎面走來，紅衣女生身形更急，腳尖一點，雙腿接連離地，一個側空翻，如同一道鴻影，從眾老師身前掠過。

玻璃杯還在半空中翻滾，陽光穿透杯中的水，閃出耀眼的斑斕。

等她的身子平穩落到地面，杯子「啪」的摔碎在地。她踏上旁邊的花台，身子一躍，從幾名抱書的女生頭頂飛過，迎著陽光，化作一道水墨剪影消失不見。

我獃獃地看著，整個人像是被嚇到了。

在所有人和我一樣呆愣在地時，另一個黑色身影從我身旁走過。

那是一個身穿黑色運動衫的女生，她口中吹著泡泡糖，右手插兜，左手轉著一個籃球。籃球彷彿舞動的精靈，在她的蔥蔥手指上快速轉動，隨後她指尖輕輕一挑，球落入懷中。

她背著一個黑色大書包，應該也是去報道的新生。我拖著行李箱跟在她的身後，經過籃球場時，裡面不少學生正在玩耍，我駐足看去。

「球！」

不知誰喊了一聲，我一回頭，一個籃球從眼前飛過，接著飛向那名黑色運動衫女生。

「小心！」我條件反射般喊道，卻因太遠沒辦法替她擋下。

她像是眼睛餘光掃到，也不回頭，右手從兜里伸出，手臂揚起。「啪」的一聲，籃球直直撞入她的手心。她緩緩轉身，盯著場內的籃筐，雙手如蝴蝶般一晃，球飛了出去。

「嗖——」

球進入籃筐。

我望了一眼滾落在地的籃球，張大了嘴巴。

她目光冰冷，似有意無意瞧了我一眼，吹了一口泡泡糖離開了。

果然這種女多男少的大學，厲害的女生比較多啊……我心中感嘆。

想起自己還未報道，急忙走向國旗台下，那裡已經布滿了學院迎新的條幅。

終於要正式進入這所大學了，我深吸一口氣。

一個女生的聲音輕輕說了句：「不好意思……」

似乎是肩膀被她碰了一下，不過因為太輕而沒有察覺到。我還沒回話，那名女生已經低下了頭，快步從我身邊走過。

我不經意間看到她的眼眸，時間彷彿瞬間靜止。

我的眼前出現了一個漫天冰雪的世界，裡面一片純凈。這個地方我從未到過。

我瞳孔收縮，從那個世界中脫身出來，向她望去。她像是察覺到了什麼，停了一下，微微抬頭，卻沒有轉過身來。

過了片刻，她繼續向前走去。

很多人有過這種體驗，在看書或聽音樂時進入一個有別於現實的世界，而我剛剛卻像是通過她的眼眸進入了那個世界。

我的身心似乎還停留在那片冰雪荒原，雪花落在我的肩頭，落滿全身，卻沒有絲毫寒冷……

這時的我還不知道，這三名女生在今後的大學中會與我發生怎樣的故事。

我來到自己迎新的學院前，一位有些害羞的學姐接待了我：「你是新生吧？叫什麼名字？」

「喬羽。」我看了她一眼，後悔自己沒有花澤類般的髮型。剛才淋濕的頭髮又被太陽晒乾，樣子一定很難看。

她臉頰有點發紅：「我是大三的劉楚楚，我給你看一下……」她有些不敢看我，匆忙低下頭看著桌上的新生報到表，找尋我的名字。

她很漂亮，眼睛是彎月的形狀，下面各有一個卧蠶，臉紅起來和名字一般楚楚動人。

我比她更早看見，指著自己的名字，說：「在這裡。」

「啊，是。」她從桌上拿起一支筆，遞給我，「你填下名字就可以了。」

我填了名字，把表遞給她：「謝謝學姐。」

她羞澀地笑了一下：「你的名字，很好聽。」

我立即回道：「學姐也和自己的名字一樣，楚楚動人，溫柔體貼。」

她的確很漂亮，我差點脫口說出「可與日月爭輝」一類的話。

忽然旁邊一個聲音說：「第一次見面就說我們家楚楚溫柔體貼的，你小子欠打哦。」

我回頭，看到一個穿著粉紅色上衣的成熟女孩，看樣子應該也是大三的，樣貌和楚楚學姐不分上下。

「這個給你，我有事要去辦公室一趟。」她將一瓶飲料放在楚楚學姐面前的桌子上，然後瞧了我一眼，「這位學弟，難道不知道幫學姐擰開瓶蓋嗎？」

「啊，啊……」我聞言伸手，拿起飲料擰開，重新放回桌上。

「很好，我們家楚楚就交給你照顧了。」她笑了笑走了。

楚楚學姐連連擺手，臉色緋紅地說：「她開玩笑的，你快回寢室吧。」

「啊、好，那謝謝學姐，學姐再見……」

她的臉色愈加發紅，整理表格時有些手忙腳亂起來。這時又有幾個新生過來，她一邊讓他們填表，一邊告訴他們哪邊是宿舍樓，哪邊是食堂。

我離開后回頭看了看，發現不少學姐正打量著來往的新生。她們的眼眸中充滿了對期待事物的喜悅和好奇，甚至有著將要和某位小鮮肉談戀愛般的甜蜜。

然而很多學姐並沒有想象中那般清麗脫俗、沉魚落雁。學弟也沒有她們想象中的英姿颯爽、鮮肉橫生。於是相顧無言，惟有淚千行。

直到大二我才明白，每個學姐和學長都很期待下一屆到來的學弟學妹，希望學弟有著明星偶像般的容貌，學妹有著天使般甜美的臉龐。

但小鮮肉和小仙女都是低概率事件，學姐學長們往往是乘興而來，敗興而歸。相反，美麗的學姐卻是高概率事件，畢竟年齡越大的越懂得化妝嘛。

寢室這時已經到了一個湖南小哥，名叫秦向南。說話一股外地口音，眼神中透著還是高中生的感覺。大一新生都給人一種年輕的姿態，看樣子學姐學長喜歡迎新也是想重溫一下逝去的童真。

我聽秦向南說話很吃力，能把牛奶說成「流來」。他表示自己來之前有一個「很胖的室友」已經到了。

我答應一聲開始收拾床鋪，過一會兒那個「很胖的室友」回來了。我抬頭和他打個招呼，然後看著他肥胖的身軀，滿臉的橫肉，就知道學姐接待他時內心一定充滿了絕望。

「我叫林修宇，這次準備競選班長。」他粗聲粗氣地說。

此言一出，四海皆驚。在我連牙刷還沒買好、床單還沒鋪好的時候，有人已經要競選班長一統江湖了，這實在可怕。

我和秦向南互相看了一眼，才說：「好的，班長。」

林修宇雖然臉大，眼睛卻不大，那小眼睛中透著一股精光，像是時刻準備用一些小心思小聰明撈取某種利益。他最令人佩服的是進入這所大學一直帶著一股傲勁，用一個詞來說，就是「屈尊」。不像我們滿懷著緊張不安，不了解大學的一切，生怕觸犯什麼禁忌。

他說話時抑揚頓挫，講話像在頒獎，稱自己中學時期參加演講比賽、作文大賽、英語口語比賽，拿過各種一等獎。把我和秦向南聽得無地自容，恨不能一起退學。沒聊一會兒我就退出了這場演講大會，下樓去買東西。

再回到寢室，就見到了另外兩名室友。一個叫葉凡，戴著眼鏡，一幅書生模樣，說話間帶著稚氣，是寢室里年齡最小的，剛滿16歲。一個叫韓安，韓安雖然沒戴眼鏡，卻有一股書獃子氣，書獃子是書生的進化版，已到了手中無書心中有書的地步，於是人也有些痴傻模樣。

韓安說話間總是沉迷於自己的話題，全然不顧身邊人已經跑題。宿舍一共五個人，我們從彼此的家鄉，聊到彼此的高中，再聊到彼此的高考成績，而韓安還在執迷不悟地問著秦向南：「湖南人真的吃蛇嗎？湖南人為什麼喜歡吃蛇肉？吃蛇有什麼好處嗎？你們那裡蛇很多嗎？」

我們看他和一條蛇糾纏不清，面面相覷，一陣無言。而在這時，林修宇又重申了他的宣言：「我要競選班長。」

我們都覺得此人進過魔教，著了魔了。競選班長有什麼好處？大學食堂免費吃喝？女生寢室免費進出？

他夸夸其談，演講再次展開。講述當了班幹部能拿更多的學分、更多的獎學金，還能評三好學生，最重要的是能和老師們拉近關係，將來或許能留校解決終生工作問題。如果和老師的關係更近一步，還可能解決終身問題，迎娶老師的女兒或者女老師本人。

說話間我們就感受到一種源自自然法則的優勝劣汰，和他相比，我們就像只知辛苦耕種的老農民，而他卻是個懂得各種生財門路的土財主。

第二天中午學校通知下樓領軍訓服，因為有機會看到班裡的女生，男生們集體興奮。

林修宇卻說：「我看過咱們院的報道表了，上面貼的有照片，我全部掃了一眼，好看的都在一班。」

韓安問：「為什麼都在一班？」

「我懷疑是輔導員主教一班，把好看的都分過去了。輔導員才二十多歲，肯定是個大色狼。」

幾人聽了連連嘆氣，也沒看班裡女生的慾望了。

等領完衣服重新回到寢室，韓安站在陽台前，背著手看著外面：「你若軍訓，便是晴天，這句話可真對。」

剛一說完，他突然叫道：「你們快來看……」

他望著對面宿舍樓，那棟樓的陽台和我們的陽台是對著的：「那是女生宿舍，我都看到內衣了。」

「真的？」幾人扒著欄杆往外看，就差沒把身子探出一米長。樓下的學生看見了還以為要集體自殺。

「對面也是大一的，也太膽大了……」

「這有什麼，人家也要晾衣服，別一副沒見過女人的樣子……」林修宇說著拿出一個望遠鏡。

秦向南看著他：「你太骯髒了，把望遠鏡放下！」然後拿出手機，沖對面啪啪連拍數張，接著無限放大。

「這樣也行啊？」

幾人紛紛拿手機拍照，以測試自己的手機像素高低。

我看他們拍照看得百無聊賴，掃了一眼樓下，這時一個靚麗的女生身影進入我的眼帘。她穿著一件純白色上衣，正從一棵樹下走過。

呆了兩秒鐘，我急忙拿出手機拍了幾張照片。等她走過後，才發現她的身影全被樹葉擋住了，只能看到若隱若現的黑色長發。

我看了眼照片，又向下方望去，那名女生已經消失不見，心中不禁有些悵然若失。

過兩天新書發下來，林修宇翻看了幾本：「學這些東西有什麼用？」

韓安把頭埋在教科書里無法自拔，頭也不抬地說：「這些才是最有用的，只有大學學的東西能用來賺錢。」

「我們讀那麼多年書就是為了賺錢？」一心只為官職的林修宇表示不滿。

「等到大三大四，除了那些考研的誰還讀書？都出門賺錢了。」韓安一副很了解大學的模樣。

秦向南感慨寢室里一個愛權一個愛錢，自己只能好色了。

而我心中想著那個白衣長發女生，期待著能夠再見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