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此做對方的引路人
櫻空釋忽然心有不忍。
閃電過後,他迅速地撤去了狂風。然而,殘雀的人,忽然冷笑著拔地而起。
——那個單薄的女子,忽然彷彿在一瞬間就變成了風中的落葉。風刮到哪裡,她的人就飄到哪裡。這樣,借著風力的她,輕輕鬆鬆地躲過了閃電一道又一道明亮的攻擊。因為閃電劈下,必會將狂風震蕩出去!
被狂風席捲著飛舞,所受到的傷害自然要比被閃電擊中輕許多。
櫻空釋冷笑。他的手勢輕輕一揮,無數狂風頓時完全消失在了天地之間。
然而,烏雲也消失了,月亮再次出現在了黑幕的天空。
皎潔若水的月光,輕輕灑下。
殘雀的手勢揮起。片片罩在櫻空釋周身的月光忽然就真的如同水液一般,輕輕搖晃了起來。櫻空釋匆忙念動術語,水液凝結成冰!然而,冰塊似乎也不再受他控制,急速旋轉,在他的肌膚上劃下一道又一道的傷口。
櫻空釋氣極!
一股炙熱的氣流飄蕩出去!
同時,他的人脫出了水液的控制!
然而,還未等他回過神來。
玉幽輕輕吹了一聲口哨。
耳鳴被震得嗡嗡作響,櫻空釋的身軀重重地跌墜在地面上,激起了一團煙霧。他的嘴角,緩緩地滲出了一絲鮮血。
中年道士忽然有些不忍。他想要衝過來,卻被殘雀拉了回去。
月光消失。
櫻空釋冷笑著站起身軀。
一滴鮮血,順著他的嘴角緩緩淌落。
他抬起手臂,輕輕抹去嘴角鮮血流過的污痕。
他忽然抬頭望天!
漆黑的天空,大片大片的烏雲無聲飄來。
——有多久了,他都未曾再如此被挫敗過了!?
他在心底冷笑。
他暗暗嘲笑自己。
「哈哈——」
他仰頭苦笑。
這一刻,他彷彿已經失去了理智。他不知道他來這裡的目的,他也忘記了很多人很多人。他無法接受這樣被挫敗的事實!
身後的長發,蓬然散開。
如瀑布般的長發,銀白色之間夾雜著一縷一縷醒目的火紅色。
殘雀的人開始變得微驚。她的身旁,中年道士的目光再次黯然了下去。
「櫻空釋,你進來吧......」
在這即將發狂的時刻,佛妖的聲音忽然輕飄飄傳了出來。他的聲音,就彷彿冬日的泉水,涼颼颼,卻清醒無比地穿透了櫻空釋整個身軀,輕輕地抵到了他的心底深處。
櫻空釋忽然打了個寒戰!
他的眸中,瘋狂如風般迅速散去。他冷凝的嘴唇,彷彿再次變得淡然了下來。他的面頰,重新變得紅潤。
——他已清醒了過來。
這一刻,他忽然想起了夜針,忽然想起了已經死去的浮焰、冷箭和玉幽。恍惚中,他抬起頭,睜開了眼睛。如霧的寒夜中,他彷彿看見了浮焰漸漸遠去的身影,他彷彿看見了冷箭冷傲卻充滿柔情的眼眸,他彷彿看見了玉幽跌下了萬丈深淵,她的頭髮被狂風吹得四面飛舞了起來,她睜著眼,眼角流淌著淚珠,她輕聲喚他,哥......
一股瘋狂呼嘯著吹過。
他們都已遠去,然而,卻還有夜針,在陪著他,伴著他。
抬起手臂,櫻空釋抹乾了眼角的淚痕。
他轉過頭,抬起步,向黑暗深處走去。
「不可以!」殘雀的人再次擋住了他前行的道路,「你不可以進去!」
「殘雀,」佛妖的聲音再次輕飄飄地傳了出來,「你讓他進來吧。」
「佛妖,」殘雀慢慢地回過頭來,「我冒著生命危險治好你的病,讓你可以開口和正常人一樣說話,難道你對我說的第一句話,就是要阻止我的行動嗎?」
凄涼的光線中,一滴眼淚,倏然從她的眼角淌落。她的傷心,絲毫不加掩飾,她的心,早已被他上過千萬次,然而他卻舊要一次一次地傷她的心。她是那麼無怨無悔地深愛著他的那個人,同時,她對他的恨,也是深入骨髓的。
櫻空釋微驚!
他曾在無意中聽金塵提起過,佛妖已經不能張口說話了。現在,他才忽然意識到,佛妖的開口能言,原來都是殘雀的功勞。
「殘雀,我知道我對不起你。」佛妖的聲音漸漸變得黯然,「但是,這些,於這些後輩們毫無關係。所以,請你......」之後,靜默一段時間后,他忽然提高了聲音,「殘雀,你快走!」
殘雀的耳朵不易察覺地輕輕顫了顫。
她的的目光忽然變得決然,然後她抬起頭,帶著中年道士,身影很快就消失在天地之間。
櫻空釋抬起頭。
大片大片黑色的浮雲無聲掠過,月亮已經好久都沒有出來了。
然後,他輕步走進了黑暗之中。只是,這次並沒有像往常一樣,需要走很長的時間,才能走到佛妖的面前。就彷彿,佛妖故意來這裡迎接他一般。
佛妖的面色有些痛楚。
櫻空釋能夠理解他的心情,於是並沒有著急開口說話。
彼此靜默。
很長很長時間。
「櫻空釋,」終於,第一個開口說話的人是佛妖,閃閃的金色在他的身後熠熠發光,印著他臉上憂傷過後的明智,「上次,你說給我的話,我想了很久。不錯,很有道理。有些事情,不去面對,又如何能夠求到解脫。就像我,終日向善,終日面佛,想一心靜修。然而,俗事未了,又如何修得正果。」
——時光,能幫人減輕痛苦,也能讓人慢慢學習著接受一些事情。
——櫻空釋前些日子對佛妖的強烈說辭,得到了佛妖的理解。佛妖覺得,在這一點上,櫻空釋無愧是他的引路人。
「佛妖,」櫻空釋有些羞愧地低下了頭,「上次,我過多的有些冒犯,還請你見諒。」
佛妖不做介懷地擺擺手。
「其實,我應該感謝你才對。」
他如此誠懇地說。
櫻空釋羞愧地將頭低得更深了,一時之間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了。
「好了,孩子,這件事也算過去了。」佛妖和藹地輕笑了起來,醜陋的面目彷彿也因此變得異樣得美麗了起來,就彷彿是一個和藹可親善良的寺廟老僧,「說吧,這次找我來,為的是什麼事情?」
「呃......」櫻空釋猶豫著、思考著該如何去說,半響后,他抬起頭,目光開始變得沉靜淡然,「佛妖,我想知道,金塵......他最近有沒有來找過你?」
——有些問題,既然不能直接問出口,那就繞些彎子吧。總之,只要能夠得到滿意的答覆就成。
「沒有。」佛妖輕輕地搖了搖頭,嘴角染出一絲和藹的笑容,他輕聲說,「他和你一樣,都是個可憐的孩子。他已經很久都沒有來了。」
——因為,他們的幻術縱使再高,卻也無法扭轉乾坤,改變他們自己的宿命。
「那麼,」櫻空釋又問,「大金國最近沒有什麼大的......比如說動亂什麼的......」
他猶豫著,小心翼翼,不著痕迹地低聲問。他甚至不敢正視佛妖的眼睛。
「也沒有。」
佛妖輕笑著再次搖頭。
「哦。」櫻空釋目光變得明亮起來,他輕笑著沖佛妖點點頭,「佛妖前輩,謝謝你。我想要的問題,已經問完了。」
「就這些?」
「對!沒有了。」
「呵呵。」佛妖輕輕地笑了起來,「孩子,你以為你在想什麼我不知道嗎?你只不過一直在敲旁磚。你想問,金塵最近有沒有對你不利。」
櫻空釋微微怔住。
然後,他又不得不誠實地點點頭。
他忽然覺得,他每次站在佛妖的面前,就像是一個透明的人一般。很多事情,明明裝在他的心中,卻偏偏都能夠被佛妖洞曉到。
「放心吧,孩子。」佛妖輕輕地笑了起來,他臉上的笑容里洋溢著無比的疼惜,就彷彿櫻空釋和金塵都是他親眼看著長大的孩子一般,「我已經知道了,近些日子以來,你身邊的朋友……或者說是你的親人吧,他們有很多遭遇到了變故,紛紛離你而去。這些噩耗,給你的生活帶來了很大的波動,他們的離去,也成為了你生命中永遠的遺憾。不過,孩子,請相信我,也請你相信金塵,這一切,絕不是金塵所為!」
他斬鋼截鐵地如此說。他雖然自從被淵祭關押到這裡后就再沒有出去過,然而對外界的事情,他總是知曉得一清二楚。就彷彿,他是所有人生命中最真實地觀看者一般。
「可是,」櫻空釋低下頭,輕聲說,「這些事情,卻終究還是和他有些關係的。」
冷箭死於大金國上古陣型,就算不是金塵本人的直接意思,他卻也必然有著難以推卸的責任。
「所以你還是會去找他?」
佛妖輕輕地嘆了口氣。
「必須!」櫻空釋抬起了頭,眼眸開始變得決然,「我的朋友因我而死,我至少應該給他們討一個公道。」
「人生在世,情誼為天。」佛妖淺笑了一聲,然後他淡聲說,「孩子,你也理應如此。只是我希望,你們盡量要避免無所謂的衝突。」
櫻空釋輕輕地點了點頭。然後,他深深地望了佛妖一眼,便轉身離開了。
黑暗,再次變得靜謐無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