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先天之體
「怎麼會生病呢?昨天不是好好的么?」沈秦氏對前來稟報的二總管問道。
「就是受了些風寒,可能是睡覺那屋沒點火盆的緣故,不打緊的!」二總管故作輕鬆地說道,心裡卻在想:不是真的吃撐著了吧,昨天就不該讓那小子吃那麼多的,畢竟他才八歲啊,那頓飯換做普通一個成年人都不一定吃的完!
沈秦氏卻被二總管這個蹩腳的答案糊弄過去了。她壓根沒想過,沈全風餐露宿這麼多年,何曾點過什麼火盆?夫人只覺自己與這個沒爹沒娘的苦孩子頗有機緣,又關切地問道:「燒退些了么?」
見夫人還是有些擔憂,二總管回道:「已經退了些了。正好今天該是您複診的日子,待會兒我去請閻神醫來,順便再給那小子開副葯,說不定一兩天就沒事了。」
「哦。」夫人想起了自己的病,輕嘆一聲說道,「那你早點去請閻神醫吧,人家怪忙的。」說完,閉上眼睛,捻著佛珠念起「阿彌陀佛」來。
二總管從夫人房間告退出來后,站在當院自言自語道:「這猴崽子,還真不叫人省心。得嘞,還是現在去請閻神醫吧,猴崽子可別真燒出點啥毛病來。」說罷,忙起身地朝馬房去了。
半柱香后,二總管陪著回春堂「閻神醫」回到了沈府。
這「閻神醫」是一個頗為精神的乾瘦老頭,穿一件褐色長衫,頭髮有些花白,眼角堆滿了魚尾紋,目光凌厲,嘴唇緊抿,顎下一綹花白長須,一副不苟言笑的模樣。他本名閻涵真,出身杏林世家,因為醫術高明,救人無數,所以被大家呼做「神醫」,這一來二去,淮陽人倒是把他的本名給忘記了。
二總管抄過神醫的藥箱挎在肩上,恭敬地說道:「藥箱讓我來背。神醫您這邊請。」
「閻神醫」略一點頭,說道:「二總管不必客氣。這沈府我可不是頭一次來了。」說完大踏步地直奔後院,速度飛快,倒把二總管甩在了身後。
二總管跺腳暗道:嘿,每次都跑這麼快,神醫果然不是常人!忙拔腳追趕道:「神醫,等等我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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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番望聞問切,不多時,「閻神醫」已經為沈秦氏診斷完畢,與沈秦氏相對而坐,二總管站在一旁服侍。
「閻神醫」沉吟片刻后,開口對夫人道:「老朽素來耿直,與夫人又不是頭次見面,有些話便也不瞞著夫人。」
「神醫,您但說無妨。」沈秦氏神色一凜,有些緊張道。
「依老朽看來,前幾服藥吃下去后,您這病起色仍不大,老朽雖略懂醫術,但夫人您已病根深種,便是老朽恐怕也無法盡除啊!」
這話卻是有些重了,直說得一旁的二總管面色發白,夫人也是眉頭輕鎖。
「閻神醫」人雖耿直,卻也不是愣頭青,察顏觀色的本事還是有些的。他語氣一轉,又說道:「不過夫人也不必擔心,等天氣轉暖,您的身體會稍好些。老朽說過的竹瀝粥要記得每天喝,對您的病大有裨益……」
「竹瀝粥夫人每頓都要喝的,神醫您放心。」二總管心中暗自埋怨神醫說話有些太直接,在一旁插話道。
沈秦氏強作笑容,軟聲道:「神醫您客氣了,這病是**病了,我心中自然有數。您開的葯還是管用的,我都覺著好些了呢。」說著卻又是一陣咳嗽。
「閻神醫」不動聲色的輕嘆了一聲,說道:「那老朽再給您開副方子,您吃著看看效果。」
二總管忙將早已備好的文房四寶捧上,只見「閻神醫」筆走龍蛇,須臾間一副藥方已躍然紙上,比之前的藥方多了粟殼和烏梅兩劑葯,遠志和百部的劑量也稍重了些。
藥方寫就,「閻神醫」拱手對沈秦氏說道:「夫人您保重身體,老朽半個月後再來看您。」說著,他就要起身告辭。
這時,只聽夫人說道:「神醫請留步,家中還有一位病人,麻煩您再給看上一看。」
「哦?」「閻神醫」一愣,挑眉道,「無妨!治病救人,醫者本分也。請二總管頭前帶路,老夫這就去看看。」說完,沖夫人一點頭,便又大踏步出門而去。
二總管忙挎好藥箱,緊緊跟上,心道:這到底是誰帶路啊?神醫你知道要去哪兒么?
目送神醫離開后,沈秦氏靜靜地坐在圈椅上半天不語,臉上帶几絲蕭索之意,良久之後,她一聲輕嘆:「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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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咦?好奇怪的脈象……」「閻神醫」雙目微閉,眉頭緊鎖,食指、中指和無名指搭在沈全的手腕上,自言自語說道。
他行醫四十餘年,像少年這樣奇怪的脈象還是第一次碰到。猛然間,他似乎想到了什麼,睜開了眼睛,輕呼道:「莫非……」
「莫非什麼?」二總管接話道,他看到「閻神醫」那一雙眼睛閃閃發亮,表情實在是有些怪異。
「閻神醫」卻不回答,他只覺自己呼吸急促,胸中猶如數百麵皮鼓同時「咚咚」敲打,耳中一陣陣轟鳴聲。
「天吶,我有生之年竟有機緣見到這樣的身體。」
「閻神醫」的心中震驚莫名,低頭打量著昏昏沉睡的少年,又細細了把了一次脈后,他臉上的笑意越來越濃,越來越濃。
「神醫,您怎麼了?神醫……」二總管見「閻神醫」一言不發,臉色卻越來越紅,不多時便連耳朵都紅了,如同喝醉了酒一般,不由地有些緊張。
「哈哈,天意啊,天意啊……」突然,「閻神醫」如同瘋了似地大笑起來,他似乎想到了什麼,站起身拔腳就向門外沖了出去,把二總管嚇一跳。
二總管從未見「閻神醫」如此失態過。他不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急忙朝「閻神醫」追去,邊追邊喊道:「神醫,等等,您去哪兒啊……神醫,您的診費……您的藥箱……」
氣喘吁吁的二總管最終還是沒有追上「閻神醫」!誰能想不到,一個六旬的老頭怎麼會跑這麼快。
等沈貴追到門口,只見一臉錯愕的沈福嘴裡喃喃地說道:「神醫……莫非……瘋了……」,沈祥的手裡卻是拿著一隻鞋,原來神醫居然把鞋都跑掉了一隻。
二總管也不由自語道:「瘋了,神醫真的瘋了。」
淮陽府朱雀大街上,一個頭髮花白的老頭打著一隻赤腳,一陣風似地狂奔,邊跑邊笑道:「哈哈,天意啊……」
「閻神醫」瘋了嗎?答案是沒有。
閻涵真只是有些激動,一時氣血上涌,待跑了半條街后,被冷風一吹,神智便恢復了清醒。此刻的他渾然不顧路人怪異的眼神,蹲在地上緩了緩氣息,辨別方向後急匆匆地直奔回春堂而去,身後傳來紛紛的議論:「那不是閻神醫么?他老人家這是怎麼了?……」
好在回春堂離沈府距離倒也不是太遠,要不然光著一隻腳的老頭兒非凍壞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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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春堂是淮陽城數得著的大藥鋪,也是閻家幾代相傳的產業。三開間的門瞼兒,「回春堂」黑底金字的牌匾高懸正中,左右兩端柱子上有一副對聯,上聯為:懸壺濟世童叟無欺生意久,下聯為:杏林再植春秋有誠歲月長。此刻,前堂內,買葯的顧客和賣葯的夥計低聲細語,算盤撥打聲和銅杵砸葯聲此起彼伏。
等閻涵真進了回春堂的店門,那副模樣把大家都嚇了一跳,這哪是他們平常見到的「神仙」哪!頭髮也散了,衣服也亂了,光著一隻腳,還跑得上氣不接下氣的……
機靈的掌柜已經迎了上來,關切地問道:「東家,您不是去沈府了么?出什麼事情了?莫非碰到了劫道的不成?」
閻涵真卻沒有理他,急匆匆穿過前堂直奔後堂而去,把掌柜的愣住了,真是追也不是,不追也不是。
閻涵真直奔書房,把門閉好,又插上了門閂。直到聽見外面並沒有什麼聲響后,他抓住鐵梨木書櫥的左下把手位置,向右輕扭了兩圈,只聽「嘎吱嘎吱」幾聲輕響,厚重的書櫥竟慢慢挪動位置,露出後面的一個密室來,隱約有燈光從密室中傳出。
他扭身進了密室,又是一陣「嘎吱」聲起,書櫥已回歸原位。
這間密室不大,只有七尺見方,牆壁上有兩盞長明燈,房間正中位置是一張翹頭案幾,地上擺著一個蒲團。案几上只有兩樣東西,一個紅色牌位和一個黑色木盒。
那牌位正中一行字體較大,寫著「仙師開陽真人程公諱名鴻遠之長生祿位」,左邊字體略小,寫著「不肖記名弟子閻涵真感德不忘」,卻是他為開陽真人程鴻遠所立的長生牌位。
而那木盒也不知是什麼材料所制,做工很是考究,方方正正的盒面四周貼著一張黃色的符籙,盒子正中位置刻著一幅八卦太極圖案。
閻涵真恭恭敬敬地在蒲團上跪拜了一番,半晌方才抬起頭來,這時,他的眼眶中已經滿含淚花,哽咽道:「師尊在上,弟子有幸被您收錄門下,至今已三十四年有餘,雖時時勉力,刻刻用功,然涵真資質愚鈍,至今竟無寸進,實在有負師尊厚望,每念及此,涵真羞愧萬分。」說著,閻涵真「咚咚」地磕了幾個頭,卻再也控制不住情緒,頓時老淚縱橫。
片刻后,待情緒漸趨平穩后,閻涵真又啞聲說道:「師尊曾留下仙囑,讓涵真留意天資出眾之輩,以納入門牆光耀我宗。涵真時時不敢忘卻,借行醫把脈之機細心搜尋已三十餘年,但著實靈體難尋,直至今日……」
說至此處,閻涵真陡然精神一振,聲音也高了幾分:「直至今日,涵真幸不辱命,發現一絕世靈體,乃是極為難遇的……」
深吸了一口氣后,閻涵真一字一頓地說道:」先!天!之!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