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魔琴
吟笑兒差點就叫出聲來。
但她想起蕭琴的囑咐,忍住了喊叫,轉頭看見一個一身白衣的執劍女子,正沖著自己做出「噓」的動作。
那女子不讓自己出聲,正巧,蕭琴也是這樣說的。
白衣女子用眼神示意她離開洞口,吟笑兒挪動了身子,這才發現,洞外不止她一個人。白衣女子身後,還站著一個另一個白衣女子和一個青衣男子。
兩個白衣女子的穿著打扮幾乎一樣,看起來像是同門師姐妹。執劍女子大概二十三四歲的年紀,相貌頗美。
另一個白衣女子要小個兩三歲,容貌更為清秀,正好奇地打量著吟笑兒。
正要向那青衣男子看去,哪知他不知何時已欺至吟笑兒身邊,以極快的手法點了她胸口、腰間兩處穴道。吟笑兒登時酸麻難耐,動彈不得。
沒多久,便見江雲生從洞里爬了出來,蕭琴只解了他一隻手的穴道,出洞口時,還需人拉上一把。年紀稍大的白衣女子剛將他拉起,青衣男子便以同樣的手法將他制住。動作乾淨利落,沒有絲毫動靜。
最後出來的是蕭琴,吟笑兒不禁為她擔心。蕭琴眼睛看不見,不知能不能憑靈敏的耳朵和自己的默不作聲判斷外面還有別人。
青衣男子等在洞口。
只見洞里先是伸出一隻玉手,似乎在等待有人拉她一把。青衣男子不由自主地握住了這隻柔軟滑膩的手。
緊接著他看到一張美麗動人的面龐,青衣男子不禁呆住了。
就在這一瞬間,他忽覺自己握住的手猛一用力,眼見這美女騰空而起,緊接著大臂一揮,重重地將他甩了出去。
原來蕭琴在密道中一直聽不到吟笑兒的聲音,便知上面還有別人。她先讓江雲生上去,自己緊隨其後,時刻注意上面的動靜。
果然上面是個武功極高之人,能夠在瞬間以極快的手法將人制住。雖然在吟笑兒看來,青衣人的手法不動聲色,但所有這一切都被蕭琴聽在耳中。
蕭琴在爬出洞口的一刻,先伸出一隻手作為試探,沒想到洞外之人正中自己下懷,在握住手的一瞬間,蕭琴便想好了應對之策。她料想到對方在看到自己面容時定會有片刻猶豫,便抓住這一瞬的猶豫,反客為主。
不過蕭琴知道,洞外不可能只有一個人。她掙脫青衣男子后,便覺有人飛落身後,劍指後背。蕭琴聽得出,這是一個女子,武功並不算十分高明。
只聽一個男子聲道:「好厲害的姑娘!」
緊接著又贊了一句:「好漂亮的姑娘!」
蕭琴也贊道:「好厲害的公子,只可惜我看不出你是不是一位英俊的公子。」
那人沒聽懂蕭琴的意思,又道:「想不到會有人從這裡出來,不知是敵是友,所以先制住了你的兩位朋友。如有冒犯,還請見諒。為避免誤會,還請姑娘報上名來。」
蕭琴聽這人語氣,既不是南宮家的人,也不認識江雲生,便道:「聽這位公子的意思,你們是想從這裡進去?想必你們也知道這裡通往何處。光天化日之下想要混進南宮家,也是好大的膽子。不過你放心,我非敵非友,只不過是藉此通道逃出是非之地,還請公子放了我的兩個朋友。之後你們想進去,我既不會攔著,也不會告訴別人。」
那人「哈哈」笑了一聲,道:「南宮家什麼時候成了『是非之地』?既然被你們知道了我們的意圖,我又怎會安心放你們走呢。姑娘一副聰明面孔,說的話卻有些天真。」
「那請你告訴天真的我,你們到底想怎樣?」
沒等青衣男子回答,只聽身後的女子道:「三公子,別跟她廢話,殺了他們三人滅口便是。」
吟笑兒聽這女子面無表情地說出「殺人滅口」四個字,身子不禁一陣寒顫。
蕭琴卻沒把她的話放在心上,似乎在等那個三公子回話。
三公子搖頭道:「郭姑娘,別總想著殺人,我瞧這位姑娘穿著打扮、武功身手都是不俗,敢問如何稱呼,師從何處?」
「我如果不說呢?」
「姑娘是個聰明人,你現在一對三,應該知道自己占不了什麼便宜。」
經他一說,蕭琴才意識到這裡除了三公子、郭姑娘,還有一個人。看來那人一定修為頗高,蕭琴竟沒有注意到。
她剛剛與三公子交手,雖然只有一瞬,卻也知道他並不好對付,現在的自己勉強與其打個平手。郭姑娘雖然不足為懼,但還有一個一直不出聲的高手,如果以一敵三,多半是要吃虧。便道:「我是誰對你來說並不重要,我也不想知道你們是誰。我和師妹被南宮家的人抓了起來,好不容易才逃出來,不想多生事端。那個男的並不是我的朋友,而是我們從南宮家逃出來時用來保命的人質。我們不妨做個交易,我把這個男人留給你,你放我和師妹走。這對你來說沒有任何損失。」
三公子向江雲生看了一眼,道:「你隨便丟給我一個人,就想脫身?」
「這可不是隨便的一個人,他是南宮家的二少爺。我雖不知你們要去南宮家做什麼,但手上有了這個籌碼,相信做起事來也會容易很多。」
三公子自然不信,南宮家的二少爺怎會如此輕易被她們當作人質。不過他見江雲生相貌英俊,衣著華貴,看起來的確不像是普通人。
「姑娘就這麼介意說出自己的來歷?」
「你就這麼在乎我的來歷?我隨口說一個姓名門派,你就相信了嗎?你若想用強,我也提醒你,雖然我可能打不過你們三個人,但是我有信心做到兩敗俱傷。公子也應該是個聰明人,能明白我的意思吧?」
三公子沒有說話,他心裡也有所忌憚,這個姑娘顯然不是好對付的角色。但就這樣放她們走,心裡也不踏實。他看向年紀小一些的白衣女子,問道:「蘇姑娘怎麼說?」
這位蘇姑娘觀察蕭琴很久了,眼睛里閃著異樣的光,道:「你們想走也可以,但不留下點東西就有些說不過去了。」
「哦?你想讓我留下什麼?一條胳膊還是一條腿呀?」蕭琴似笑非笑地問道。
蘇姑娘「咯咯」一笑,道:「那種東西我們要來何用。我想要的你背後的琴,把琴留下,你就可以帶著師妹走了。」
不是要命,而是要琴。
蕭琴聽了,臉色卻變了,這姓蘇的女子果然不是普通人。
猶豫間,卻聽到身後樹林一陣騷動。
聲音越來越大,直到所有人都注意到了動靜,向樹林那邊看去,卻見一個身著墨綠色衣服的女子從天而降,如女皇般尊貴威嚴,高聲說道:「你們一個都別想走!」
片刻間,六人便被十幾個灰衣人包圍。而跟隨綠衣女子兩旁的,一個是四十來歲的中年人,手執一對判官筆,另一個是二十不到的年輕人,一臉冷峻。
蕭琴認得這聲音,除了南宮夫人還會有誰?
而她身旁兩人,分別是南宮行和南宮丙。
這群人的到來,讓原本敵對的雙方有了同樣的敵人。青衣男子和蕭琴不由自主地相互靠近了一些。
「這些都是什麼人?」三公子低聲問道。
「是南宮夫人,地上這男人就是她兒子。」
「什麼?他真的是南宮家的公子?」
南宮夫人一眼就看到了倒在地上的江雲生,一臉關切問道:「雲生,你沒事吧?」
「我沒事,只是被人點了穴道。這些人想從密道進入咱們家,一個都不能放……」
郭姑娘忽然用劍抵住他的脖頸,示意他不要說話。
南宮夫人愛子心切,厲聲道:「你們敢傷他一根汗毛,我要你們五個人陪葬!丫頭,你本事可不小,竟然逃到了這裡,還多了幾個蝦兵蟹將。你們今天一個都別想離開!」
三公子聽出來,南宮夫人把他們當成一夥的了。他看了下眼前的形勢,想要全身而退並不容易,便上前恭敬道:「南宮夫人不要誤會,我與這兩位姑娘還有您的公子並不相識,只是和兩個朋友路過此地,卻見他們三人一起從地下鑽出來,很是好奇,才上前搭話。我這就把您的公子還給您,至於您和這兩位姑娘的恩怨,我們不會插手。」
蕭琴聽他想把所有的事情都甩個乾淨,心想這件事的確與他們無關,但她和吟笑兒兩人根本無法對抗南宮夫人這群人,便只好拉人下水,攔住青衣男子,道:「三公子,你可不能過河拆橋。我告訴你南宮家的密道,現在攤上事了,你就想一走了之?其實以你、我再加上郭姑娘、蘇姑娘還有我師妹五人,還怕對付不了他們這些人嗎?」
三公子皺眉道:「你胡說些什麼?」
南宮夫人「哼」了一聲,道:「我管你是路過還是存心,凡是跟這丫頭扯上關係的,一個都別想走!丙兒,還不快去把你雲生哥哥救出來。」
「是,娘。」
南宮丙大步向蕭琴走來,說道:「這位琴兒姑娘,我昨日去雲水澗並沒有找到你,你怎麼跑到這來了呢?」
蕭琴認得這個聲音,微微一笑,道:「雲水澗太貴,我住不起,這位三公子請我住了別家客棧。說起來也是有趣,你們都是三公子,不知哪個更厲害呢。」
蕭琴一句話,將南宮丙的目光引向身邊的男子。他見此人身著青衣,看似樸素,卻質地高檔。身材挺拔,面目頗有英氣,不似凡人,便道:「三公子?你是哪家的三公子,報上名來。」
青衣男子一邊暗罵蕭琴,一邊臉上掛笑,抱拳道:「原來南宮三公子,失敬。日後再見,自然相告。」
「但我現在就想知道!」
南宮丙沒有給青衣男子說話的機會,一掌劈了過去。
青衣男子只得接招。
南宮丙使出風厲掌,掌掌狠辣;而青衣男子使的是爪功,招招陰險,毫不遜色。蕭琴聽二人過招之聲,心裡暗罵了一句「都不是好東西」。
就在二人交手的那一刻,周圍十幾個灰衣人也都一擁而上,向眾人攻來。蕭琴、郭蘇兩個姑娘以及剛被解開穴道的吟笑兒瞬間被三三兩兩圍攻。
蕭琴將匕首扔給吟笑兒,道:「你看住江雲生,其他人我來對付。」
她拿出綠竹簫,使出對付江雲生的打穴手法,向圍攻過來的灰衣人點去。好在他們只是人多,武功並沒有高明到哪裡去,幾招之下,便點住三人。而郭、蘇二人對付他們也是綽綽有餘。但蕭琴並沒有放鬆,她知道南宮夫人和南宮行還沒有出手。
果然,南宮夫人見這些灰衣人不是她們的對手,而南宮丙在青衣男子的攻勢之下也佔了下風,便對南宮行道:「你去幫一下丙兒,順便把雲生救出來,小心別讓他受傷,這個丫頭我來對付。」
蕭琴時刻警惕著南宮夫人是否會出手。她知道,如果南宮夫人出手,絕不會像昨晚試探她功夫那麼簡單了。
果然,就在她又點倒一個灰衣人後,感受到身後一股凌厲的掌風。
這一次,南宮夫人從一開始就使出了十成的功力。
蕭琴知道,無論是用小雲指化解,還是用風厲掌硬接,她都不是南宮夫人的對手,便放棄了同門武功,專心用起自己最擅長的家傳功夫。她手執竹簫,始終與南宮夫人保持一定距離,使出斫、戳、撞、閉四路點穴法,向南宮夫人身體各處的關鍵穴位攻去。這套點穴法得父親真傳,她一般很少使用,不過一旦出手,極少會落空。
南宮夫人見此點穴手法,比起昨日見到蕭琴的劍法還要詫異。
「你到底還會多少功夫?」
「你不是想知道我真正的師父是誰嗎?如今還猜不到嗎?」
「『仙簫』、『魔琴』,哪一個是你的師父?」
「巧了,他們都是!」
蕭琴將內力運至手掌,緊握竹簫,一一向南宮夫人的小腹、側腰、胸口、大腿幾處穴道點去,出手極快,身法飄忽不定,有幾次南宮夫人險些中招,好在反應迅速,一一躲過。但在蕭琴的猛烈攻勢下,卻只能躲閃防守,連風厲掌都不能自如使出。
然而數十招過後,一開始急亂閃避的南宮夫人反而平靜了下來。蕭琴雖然功夫不錯,但臨敵經驗太少,時間久了,便看出她還是嫩了點。
蕭琴久攻不下,內心急躁。她一直主動進攻,所耗內力極大,只怕時間一久,南宮夫人看出了點穴法的門路,便更難將她點倒。
而另一邊,青衣男子在南宮丙和兩個灰衣人的圍攻下,逐漸失去優勢。南宮行很快就制住了吟笑兒,正與兩個白衣女子周旋。雖然他們幾人並非同伴,但共同對付南宮家的人,卻呈落敗的趨勢。
「你真的要致我們於死地嗎?」蕭琴有些力不從心。
「哼,你不交出千千那個小賤人,就別想離開!」南宮夫人寸步不讓。
「師叔,我叫你一聲師叔,希望你不要逼我太緊。」
「你還有什麼功夫儘管使出來,我倒想見識見識。」
「你別後悔。」
蕭琴手上忽然收招,向後退了幾步,解下背後的琴盤膝而坐,竟作出要彈琴的姿勢。
南宮夫人見狀,不禁也向後退了幾步,皺眉道:「你要做什麼?」
「錚」的一聲,蕭琴撥動了琴弦,聽得人心裡一顫。
琴聲響起。
既沒有《瀟湘水雲》的悠揚,也不似《平沙落雁》般恬靜,而是如同魔音灌耳,攝人心魂。
只聽了幾聲,南宮夫人便覺自己五臟六腑翻江倒海,一陣噁心;耳中傳來的聲音如妖吼鬼叫,身子顫抖不已。雙腿已無法支撐,只能盤膝而坐,運功定神。
前一刻還在打鬥的眾人,聽到琴聲,竟都難以自持。
內力較弱的幾個灰衣人紛紛倒地,捂著耳朵翻滾不止。
南宮丙、南宮行和青衣男子勉強能坐下盤膝運功。
吟笑兒和江雲生被點了穴道,動彈不得,反而沒有大礙。
這些人中,只有兩人沒有受影響,就是郭、蘇兩位姑娘。
但她們十分驚愕地看著蕭琴,對視了一眼,口中吐出了兩個字:「魔琴!」
呆了片刻,姓蘇的女子低聲道:「師姐,我們快走。」
「但是她……」
「先別管了,回去稟告師父。」
「那三公子呢?」
「一起帶走。」
姓郭的女子扶起青衣男子,姓蘇的女子卻抱起了吟笑兒。
四人很快消失在了樹林中。
蕭琴的手依舊在撥弄琴弦,右手勾、剔、劈、托之間,聲音越發低沉,節奏越來越快,連她自己的身體都忍不住顫動。
和南宮夫人逐漸蒼白的面色不同,蕭琴的臉逐漸泛起紅光,兩道淚水劃過紅潤的面龐,滴落在琴弦,與琴音融為一體。
直至曲終,滿面通紅的蕭琴一口鮮血噴了出來。
四下寂靜,彷彿無人。
蕭琴虛脫般向後仰去,不省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