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 破滅
「沒氣了?」
「怎麼可能?!」
眾人紛紛圍到師祖身旁。
師祖道人雙目微閉,一臉安詳,像是睡著了一樣。
蕭琴拉過師祖的手腕,一番把脈,驚道:「沒有脈搏了……」
千千急道:「怎麼會呢,師祖剛剛還看起來跟正常人一樣,怎麼會突然斷氣了呢?江師叔,師祖到底怎麼了?」
江南雁慌亂地檢查師父周身,在解開他上身道袍時,忽然怔住了。
「啊——」
兩個姑娘驚叫出聲來。
在寬鬆的、帶有莫名香氣的道袍之下,竟是一具數處皮膚潰爛的身軀,肩頭、胸口、小腹、側腰,腥紅斑斑,觸目驚心。湊近細看,竟覺惡臭難當。
眾人怎麼都無法想象,這是師祖的身體。
「師祖這是……得了什麼病?」
驚愕半晌,蕭琴才說出一句話來。
江南雁搖了搖頭,道:「這恐怕不是病,而是中了毒。」
千千道:「中毒?誰能給師祖下毒?」
「我想只有師父本人了。」
千千不解。
蕭琴長出一口氣,道:「我想師叔的意思是,師祖長期服用的丹藥可能有毒或是有害。」
「那師祖為何還要服用呢?」
「這……是葯三分毒,何況師祖常年煉丹,試驗過上千次,恐怕也親自嘗試過上千種葯,但其中絕大部分都是失敗品,又怎會沒有害處呢。」
江南雁道:「或許不僅是試藥的問題。師父看起來如此年輕,一定是長期服食特殊丹藥的緣故。聽聞魏晉時期的文人喜食寒食散,用後面色紅潤,倒似變得年輕一般。但此葯會讓人身體發熱、皮膚敏感,只能穿寬鬆的袍子,走起路來左搖右晃,步似神仙。很多人把它當成長生不老葯,但長期服用或是過量服用,對身體大大有害。師父雖然不至於服用這種葯,但一定研究過寒食散的藥方。六十多年積毒過重,恐怕師父自己也預感時日不多,便鋌而走險,嘗試新的煉丹術,結果還是以失敗告終。」
江南雁將師父的身子放平在地上,替他蓋好道袍,跪在一旁恭恭敬敬地磕了三個頭。他已恢復了平靜,沒有悲傷難過,反而有些釋然。
這一切來得太突然,蕭琴等人還無法完全接受。與師祖相識僅十餘日,還不至於傷心悲痛,但心中難免覺得遺憾難過。
「我們先離開這裡吧。」
江南雁將師父的遺體抱起,便與眾人向洞口走去。
「砰——」
身後忽然傳來一聲巨響。
眾人都是一驚,回頭看去,卻見新換的葯鼎又炸成了兩半。
經歷過前幾日的失敗,眾人對葯鼎炸裂並沒有那麼驚慌,僅是停頓了片刻,便又轉身離去。
哪知剛行兩步,巨響又起,竟是接連的爆炸聲。
再回頭看去,葯爐四周竟燒起來了大火,整個土台都被煙火包圍住。大火沿著木杆攀爬到八卦旗上,眼見雙旗倒地,混著地上殘留的各種藥粉,火勢越來越大。
「快走!」
江南雁大叫一聲。
眾人加快了腳步。
就在離洞口還有不到兩丈遠時,蕭琴忽覺頭上一陣轟隆聲響起,震得整個山洞好似在顫抖一般。緊接著又覺有些許碎石細土降落下來,伴著身後傳來的煙火味,嗆得眼前一片模糊。
「快!」
江南雁再次大喊。他意識到這不僅僅是葯爐失火這種小事故,整個山體都在發出崩裂的轟鳴聲。
顧不得清理頭上、身上的土石,眾人加速向洞口奔去。
蕭琴和千千被護在最前面,眼看就要衝出山洞,忽然兩塊巨大的石柱從天而降,直插洞前的地面。
「啊——」
二人驚得被迫向後退了兩步,卻見掉落下來的石柱越來越多,大小長短不一,轉眼間就將洞口堵了個嚴嚴實實,一片黑壓。
二人相視一眼,第一反應便是一起用力去推石柱。
「一……二……三……」
「咳咳……不行,推不動……」
儘管她們使出了十成的內力,但石柱好似插入地表一般紋絲不動。
南宮乙和游驚魂見狀,都上前幫忙。二人合力運功,一齊向一塊最細的石柱打去。只聽「嘣——」的一聲,石柱在二人的掌力之下斷成兩截,露出了拳頭大小的洞口。
眾人剛面露喜色,哪知斷石之上還有大石壓下,數十塊石柱橫七豎八地堆在一起,竟比之前堵得還要嚴實。他們只好再試其他地方,但再也沒有能夠打動的石柱了。
「啊,這可怎麼辦?!洞口被封死了,身後還有大火,我們不會被燒死在這裡吧?」
變故只是一瞬,沒有人能夠預料到,千千急得哭了出來。
蕭琴連連安慰道:「別急,一定還有辦法。」
但進山時他們都沒帶兵刃,此時兩手空空,連可以劈石挖洞的工具都沒有。
江南雁將師父的遺體安靠在牆壁上,也來幫忙推開大石。但即便內功深厚如他,在三人風厲掌的劈震之下,也不能撼動石柱分毫。
眼見大火越燒越近,額上汗水涔涔,眾人一時間都沒了主意。
南宮乙連咳了幾聲,捂著鼻子道:「石柱一時半會推不動,但大火就要燒過來了,還是先滅火吧。」
游驚魂道:「滅火?我們兩手空空,用什麼滅火?」
這個問題難倒了所有人。
「我想起來了!」蕭琴忽然叫道,「就在房中兩側石台邊上,有一銅一鐵兩個大缸,裡面應該有水的。一般煉丹房為了預防走水,都會準備的。」
游驚魂道:「再返回屋中太危險了,說不定又會有什麼東西爆炸,我們沒被燒死,反而被炸死了。」
「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你說要怎麼辦?」
游驚魂接連的否定讓蕭琴又氣又急,又無計可施。
江南雁嘆氣道:「除非師父在世,以他老人家的功力,說不定能將這石柱推開。」
千千道:「咳咳……這不也是廢話嘛!」
「呵呵,就算我還活著也沒辦法嘍……」
在一片混雜的聲音中,一個蒼老無力的聲音讓眾人心中一驚。
四下看去,卻見靠坐在石壁上的師祖道人居然半睜著眼睛,似笑非笑地看著他們。
「師祖?」
「師……師父?!」
師祖道人的「復活」著實嚇了眾人一跳,他們甚至懷疑是不是洞里煙霧太濃而產生的幻覺。
江南雁顫著雙腿來到師父身邊,半蹲身子伸手去探他的鼻息——有氣!
「師父?!您沒死?!」
江南雁又驚又喜。
師祖道人微微搖頭,有氣無力地道:「死了。但這周圍動靜太大,又把貧道給驚醒了。」
眾人紛紛面露喜色,知道這回終於得救了。
「你們別高興……」師祖道人看著眾人臉上被煙火熏得黑漆漆的笑容,無奈道:「貧道已經沒有力氣了。其實該高興的是貧道,本以為會孤零零地老死在山洞裡,沒想到還有你們這些徒子徒孫陪著我。這算是老天對我救人無數的獎勵吧。」
江南雁皺眉道:「師父您說什麼呢,只要您還活著,我們都不會死。」
「嘿,你給為師把把脈,瞧瞧我這把老骨頭還能運出一點內力不?」
的確,江南雁看得出師父此時的狀態與「死」之前判若兩人。沒有了精氣神,好似瞬間老了三十歲一般。
蕭琴拉過師祖的手腕,把脈過後,笑容消失了。這是垂死之人的脈象,她在醫館時經常會遇到。此時的師祖和將死的老人已沒有半點區別。
這真的只是迴光返照嗎?蕭琴不願相信。
「師祖,沒有別的辦法了嗎?這裡是您建造的,一定還有別的出路吧?」
師祖道人搖了搖頭,「沒有了,就只有這一個洞口。」
「那您之前可有遇到過煉丹房失火的情況?您都是怎麼處理的?」
「呵,貧道再不謹慎,也不會讓這裡失火的。」
「那為何……」蕭琴忽然想到了一個問題,沉聲道:「師祖,您剛剛煉丹之前,就已經知道壽命將盡了吧?那您在葯鼎里燒的什麼?為什麼會著火爆炸?」
師祖道人雙目微合,閉口不語。
蕭琴追問道:「是不是硫磺和硝石?」
師祖道人眼皮微動,還是沒有說話。
蕭琴狠狠咬住嘴唇,眼淚止不住流了出來,顫聲道:「為什麼?您是故意要炸毀這個山洞嗎?您是想我們一起陪葬嗎?」
所有人的臉上都布滿了寒霜。
千千不解道:「硫磺和硝石是用來做什麼的?」
南宮乙木然道:「硫磺和硝石混著炭一起燃燒,再加點輔料,便會產生爆炸。我雖不懂煉丹,但在兵書上看過火/葯的煉製……師祖,您為什麼要這麼做?」
千千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什麼?你是說師祖在煉火/葯?!為什麼……」
師祖道人閉著眼睛喃喃道:「貧道孤寂大半生,只想死時熱鬧一番……哎……退之服硫黃,一病訖不痊。微之煉秋石,未老身溘然……」
師祖斷斷續續念叨起詩句來,眾人面面相覷,不知何意。
「火/葯,爆炸……火/葯,爆炸……」蕭琴也跟著念叨起來。
「琴兒,你怎麼了?」
蕭琴忽然大聲道:「我有辦法了!雖然有些危險,但我們別無選擇了。」
南宮乙擔憂道:「你想做什麼?不要告訴我你要返回山洞……」
「一定要回去!那火/葯連青銅葯鼎都能炸裂,想要炸開洞口的石柱,也不是不可能。不過我一個人肯定辦不到,需要我們合作。」
南宮乙知道,這可能是唯一的辦法。
「那你要答應我,你和千千留在這裡不要亂跑,我們進去救火取葯。」
「可是……」
「不要可是了,只要大火還在,我就不許你返回山洞。」
南宮乙說得堅定,蕭琴只得聽他的。
游驚魂道:「可是我們就這樣衝進去嗎?火勢不小,我們又穿的單薄,要是有什麼厚一點的衣物……」
江南雁道:「金童、銀童的房間一定有棉被,剛好那間屋子離洞口最近,我瞧那邊火勢不大,如果屋子裡面有水就再好不過了。」
三人一番商議,紛紛撕下衣服下擺,用吐沫稍微潤濕后捂住口鼻,沖回了山洞。
洞口,蕭琴和千千陪在師祖道人身邊,遠望著火光繚繞的山洞深處,心中焦急無比。
「……杜子得丹訣,終日斷腥膻。崔君誇藥力,經冬不衣棉。或疾或暴夭,悉不過中年……」
師祖道人還在反覆念叨著這幾句詩。
千千不禁小聲問道:「琴兒姐,師祖在念什麼呢?」
蕭琴道:「我也沒聽過,但有些人名卻是熟悉的,退之是韓愈,微之是元稹,杜子是杜牧,至於崔君,我就不清楚了。師祖說這些人服食仙丹,一個個都活不過中年。」
千千睜大眼睛道:「原來這些人都是服食仙丹死的?」
「誰知道呢……」
蕭琴無心去想師祖念的詩,一直盯著洞內,只覺他們進去了好半天,卻一點動靜都沒有,腳下忍不住向前挪動。
千千連忙拉住她,道:「琴兒姐,你可別進去,太危險了。」
「就是因為知道危險,我才更擔心他們。明明是我提出來的主意,卻要他們來犯險……」
就在此時,二人忽然聽到身後石柱堆的另一側傳來了一陣「當——當——」的敲打聲,緊接著一個聲音喊道:「有人嗎?裡面有人嗎?」
蕭琴和千千相視一眼,怔了片刻,竟都喜極而泣,一齊轉身向石柱堆奔去,大聲叫道:「師父!是我們,我們在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