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情愫(二)

第14章 情愫(二)

蕭琴的身子不禁一顫。

雖然與南宮夫人交手並未受傷,但是她彈奏的魔琴卻是傷人傷己。這首《嘔血咒》是母親秦水柔傳給她的最為危險的琴曲,以心法彈奏,會攝人心魂、傷人肝脾。但彈奏者如果修為不夠,反會被琴曲所傷,「嘔血」的名字也是由此而來——要麼令敵人吐血身亡,要麼令自己嘔血重傷。這是蕭琴第一次對敵彈奏,並沒有掌握好分寸,雖然震懾住敵人,卻也損人害己。

蕭琴不知衣服臟到什麼程度,先是摸了一下自己嘴角,似乎並沒有血跡。

南宮乙道:「我給你擦過了,希望你別介意。不過……」

「什麼?」

「你胸口和下擺的衣服上沾有大量血跡,已經過了挺長時間,如果再不脫下來清洗,恐怕就洗不掉了。你現在也沒有其他衣服可以換吧?」

蕭琴搖搖頭,她自然沒有,也不敢伸手亂摸。被南宮乙這麼一說,忽覺十分難堪,不知道自己渾身是血是一副什麼醜樣子。蕭琴雖然眼睛經常看不見,但一向注重自己的儀錶,也對自己的外貌頗為自信。此番卻在一個年輕男子面前「出醜」,這份難堪比起南宮夫人說的那番話更讓她難受。

蕭琴不禁退後了兩步,離南宮乙遠了一些。

南宮乙見狀,連忙解釋道:「我並不是嫌棄的意思。」

蕭琴自然知道,但被他這樣說,更加羞愧難當,低頭道:「我知道,不然你也不會把我救到這裡來。」

她不願南宮乙看到自己的臟衣服,便坐回了草地,雙臂環抱膝蓋將胸口和衣服下擺遮住,道:「我一直覺得眼睛看不見也沒什麼大不了。但事實上,看不見還真是不方便。我不僅不知道你長什麼樣子,就連我現在是什麼樣子都不清楚。別人叫我瞎子,我並不生氣,但現在卻好氣自己……」

蕭琴「看」向南宮乙,雖然她什麼都看不見。

南宮乙見她眼中閃爍著淚光,心裡有些難過。或許他覺得自己剛剛的話傷害到了她,明明可以說的更委琬一些;或許他只是覺得可惜,這樣一雙美麗的眼睛,怎麼會看不見呢?

南宮乙蹲下身來,雙手輕輕扶住蕭琴的雙肩,端詳著她的面容,柔聲道:「你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樣子嗎?我也不太會形容,你眼似秋波,氣若幽蘭,受傷后臉色雖然有些蒼白,但不知道為何透露著一絲抹不掉的紅暈。明明不可逼視,卻散發著一股誘惑的氣息,讓人忍不住多看幾眼。真是可惜,你看不到如此好看的人,可能是你雙目失明最大的損失吧。」

蕭琴被他說得滿臉通紅,聽到最後一句,卻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那你呢,你又是什麼樣子?」

「我一個男人,又怎會形容自己的樣子。你如果好奇,就伸手過來摸一摸。」

「呸,不害臊!」蕭琴忽然覺得沒那麼難過了。

「反正這裡也沒有別人,我也就不在乎了。」南宮乙起身脫掉外面的長衫,遞給蕭琴,道:「如果你信得過我,就把外衣脫了,穿上這個。我拿到湖邊幫你洗洗,晾乾之後你再穿回去。」

蕭琴不由自主地伸手接過南宮乙的衣服,道:「你的衣服給我了,那你怎麼辦?」

「天氣這麼熱,不礙事。何況你又看不見,我脫了外衣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南宮乙背過身去,又道:「我轉過身了,你換好后告訴我。」

換做平常,蕭琴一定是拒絕的,但不知怎地,此時竟被南宮乙的話帶著走。她猶豫了片刻,解開腰帶,脫去最外面一層紗衣,把南宮乙的外衣披在肩上,道:「那就麻煩你了。」可能是她眼睛看不見的緣故,也並不覺得十分害羞。

南宮乙轉過身來,見蕭琴披著自己的外衣,雙臂環膝,長發披肩,安靜地坐在草地上,眼神有些羞澀地四處游移,不由得心中一動,看得呆住了。

蕭琴感覺到南宮乙似乎在看著自己,問道:「怎麼了?我裡面的衣服也沾有血跡?」

南宮乙回過神來,俯身拾起蕭琴脫下的藍衫,道:「是有一些,不過穿在裡面應該不礙事。當然,如果你不介意的話,也可以脫下來一起洗。」

蕭琴紅著臉道:「不必了。」

南宮乙笑道:「也是。」他怕蕭琴胡思亂想,又道:「能彈首曲子嗎?就當是報答我給你洗衣服。」

「不要,今日彈琴受了傷,不想再彈了。不過,我可以給你吹簫聽。」

蕭琴從腰間抽出竹簫,道:「就吹一首《平沙落雁》吧,這本是首古琴曲,我聽爹娘琴簫合奏過,美妙極了。」

洞簫聲起,空靈悅耳。

平沙落雁本是著名的瀟湘八景之一,描繪了黃昏將至,在煙波浩淼的洞庭湖邊,一群大雁從遠天飛來的美景。此處雖不比洞庭湖,但安詳恬靜、美人傍身,伴隨著偶爾被撩起的水花聲,樹林、青草、水波似乎都在愈來愈濃的暮色中漸漸睡去。

一曲過後,意猶未盡。

「雖然我既會彈琴,也會吹簫,但是兩者不能同時進行。我也試著跟爹合奏過,但是我終究不是娘,始終演奏不出爹娘合奏的那種美妙之音。」

蕭琴的語氣里滿是遺憾。

「是你的琴技還不夠嗎?」

南宮乙坐回蕭琴身旁,他已將蕭琴的紗衣洗乾淨,搭起了火堆,把衣服架在上面烘乾。

「雖然也有這方面的問題,但歸根到底還是一個『情』字。爹娘心意相通,彼此相愛,才能親密無間地合奏。而爹跟我合奏,就像是在哄小孩子一樣,一點感覺都沒有。」

「那靈鈺呢?你有沒有跟他合奏過?」

蕭琴輕聲一笑,道:「他呀,別說『情』了,就連最基本的技術都不過關,怎麼跟他合奏。跟他談論音樂,還不如跟他比劍。你們師出同門,不知你的劍法跟他比,誰更厲害?」

南宮乙卻沒有正面回答她,只是說:「有機會的話,你親自試試就知道了。」

「是嘛,那看來沒有這個機會了,找到師妹后,我就要回洛陽了。」

南宮乙心道:「她的那個師妹多半是被娘抓去了,我要不要幫她?此事牽扯到雲生哥,我不方便插手。而且幫她找到了師妹,她就要走了。但如果不幫,這件事本來就是自家理虧,如果傳出去,南宮家名聲一定會受損。何況後天就是大哥的婚禮了,絕對不能出任何差錯。」

「回家后我就去找娘,如果你師妹真的在我家,我一定勸娘把她給放了。至於你師妹和雲生哥恩怨,恐怕我就不方便……」

儘管南宮乙有各種顧慮,但他還是做不到對蕭琴的事情置之不理。

蕭琴心下感激,道:「你的好意我心情了,只不過你娘本就因為昨天的事,對我沒什麼好印象,你再為我的事求她,她肯定更不開心。何況我師妹也未必又落入你娘手中,否則她為何會放過我呢。估計千千已經飛鴿傳書給師父,等師父來了,事情應該會迎刃而解。」

蕭琴知道,就算師父來了,也未必能夠將事情解決好。她這樣想、這樣說,也不過是為自己撇清麻煩。

南宮乙點頭道:「那就如你所說。聽千千說,你們的師父是女俠秀清道人,我曾在武當山與她有過一面之緣。當時她身邊跟著一個女弟子,可是你的師妹?」

蕭琴搖頭道:「那是我二師姐,叫做江雨息,說起來跟你的雲生哥哥一個姓。她自幼就跟著師父,是入門最早的弟子。師父一共五個弟子,我們是按年齡排的大小,所以雖然我入門最晚,卻排第三。四師妹入門比我早兩年,卻因為生日比我小了一個月,排在我後面,她一直很不服氣。」

說起吟笑兒,蕭琴臉上露出了戲謔的笑容。

南宮乙很想聽她多說說自己的事情,便道:「這麼說你還有一個大師姐?」

「是呀,不過我從來沒見過她。聽千千說,大師姐比我們大很多,是個大美人。我們師姐妹五人住在不同的地方,很少相見。千千住在杭州,四師妹吟笑兒家在四川,我住洛陽,大師姐在太原,只有二師姐一直跟著師父行走江湖,居無定所。你一定覺得很奇怪吧,明明是同門,大家都不在一起。」

「的確很少見。我常年待在武當山,同門師兄弟都是天天見。你一直一個人,豈不是很寂寞?」

蕭琴黯然道:「自從娘去世后,我就只有爹一個人了。但他在家的時間很少,他跟師父一樣,行走江湖、行俠仗義。爹說他這樣做是為了彌補當年和娘在一起的『罪過』。小時候,我不明白爹為何會說自己有罪,長大后才知道,娘在江湖上的名聲並不好。她是魔教的妖女,做過很多壞事,爹是冒天下之大不韙才和她在一起的。知道這些事後,我覺得娘很幸福,爹一定特別愛她,甘願與天下人作對也要和娘在一起。」

蕭琴仰頭望天,回憶起了小時候爹娘在一起的日子,雖然只有短短十餘年,卻無比快樂。蕭琴有爹、有師父,有師姐妹,也有像上官靈鈺這樣的朋友,但這種小女兒情懷卻從來沒有跟別人說過。不知為何,此時此刻,卻跟只認識了兩天的南宮乙說起了這些事情。

她聽南宮乙一直無聲,尷尬一笑,道:「不說了,你肯定不能理解,覺得很無聊吧。」

「怎麼會……你也一定會遇到的。」

「遇到什麼?」

「像你爹特別愛你娘那樣,你也一定會遇到一個特別愛你的人。或許沒有辦法與你琴簫合奏,但能夠常伴左右。」

南宮乙一雙深眸看著蕭琴,難掩一往情深。

說者有心,聽者有意。

蕭琴忽然有些不知所措。

除了上官靈鈺,她從未和同齡男子說過這麼多話,就算和上官靈鈺在一起時,也從未有過這種涉及情愛的交流。她不知道南宮乙這樣說究竟是什麼意思。她可能猜到了一點,但二人只認識了兩天,權當是自己自作多情。

南宮乙,他是個什麼樣的人呢?蕭琴第一次對於一個陌生人有了想要了解的興趣。他和上官靈鈺完全不同,蕭琴不懂得如何去招架。只是覺得他離自己很近,卻又很模糊。聽他的言談,是個溫文有禮的世家公子,但有時會覺得他的心思並不單純,他說的話給人一種不可抗拒的侵犯感。

蕭琴忍不住抓起發梢,胡亂擺弄著,忽道:「衣服,幹了嗎?」

南宮乙知道蕭琴故意轉移了話題,雖然有些遺憾,不過來日方長。

他收回了別有深意的目光,道:「哪有這麼快。對了,剛剛給你洗衣服時,順便捉了兩條魚,我烤給你吃。你一天都沒吃東西,一定餓了吧。」

「你不會打算在這過夜吧?」

「如此甚好。」

南宮乙用匕首削了兩根樹枝,將魚串起來架在火堆上,道:「在家的時候,我經常到這裡來練功。練的時間久了,就在湖裡捉兩條魚烤來吃。在這過夜也不是沒有的事,所以每次都不會空手來,隨身帶著匕首、火折。天黑了,就生個火,在草地上這麼一趟,等睜開眼睛,可能就是第二天了。」

南宮乙仰頭看向逐漸暗下來的天空,似乎在期待夜色快些降臨。

「你倒是心大,有家不住,偏來睡這硬草地。其實我家離洛河不遠,河邊也有一處僻靜之地,不過我從來沒有想過在外面過夜。」

「那今晚要不要嘗試一下?」

和一個男人在此睡一晚上,怎麼想都很奇怪。

「我可睡不著……」

二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

魚烤好后,因為蕭琴看不見,南宮乙就剝了幾片魚肉餵給她吃,蕭琴覺得十分不好意思,吃了兩口就表示不想吃了。

魚都吃完了,衣服沒有沒幹的理由,但蕭琴也沒有再催問。她感覺到南宮乙躺在了自己身邊的草地上,也不知是在看著她,還是看著夜空。

蕭琴不願多想,拿出竹簫,又吹起了一首曲子。

這是一首蕭何在自創的簫曲《子夜》,有安神催眠的效果,小時候,蕭琴經常在這首曲子中安然入睡。

起初,南宮乙一直看著蕭琴,他覺得蕭琴眼睛看不見有一個好處,那就是可以肆無忌憚地盯著她看。但聽著恬靜的簫聲,沒多久眼睛就有些疲倦,不多時便響起了酣睡的呼吸聲。

蕭琴確認他已經熟睡,便起身穿好衣服。就這樣不辭而別,雖有些遺憾,但想到後天的婚禮還會再見,便也不覺得很難過。她希望那時能夠看到他的樣子。

南宮二公子,他為何會對一個只見過兩面的人抱有毫不掩飾的好感?

蕭琴想不明白。

她不知道,早在幾年前,她就已經在他的心裡了。

蕭琴將南宮乙的外衣輕輕蓋在他身上,又在他身邊靜靜地坐了一刻鐘的時間,這才消失在深夜的樹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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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不於君指上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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