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遇琴記(中)

第30章 遇琴記(中)

上官靈鈺這本手記的時間轉眼就到了這年秋天,南宮乙決定把它看完。

***

八月十八日,晴,生情

這次,趕在琴兒生日的當天到了洛陽。

傍晚,來到簫聲谷,琴兒並沒有在河畔彈琴,而是進進出出於廚房,在蕭大俠的指點下,張羅了一桌子的菜。

我從未下過廚房,只有干坐在桌前,等著他們將菜上齊。

琴兒的眼睛還是看不見,但她的心情卻發生了很大變化,看起來很開心。

蕭大俠拿出了一瓶珍藏多年的女兒紅。我和琴兒都是第一次飲酒,為了表現得不輸於她,我學著蕭大俠的樣子一口乾了一大杯。一瞬間,滿口的酸甜苦辣滋味一齊湧上,刺激得眼淚都要流出來了。

琴兒卻沒有要跟我比的意思,隨意喝了兩小杯,覺得不合口味,便沒有再喝。蕭大俠卻一杯接著一杯,最後竟喝得醉醺醺的,我和琴兒便抬他回房睡下。

第一次見蕭大俠如此失態,就算去年他妻子去世時,都沒有這般模樣。

飯後,我又跟琴兒來到屋后的河畔聽她彈琴。

秋風醉,酒氣微醺。

和半年前相比,琴兒豐潤了些,酒後紅撲撲的臉上帶著些許笑意,讓我沉醉在琴聲之中。

一曲過後,琴兒卻有些不盡興。

「這首《梅花三弄》最適合琴簫合奏了,以前聽爹娘奏過,特別動聽。娘過世后,我也曾和爹一起奏過,卻怎麼也彈不出娘的那種味道。爹說,我找錯了合奏者,做不到心意相通。但我認識的人中,也沒有別人會吹簫。哎,我本就不認識什麼人……」

見琴兒有些掃興,我腦子裡冒出了一個大膽的想法,問道:「吹簫難不難學?」

「不難,我吹給你聽。」琴兒從腰間拿出一根翠色竹簫,抵在嘴邊,吹起了和剛剛琴曲一樣的旋律。

我見她手指在簫孔上隨意松按,聲調自然而出,似乎也沒什麼複雜的,心裡打定主意,明天向蕭大俠請教吹簫。

琴兒吹了一曲,似乎心情好了很多,道:「其實年初你走後不久,我拜了個師父。她是一個道姑,人稱秀清道人,爹說她是江湖上有名的女俠,不知道你聽過沒有?」

我略為驚訝,「自然聽過,秀清道人還到我們武當拜訪過掌門師叔和我師父。你為何會拜她為師?」

「都是爹的主意,可能他覺得娘走了,我一個人孤零零怪可憐的,就找這麼一個人來教導我。其實如果他能多在家陪我,或者帶我出門走走,我又怎麼會孤零零的。不過這樣也好,師父人不壞,教了我一些有趣的東西,而且我還多了幾個師姐妹。」

「哦?你難道不是入門最晚的弟子嗎?怎麼會有師妹?」

「我們是按照年齡排的,我第三大。大師姐比我大十來歲,二師姐大我四歲。下面有一個小我一個月的師妹,叫做吟笑兒,好古怪的名字,不過我不喜歡她。還有一個更小的師妹叫做千千,她還蠻可愛的。」

我終於明白,琴兒看起來開朗了許多,原來是因為拜了師父、有了很多同門師姐妹的緣故。

「那她們都在哪?你們經常一起練武、玩耍嗎?」

琴兒搖頭道:「除了二師姐跟著師父,大師姐和兩個師妹都住在不同的地方。我從未見過大師姐,跟兩個師妹也都只見過一面。大多數時間,我都是一個人。」

聽了最後這句話,不知為什麼,我除了覺得有些心疼,更多的竟是欣慰。

我依然是除了蕭大俠和徐伯之外,和琴兒最親近的人。

琴兒又道:「你呢?你在武當有好多同門師兄弟,有沒有跟你關係特別好的朋友?你從來都沒有跟我說過他們的事。」

說起關係特別好的朋友,我第一個想到的就是南宮家的乙兄,但不知為什麼,我不想跟琴兒說他的事,就像我從來沒有跟他說起過琴兒一樣。

「跟大家關係都很好,也沒什麼有趣的事情可以說。」

琴兒聽了,覺得有些無聊,伸了個懶腰,仰面倒在草叢之上,閉著眼睛哼起了小曲。

我盤膝坐在她身邊,盯著她看了好久,卻一動不敢動,直到雙腿酸麻。

第二天,我硬著頭皮去找了蕭大俠。從此,我來洛陽的目的又多了一個。

希望有朝一日,我能陪琴兒琴簫合奏。

***

這一年,十六歲的南宮乙偷偷知道了十五歲的上官靈鈺喜歡上了十四歲的蕭琴。

到此,《遇琴記》告一段落。南宮乙竟覺得有些不舍,就像看小說一樣,非常期待接下來的發展。

雖然從最開始到現在,過了兩年時間,但從字跡來看,這段手記應該是上官靈鈺一氣呵成寫下來的,而且應該是最近熬夜完成的。

他為什麼會在這個時候寫下這些故事呢?可能是他最近發現了自己的心意吧——情竇初開,無人可傾訴,便寫成手記給自己看。

不過,有一點令南宮乙耿耿於懷。

「靈鈺這小子,他不跟我說琴兒的事也就罷了,但為何也不跟琴兒提及我呢?我明明是他最要好的兄弟,他到底在顧慮什麼?」

南宮乙悄悄將《遇琴記》還了回去,上官靈鈺面壁而歸后,他也不動聲色,沒有追問打聽。只是偶爾會逗逗他,問他是否有了喜歡的姑娘。上官靈鈺每次都會臉紅著否認,南宮乙覺得有趣極了。

又是一年二八月,上官靈鈺如期赴約,學簫、比劍,回來後記錄下這些瑣碎而珍貴的故事。

南宮乙也在悄悄地「追著」故事,看到二人在情感上沒有任何實質性的進展,他都替上官靈鈺感到心急——既然心中喜歡,為何不說呢?他還在等什麼?

但南宮乙內心又希望他不要說,說了,故事就結束了。結束了,他就沒得可看了。結束了,就永遠不會有他什麼事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期待些什麼。

直到又一年,他讀了靈鈺的這篇手記,才知道自己內心深處不堪的想法。

***

八月十九日,陰,不歡而散

晚了一天,沒能趕上琴兒十六歲的生日。

來之前,我下定決心,這回一定要將心意告訴琴兒,就在她生日的當天。

結果路遇大雨,耽擱了一天,表明心意的計劃也被打亂。

蕭大俠可能察覺了我的想法,指點完我吹簫后,突然問道:「靈鈺,你喜歡琴兒嗎?」

我一愣,不好意思說喜歡,卻又不想說不喜歡,一時語塞。

蕭大俠見我滿臉通紅、一言不語,用竹簫狠狠地敲了我的腦袋,道:「你如果敢說不喜歡,以後就別來了。」

我吃痛,更不敢言,聽他接著道:「但如果真喜歡,也別那麼早告訴她,再給我留兩年的時間吧。我就這麼一個女兒,不想她那麼早離開我。」

我自然能夠理解蕭大俠的想法,但又覺得他是不是對我有些過於自信了,便道:「我還不知道琴兒的想法,怎麼可能那麼快……」

蕭大俠深嘆一口氣,道:「我是了解她的,琴兒一直以來就只認識你這麼一個同齡的男孩,我是看著你們倆長大的。你若對她好,主動跟她表明心意,哪怕強硬一點,她便會不自覺的也對你好,跟著你走了。在感情上,她跟我很像,經不起……」

說到這,蕭大俠乾咳了兩聲,尷尬一笑,沒有再說下去。

我猜想,蕭大俠想起了他當年和琴兒母親在一起時的事情吧。

但聽蕭大俠這樣說,我有些不服氣,難道換做任何一個人對她好、跟她表明心意,她也會答應嗎?琴兒不是那麼隨便的姑娘,我更不是隨便什麼人。既然蕭大俠讓我不要著急,那正好,我願意等,等到琴兒也願意表明她的心意之時,我便不客氣地把她帶走。

只是琴兒的心意究竟是什麼,我心裡一點底都沒有。

最後,蕭大俠還「警告」我,不許對琴兒做什麼不規矩的事情。

我不禁大羞道:「蕭大俠,您太小看我了,在知道琴兒心意之前,我是不會勉強她的。我……我連她的手都沒牽過,又怎麼會……」

蕭大俠聽了,似乎覺得有些不可思議,「哈哈」一笑,留下一句「牽個手還是可以的」,便離開了。

儘管有些遺憾,但有一點讓我安心,那就是蕭大俠他認可我了。

可能因為一直在胡思亂想,跟琴兒的合奏吹得亂七八糟,惹得她不悅。

「你跟爹在一起的時間那麼久,究竟跟他學了什麼?」

「自然是吹簫……」

「爹在家的時間本就不多,都陪著你了。剛剛我隱隱聽到你和爹在一起聊天,你們聊什麼呢?」

我自然不能告訴她我們說了什麼,隨口道:「也沒什麼,就是我在武當學藝的一些瑣碎的事而已。」

琴兒聽了,更加不高興了。

「這些事你從來都不跟我說,為何會跟我爹說?你如果只想找他學吹簫、跟他聊天,又何必每半年過來一次,去外面找他好了,他在外面的時間比在家裡還多,這樣至少不會佔用我和爹在一起的時間。」

沒想到琴兒竟然會這樣想,而我也因為答應了蕭大俠不得不說謊而心中煩躁,賭氣道:「我不遠千里過來,還不是因為覺得你一直孤零零一個人,怪可憐的。你不知道,從福建到洛陽,再折回武當,這一路有多漫長。再說了,我又不知道你爹不在家的時候都去了哪,我上哪裡找他……」

話剛說出來,我就後悔了,琴兒一定生氣極了。

但她沒有跟我發脾氣,眼眶濕濕的,鼻子抽搭了一下,有些踉蹌地站起身來。

我見她有些站不穩,想到蕭大俠說的那句「牽個手還是可以的」,便想拉著她的手扶住她。可琴兒氣呼呼地用力一推,將我推開了幾步。她抱著琴,一個人回了屋。

我也很生氣,氣自己衝動卻沒有勇氣。不僅沒有表明心意,反而讓我們之間產生了隔閡。本來還想試探琴兒的心意,這下可好,至少知道了她現在一定不想見到我。

沒有告別,我隻身返回武當。

這次的相會不歡而散。

***

這回,南宮乙看得有些來氣,他知道靈鈺有時有些許少爺脾氣,哪怕跟自己在一起時也會鬧些小別捏,但自己往往都一笑了之,並沒有很在意。可他竟然對琴兒說出那些話來,在南宮乙看來,有些不可原諒。

南宮乙覺得自己很能理解琴兒的心情,她一定是期待父親和靈鈺都能夠經常陪在她身邊。

一個失去母親和眼睛的十六歲女孩,一個人在家的時候都做些什麼呢?

如果不是因為有上官靈鈺在,南宮乙便想趕往洛陽,去瞧瞧這個可愛又可憐的少女。管他什麼蕭大俠、道姑師父,直白的告訴她,「我喜歡你,我願意陪著你。」

想到此處,南宮乙突然很慶幸上官靈鈺是個羞於表白的人。

他此時意識到,自己對朋友喜歡的姑娘有著不該有的想法,還是一個自己從未見過、只是通過文字構想出來的姑娘。

但琴兒的音容笑貌為何會那樣生動?或許是因為她是上官靈鈺用情寫出來的。

南宮乙覺得自己有些不正常,這年回家,他把自己想法告訴了江雲生,卻換來了嘲笑與一場尷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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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不於君指上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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