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我與春風錯一門

第七十六章 我與春風錯一門

次日清晨,曉風拂動竹葉瀟瀟,薄霧輕漫,整片林中寂靜無聲。

「吱嘎」一聲門開了,一美婦身著深紫雲裳輕柔緩步下了木階,裙裾掃過節節石板,沾上了幾片枯落的竹葉,夾雜在晨風裡撲面而來的涼意,甚是清爽。木槿一路出了竹林,路過鳴泉居不由得多看了一眼,屋外的潺潺水聲淌了十七年,不知今日過後,可還能等到它的主人?

木槿算著時辰,似她這般不急不緩地走到嘉寧殿,帝君該是恰好下朝回來。昨夜沈寧芊思慮許久,直至半夜才作了決定,襯著燭火愈發顯得蒼顏如雪,倦怠不堪,筆下的字跡也是枯瘦無力。何曾想到,叱吒風雲的長寧公主也會有這般光景,她是真的累了,世事艱難,各有各的造化,她是不願再管了。

木槿入了嘉寧殿,想起她每一次來此似乎都有事情發生,不由得暗自嘲諷一番,長寧公主最信任的下屬,知曉的秘密有些多了。人本該活得單純一些,知道的越多,思慮愈甚,日子也就越過越短了。

沈昱宸知她是帶來了姑姑的消息,允她進殿,開門見山道:「姑姑怎麼說?」

木槿臉色沉靜如水,似隔了一層迷霧看不真切,一手從綉著綺麗花紋的袖口中取出一紙信箋呈上,道:「公主交代剩下的就交與陛下了,曉風樓自今日起不見客,不必再去擾她。」

木槿走後,沈昱宸拆開信箋,掃過那寥寥數言,指尖不由得顫了一顫,心中動蕩:「姑姑還是為鸞兒考慮的多。」命人鋪紙研墨,親筆寫下兩道御旨,落筆如有千鈞之重。

元福侍立一旁,饒是他侍君多年看得也是心驚膽戰,「陛下,這怕是不妥。」

沈昱宸淡聲吩咐,「叫浩陵過來,去羅浮園把鸞兒帶過來。」

宋浩陵在偏殿,不消片刻,人就過來了。羅浮園稍遠,須得久一些。宋浩陵已被沈昱宸晾了許久,他見帝君雙眼之中沒有神采,應是在思考一些事情,就沒有打擾。

柳清持是陪著風棲鸞一起來的,望見他身後的宋浩陵,再看元福公公手上捧著聖旨,已明白了他的意思,雙眉皺起,「你當真要這麼做,今日之事不會有好結果。」

沈昱宸看了她一眼,沒有回答,淡淡吩咐:「宣旨吧。」

眾人皆跪,元福公公大聲念道:「奉天承運皇帝,詔曰:今有學士宋浩陵,譽滿京都,聞達朝野,忠正清廉,年二十有六無有妻室;風氏棲鸞,開國國師之後,蕙心紈質,行端儀雅,韶齡之年待字金閨,良緣天作,特賜擇日完婚,望二人同心同德,執手白頭。」

「臣領旨謝恩。」宋浩陵清晰有力的聲音響起,沒想到竟這樣快。

風棲鸞直接起身抗旨,「我不嫁。」

南羽身形一動,瞬時移到風棲鸞身邊,朝她的腿狠狠踢了一腳,紅衣少女發出一聲痛苦的慘叫,雙腿無力地跪了下去。南羽是君王的護衛,這是聖旨,她冒犯天威,的確該打。沈昱宸不僅是她的兄長,還是一國之主。他下怎樣的旨都不為過,只是這道旨意恕她不得不抗。

風棲鸞臉上滿是倔強,抬頭望向高座上的君王,「陛下怎樣懲處我都可以,這旨棲鸞絕不會接。」

宋浩陵搶在沈昱宸之前開口,「事發突然,望陛下再予我幾日,臣一定讓棲鸞回心轉意。」

風棲鸞眼角牽起一記蔑笑,語氣里露了三分冷意,「我心都不在你身上,你憑什麼讓我回心轉意。」

宋浩陵只當她是還記恨著當年的事,心中已軟了幾分,嘆道:「不要再鬧了,之前是我錯了,日後我再慢慢償還於你。」

風棲鸞淡然一笑,難得的心平氣和,「宋浩陵,你並不欠我什麼,也無須償還,我刺你的那一刀,就已經兩清了。你自認智高卓絕,算無遺策,能夠將一切都握在掌心,那你就該明白這個道理。一年前你拒了我母親,不過是因為你心裡沒有我罷了,如今我抗旨便如同曾經的你,不過是我心裡不再有你而已。」

宋浩陵心上一顫,似裂了條縫一般,生出了絲絲扣扣的疼痛來,蔓延到口中便成了濃郁的苦澀。

身畔的紅衣女子繼續笑道:「風棲鸞想要的,從來就沒有得不到,倘若一年前我便要宸哥哥下旨賜婚,想必你也不會抗了這道旨意,你追求的是治世名臣,百世流芳。而我這一年輾轉多處,縱馬江湖,所見所聞,所經歷過的,都已不再是當初的風棲鸞,也回不去了。」

殿中一片安靜,沈昱宸喟然一嘆,知女莫若母,棲鸞乘風,意在高飛。

風棲鸞再次起身,望著那個一向疼愛她的兄長,笑容如昔,「宸哥哥,鸞兒在羅浮園中等著抗旨的懲罰。」那一身紅衣轉身走向門口,恍若春紅開綻,搖曳輕風。

「站住,回來。」沈昱宸將她喚回。

「宸哥哥,還有別的事嗎?」風棲鸞依言回到了原來的地方。

他的聲音有些低沉,「宣旨。」

「望帝君三思。」元福公公望著風棲鸞,於心不忍。

「宣。」沈昱宸別無它法,姑姑的意思,是要成全。

元福公公眼中含淚,卻不得不依言行事,大聲念道:「風氏之女棲鸞,慧敏淑寧,賢德純良。惜命途多舛,紅顏薄命,年十七,患病亡於宮中,朕甚悲痛之,賜厚葬皇陵,芳魂永安。」

宋浩陵瞬時變了臉色,「帝君,不可!」

風棲鸞似乎還沒明白過來,疑雲遍布,問道:「宸哥哥,你這是何意?」

沈昱宸望向門外,不願再看她,「不消兩個時辰,長寧公主之女風棲鸞患病而亡的消息便會傳遍朝野,到明日就會傳遍京都。從此刻開始,世上再無風棲鸞這個人,至於你,隨時可以離開了,前途路遠,望多加珍重。」

「你是要將我驅逐?」她好像聽懂了,心頭陡然生出一股涼意,「將我趕出去,我便再也不能回家了,這是你的意思,還是我母親的意思?」

「姑姑不會再見你了。」沈昱宸不忍看她,「清持,帶她回羅浮園,傷好了就放她走。」

風棲鸞轉身出了嘉寧殿,一路往曉風樓的方向而去,從未覺得這條路竟有如此漫長,不知不覺,臉上已濕涼一片,心如刀割。好不容易才跌跌撞撞地跑到曉風樓的門前,守護宮苑的八個隱衛卻現身將她攔下。她認得這八個蒙面護衛,是母親的死士,是母親要將她驅逐。

「放肆,你們不知道我是誰么,竟敢攔我?」風棲鸞掃過這八個人,她知道是母親的意思,母親在生她的氣。

木槿聽到這邊的動靜,便走了過來,「姑娘請回,公主吩咐,曉風樓自今日起就不見客了。」

風棲鸞上前道:「木槿姑姑,鸞兒不是客。」

「現在已經是了。」木槿不動聲色地擋住她的去路,「姑娘今日的選擇,公主已經猜到了。」

「讓開,我要見母親。」她繞過木槿,眼看著就要踏過曉風樓的界限。

「姑娘莫要令我等為難。」木槿一手擒住她,看似綿綿無力的一掌,已將她打在了界限之外。言罷轉身入內,揚聲對那八個隱衛道,「擅闖曉風樓,你們知道該怎麼做,念在舊情,攔住即可,不必取她性命。」

不僅他們知道,風棲鸞也知道,她一定要見到母親,擦去唇角的血跡,起身依舊朝她最熟悉的地方走去。界限之外,毫髮無傷,界限之內,八個隱衛一齊動手,出手即是殺招,偏又留了幾分力,不取性命。風棲鸞原本就有傷在身,以她的武功,又怎能與護衛母親三十餘年的隱衛相抗?她一身紅衣破了好些口子,血跡沾在衣上,愈發地鮮艷妖媚。八大隱衛一次次地將她攔在曉風樓界限之外,她卻彷彿不知疼痛般偏要去闖,直至渾身沒有了半分力氣。閉上眼睛之前,她終於感受到了疼痛,從心底生出蔓延到了骨血里,母親近在咫尺,卻似遠隔天涯。

柳清持到的時候,只見她滿身傷痕地倒在地上,臉上也沾了些血污,好不凄涼。連她見了都有些不忍心,輕聲嘆道:「真是個傻丫頭。」

找人將她帶回羅浮園,交給了阮和,洗去這一身的血污,上了葯,換了身乾淨衣物,已到了入夜時分。柳清持忽然覺得屋子裡太悶了,想要出去透透氣。出了小樓,沿著迴廊走到了那棵棠梨樹下,開了一樹馨香雪白的花兒,落了不少在廊下。柳清持倚欄而坐,仍記得兩年前她初見風棲鸞的時候,她的明艷張揚,清明透亮的眼中藏著一抹洞察人心的高絕智慧,只一眼足矣驚艷世人。

彼時她說:「誠然,沒有哪個人能拒絕這樣一個風棲鸞。」

當時風棲鸞笑問:「那這裡頭是否也包括柳姐姐呢,若有朝一日,鸞兒求姐姐相助,姐姐可還記得今日這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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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浮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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