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天階夜色涼如水

第七十八章 天階夜色涼如水

柳清持在羅浮園中等了一日,至晚間也不見風棲鸞回來,細思一番,甚覺不妥。長寧公主若是願意見她,昨日就不會讓人攔著。此時尚未歸來,莫不是還在曉風樓門外守著?以她此時的處境,著實不該在人前露面。

當即喚了阮和過來,對她道:「去把棲鸞找回來罷。」

阮和早已得了消息,此時見她問起,才同她說了:「風姑娘今日早上被祈王爺帶回府里去了。」

「知道了。」柳清持淡淡應了一聲,風棲鸞被祈王帶出宮去,卻是最好不過。

風棲鸞的事至此告一段落,羅浮園裡少了個人,一時覺得有些悶。柳清持就想出去走走,也不讓阮和跟著,自己上了小船,順著水流,有一下沒一下地划著。此時還不到四月,湖中不見翠蓋亭亭,倒是一片明凈透亮的水,倒映著昏暗的天色,靜謐沉沉。柳清持放了漿,半靠在船舷上,望著水中的倒影,容顏依稀如故,卻到底還是變了,神色里少了些漠然,眉間鎖著牽挂。

父親自幼教導她萬事隨心,不可勉強,不知從何時起,這份心境竟悄悄地變了。如今看來,尚不及鸞兒來的果決,思前想後,顧慮良多,一點兒也不像是柳家人。

「還不過來,躲什麼?」

柳清持被這人聲驚醒,才發覺已晃蕩到了隔水亭,沈昱宸正在亭中頗有些無奈的看著她,亭中未曾掌燈,湖水波光之下,只見他一身白緞錦衣,孤身立在亭中,眉目舒朗。

她道:「誰躲你了,我不過出來透透氣,哪裡知道還會被人擾了。」

沈昱宸也不惱,待她的船近了,在她未起身之際,先一步上了船,隨即暗含內力在水中推了一掌,小船又似無根之萍,不知飄向何處。

他隨即坐下,「既然擾了你,那就再陪你會兒。」

「大晚上不睡覺,偏要跑到此處來吹風,你果然是太閑了。」柳清持坐在船頭,湖風迎面,頗為涼爽。

沈昱宸聽她說風涼話,便在船中躺下,將頭枕在她腿上,「這幾日被鸞兒鬧的沒一夜好眠,借我躺一會兒。」

柳清持推了推他的肩膀,「回你寢宮睡去。」

「回寢宮睡不著。」他絲毫不為所動,閉著眼與她說話,醞釀睡意,「你剛剛在想什麼,看著水裡半天也不動一下?」

「在想你把我師兄抓到哪裡去了。」趁此時機,問問他傅臨淵在哪裡,若說他半點動作沒有,她是肯定不信的。

沈昱宸並不睜眼,涼涼說道:「你若不想我關他一輩子,最好不要在這個時候故意惹我生氣。」

一葉扁舟,蕩然於悠悠天地,兩人獨處,她卻偏在此時為一些不相干的人來試探他,著實是煞風景。

柳清持就不再說話,聽著他的呼吸逐漸平穩,漸入夢境。今夜無月亦無星,暗藍天幕飄著纖縷雲羽,難得的好夜色。此時他在身畔,也足夠想清楚一些事,用盡心思,費了一年的光陰才從於歸谷中出來,說是為琴,又哪裡僅是為琴?瞞他人易,騙自己難。柳家的人向來隨心所欲,生前莫管身後事,此時得意須盡歡。父親的批命自然是不假的,然此時此夜難為情,卻更是觸手可及的真,日後事且待日後再行思量吧。思畢,眼皮有些沉了,強撐著不動,不好將他驚醒。

柳清持再睜開眼,天邊已泛出了魚肚白,熹微晨光里生了些涼意。身下卻是暖的,這才驚覺她是躺在沈昱宸的身上,兩人並躺在小船里,有些狹窄,身上蓋著他的外袍。

微微抬頭一看,沈昱宸也已經醒了,一手枕著頭,眼裡倒映出廣闊天空。她沒有起身,依舊原樣躺好,頭枕在他胸口,隔著衣料也感受得到那片暖意。

「不躲了?」沈昱宸輕聲問,似乎是笑了一下。

「不躲了,躲不開。」她的聲音細若弦音,清晰地落在他耳中。

他笑:「那我贏了,你曾經說過的那些亂七八糟的不可抗拒的理由,現在我才是你的不可抗拒。」

「嗯。」她輕應一聲,算是承認了。

「怎麼突然就想通了?」沈昱宸放在她腰間的手緊了一緊。

「因為鸞兒,她說要跟隨自己的心意去過以後的日子,不想百年後回首一生仍有未盡之事。」

沈昱宸聞言哭笑不得,道:「倒像是用鸞兒換了你。」

小船飄到了羅浮園,沈昱宸扶她起來,「天色還早,先回去,今日帶你去見你師兄。」

柳清持目送他離去,就回了小樓。一眼便看見阮和在茶爐旁等了一夜,斜身倒在一邊,睏倦不已。取了件披風披在阮和身上,此時也不好叫醒她。倒是阮和,迷迷糊糊就睜開了眼,雙眼沉重,尚帶些許朦朧之色,「姑娘回來了。」

「既然醒了,那就回屋睡去吧。」柳清持想不到一點兒輕微的動靜就能將她驚醒,「以後我若晚歸,你不必等我,自可睡去。」

阮和清醒了一些,柳清持以前從沒有夜不歸宿過,以她的玲瓏心思,心中隱隱已經猜到,抬眸欣然一笑:「是,多謝姑娘體恤。」

早朝過後,元福公公果然到了羅浮園,讓她去宮門等候,宮門一角停著她回豐都時坐過的那輛馬車,前後並無人隨侍。柳清持頗有些失望,只是她一個人去么?待掀開車簾,才見沈昱宸正坐其中。

「你也要去?」她目有意外之色。

沈昱宸挑眉問:「看你的樣子,是不大樂意我跟著去?」

「不是,無人隨侍,你還敢出宮?」在柳清持的記憶中,他極少一人出宮門,唯一的一次還是年少時被她帶走的那三天,就這樣還鬧得京都大亂。

沈昱宸將她拉過身邊,雙手從背後環住,在她耳畔輕聲笑道:「擔心我,不怕,南羽會跟著。」

他的呼吸吹的人有些癢,柳清持從來不與人這般親密,意欲掙脫,「放開。」

「不放,清持,你要習慣。」他依舊如故,絲毫不鬆動。

「只怕你以後會不習慣。」柳清持突然說出這麼一句。

「何意?」他眼中含著絲機警,什麼叫他以後會不習慣?

「以後再跟你說。」此時顯然不是個好時機。

「說清楚,不論何事,你都不該瞞我。」沈昱宸一顆心又被吊起,他的清持果然不讓人省心。

恰好此時馬車停了,柳清持側頭看他,「到了。」

沈昱宸深深看了她一眼,很明顯的告訴她此事還沒完。隨即便攜她一起下了馬車。

柳清持望著眼前的茗雅軒,滿臉愕然,「我師兄是在茗雅軒?」

「我從來沒有主動告訴過你,我把人給關起來了,一直都是你自己胡亂猜測,仔細想來我也是冤。」言罷,沈昱宸帶著她入了茗雅軒。

茗雅軒一座雅緻的小樓中,海棠樹的枝椏正擱在窗邊一叢新綠,屋內安寧無聲,如若無人。案上獸爐檀煙輕裊,絲縷如雲,最是怡神靜心。傅臨淵端坐於書案前,執筆作畫,神色極為認真,全部的心神都凝結於手中一筆,細細渲染鋪就這一幅草堂幽居圖。連屋中莫名多了兩人也不理會,一道珠簾隔絕了兩個世界,簾內他一心作畫,物我兩忘。簾外沈昱宸與柳清持相對靜坐,不發一言。

也不知過了多久,傅臨淵才放下筆,仔細端詳著書案上的畫作,頗為滿意地勾了勾唇角,才道:「貴客到訪,有失遠迎,失敬。」

「專一事,不為外物所動,心外無物。清持與師兄同出一門,自然知曉這條規誡,不敢相擾。」柳清持笑容清婉,眉目間三分柔色,「不知師兄所繪何物?」

傅臨淵一手挑開珠簾緩步而出,面上十分怡然,笑道:「沈雲岫在豐都那幾日曾兩度上門拜見老師,今我來到都城自然少不得要去拜會葉縉先生,方才不失禮。前日去拜謁了葉縉先生,老先生隱居的草堂甚合我意,當然最主要的是外頭那兩尊門神不敢闖入葉公的居所,讓我自在了半日。」

方才進來時,柳清持看到門外有兩個守衛,沈昱宸讓他們寸步不離地跟著傅臨淵,傅臨淵瀟洒自在慣了,多了兩個跟屁蟲,委實是一種折磨。

「讓師兄因清持之故受累,實在抱歉。」柳清持知道沈昱宸定會有所動作,沒抓他,著人寸步不離地看著,也是磨人。

傅臨淵倒是很明事理,眼神若有似無地飄了一眼她身側的男子,道:「無妨,不關你的事。琴可取回來了,拿到了,便回豐都去罷。」

沈昱宸適時出聲,「琴拿了,人不走,多謝送清持回來。」

「我護送師妹來此是為了取回琴,與公子似乎沒什麼關係,這聲謝,實在是當不起。」傅臨淵說話從不拐彎抹角,一句話,將他與柳清持撇了個乾淨。

「清持此番回來,必然不會再走,傅卿千里迢迢,不惜放下豐都諸事送她到此,自然當得起這一聲謝。」沈昱宸聲音溫潤,一句傅卿暗含威壓,此人在他看來並不需要繼續在京都待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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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浮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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