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故園空守候月歸

第九十四章 故園空守候月歸

碧水城中,沈雲岫獨自混跡人群,六月的陽光傾灑在身上,越發襯得那張臉蒼白如雪。回到驛館,也不願再浪費時間,立即命人將圖紙送往碧水城主事府上,擇日動工,只要有傾瀾微雨,不管何處都是家。他從來都不知道,有個姑娘為他隱匿在惡魔身邊多時,危機四伏;亦不知曉,有人不惜為他千里奔波,唯見君安矣。

碧水城外,一輛載人的馬車飛快地踏過,繞過城門,一路向南而去。車中僅坐了個眉目清秀的姑娘,掀起車簾望了一眼城牆,煙眉蹙起,繞一縷憂色,分明已經近在咫尺,卻偏偏無法再近一步,果然是造化弄人。

微不可聞地嘆了一聲,她朝外頭趕車的鏢師道:「趙師父,可否再快些?」

那鏢師道:「阮姑娘莫急,河雙城離此處不遠,再有個兩三日就到了。」

阮和退回車中,不論身處何方,心中那一份牽挂始終將她的思緒佔據。大公子應該已經到了碧水城了,只可惜她尚有疑問在心,不能前去相尋。那明明是個月朗風清的人,為何總有人硬要將他扯入這詭譎風雲之中,污了他一身清質。

三日後,阮和到達河雙城,在城門處下了車,徒步入城。河雙城未經戰火,卻在兩年前洪災泛濫之時有過一場疫難,死傷無數。而今河雙城百姓依舊安居樂業,天災人鍋,一旦成為過去,便也只是史書上的隻言片語,與今人無尤。

阮和走過城中街道,打量著這一座城的面貌,讓錦璇姑姑日思夜想的河雙城原來是這麼個模樣。雖是初見,她已在錦璇姑姑的口中無數次想象過這座城,而今親眼所見,恰如故人歸。

仔細回憶著錦璇姑姑說過的路線,入城門朝東,是醉春居的招牌,陣陣酒香勾人,再往前是錦繡記的綢緞莊,匹練華美,織工精細,最是女兒心儀之物。

一塊綉著「杞」字的旗子入眼,阮和不由得停了下來,清澈靈秀的雙目間盪開一絲驚異的情感,緩緩走近,買了兩塊杞子糕捧在手上,這就是錦璇姑姑說過的梁國極有名的點心么,離鄉多年,猶念念不忘。

她輕咬了一口,純香軟糯,東西平常,味道卻好,唇齒間一絲甜味兒,米香味兒,最是樸實,最是勾動鄉心。

沿著街道一路緩行,不多時,她要去的地方已近在眼前,這是一處廢棄的官邸,牌匾歪斜,蛛絲遍布,厚重的灰塵已經看不清上頭太師府的字樣,氣勢**的朱金府門已褪去光鮮的色澤,剝落斑駁,無比凄涼。

阮和心中詫異,怎會是如此落寞光景,莫非錦璇姑姑沒有回來?這般想著已走上了石階,頗為吃力地推開厚重府門,只見滿地塵埃上有兩道開門留下的痕迹,又打消了先前的念頭,該是有人進來過。她四處望了望,滿院雜草叢生,亂石青苔,窗欞破敗,也不知空了多少年。小心翼翼地循著道兒走,步入正堂,一眼便見到了錦璇姑姑的靈位。

阮和不禁一怔,錦璇姑姑從祈王府出來不過月余,怎會就丟了性命?這牌位又是何人所立?香爐中尚有殘香,當是有人常來拜祭,應該是錦璇姑姑的故人吧。

她不禁輕微一嘆,當年的太師府也是雕樑畫棟,門庭若市,錦璇姑姑身為世家貴女,亦是風光無限,人上之人。不料一朝亡國,錦璇姑姑被太子顧慎堯選中安排在微瀾郡主身邊,一同入了祈王府,成了梁族眼線。曾也是二八佳人,年華如花,卻將一生耗在了暗無天日的仇恨鬥爭里,至死方休,可值得?

正想的出神,忽而一陣玉鈴聲兒傳入耳中,阮和一驚,有人來了。匆匆躲入靈台之下,幕布垂下來,藏住了她,暗自思忖,聽聲音是個女子,只有年輕姑娘才會佩戴這樣的玎璫作響的飾物。那女子步聲已隱約可聞,在荒宅之中更是清晰。

那女子入內,將手中籃子放下,拿了塊凈布擦凈靈台上的灰塵,口中說道:「錦璇姑姑,我來看你了。」阮和藏在靈台之下,透過縫隙只見一片鵝黃裙角擺動,像是春日裡的滿城飛絮迷人眼。

擦乾淨了,又拈了三炷香插在了香爐里,擺上祭品,其中有一碟就是杞子糕。忽而她俯身掀起蓋著靈台的布,阮和一下子暴露在她的目光中,幾乎呼吸都要停止了,目中驚懼閃過,她實在想不到,這女子竟會掀起這塊布!

聞悅秀眉皺起,掀簾的那一瞬也是被嚇著了,她不過是想拿個軟墊給錦璇姑姑磕個頭,豈料這靈台下頭還會藏個人?

阮和趁她呆那一瞬,立刻從桌下出來,「你是何人,為何來此祭奠?」

聞悅這才看清她的容貌,眉頭皺的越發深了,「阮和?不好好待在宮裡,你來這裡做什麼?」

阮和望著面前的年輕女子,遲疑道:「你是聞悅姐姐?」

自聞悅八歲入宮,阮和便沒有再見過她了,卻不料會在此地相逢。她們二人長得有五分分相似,也不難認出。

「這裡不是你該來的地方,立刻離開,既然已經出了宮門,那正好回祈王府,回到大公子身邊去。」聞悅背對著她,語氣冷淡,卻是不容置疑。

「大公子不在都城。」阮和輕聲道。

「你說什麼?」聞悅猛地回頭,滿臉不可置信,「祈王沒有把他接回王府么?不可能,他傷重至此,祈王不會坐視不理!」

阮和來此,本就是想來一探沈雲岫遇刺的真相,聽聞悅此言,已然明白,「大公子遇刺是你們動的手,錦璇姑姑也是你們殺的?」

聞悅不願與她對視,遂轉過身去,「錦璇姑姑本不該回來,安度餘生,去哪裡不好,偏要回這滿是亡魂怨念的故土,這被仇恨浸染了二十多年的故土哪裡還能容得下她的安穩?」一顆藏在敵人身畔的棋子,突然回來,對著惡魔說半生傾盡全力,惟願回到故國安度餘生,何其可笑,她為梁族耗盡半生,年華虛度,換來的不過是手起刀落,命在黃泉。

「她只是想落葉歸根,離親人更近些。」阮和還在祈王府之時,錦璇視她為親人,當初沈雲岫將她送入羅浮園那一別到如今已成永別,錦璇的心思她是明白的,只是對大公子遇刺一事她尚未理清,「為何要對大公子動手?他應該是你們籠絡的對象才對。」

「顧恆已經瘋了,拉著一群人陪他下地獄,同為顧家血脈,他怎會容許大公子置身事外?無用之人,在他眼中,不如殉葬。」聞悅滿目蒼涼,心中如絞,「我言明祈王對大公子心懷愧意,可藉此事將禍水東引,讓祈王和長寧公主反目成仇。也讓大公子明白身在禍亂之中,置身事外已是不可能。若非如此,他早已身首異處。他傷勢雖重,只要施救及時,於性命無礙。」

「是你救了他。」她滿腹的煎熬苦楚,阮和看的分明。

聞悅一聲慘笑,「我本以為,出此大事,祈王無論如何也會將大公子帶回都城,都城中有陛下在,大公子不會有性命之憂,可你說,他沒有回都城。」

阮和陪伴在沈雲岫身邊多年,他如何想不難猜出,「大公子在二公子冊封之前自請離開都城,便已決意不會再回去,祈王血洗曉風樓,已認定大公子遇刺一事是長寧公主所為,人事已非,如此他絕無可能還會回去。」

「罷了,你可知他現在在何處?」聞悅身心俱疲,眉目間也染上淡淡的倦累。這段時日她隨著顧恆輾轉於碧水城與梁族故土之間,明明是太平之世,卻猶如身在兵荒馬亂之中。

「大公子在碧水城任職,不回都城,他只能去此一處。」阮和異常肯定。

「碧水城?」聞悅心中一跳,一種極其不好的預感蔓延開來,顧恆千方百計在碧水城中布下勢力,必有因果,只是他一直不曾完全信任她,從未與她說過什麼,當即對阮和道,「我不管你用什麼方法,把他從碧水城中帶走,以及傳信陛下,碧水城有異,今日便離開此處,不要再回來。」顧恆表面上不管她,可暗中不知有多少眼睛盯著,未得確切消息,她不敢以身犯險,今日阮和倒是個好機會。

「那你呢?」阮和秀眉輕皺。

「我自有我的打算,你不必知道,我離開后一個時辰你再出去,立刻出城,不要逗留。」聞悅深深望她一眼,轉身便走。

「阿姐,」阮和叫住她,「我等你回都城,你多保重,還有,多謝。」

聞悅聽完腳下不停,玉鈴聲漸漸遠去,沈雲岫與阮和的平安是她此生所求,若能活著回都城,便是上天的恩賜。

阮和依言在這荒廢的宅院中等候了一個時辰,才悄悄地出去。雇了輛馬車,立刻出了河雙城。出城許久,忍不住回望,這原本也是一國國都,祥和安樂之地,如今卻已是危機四伏,令人心生寒意。

聞悅曾是錦璇姑姑的人,不知何時倒戈向了陛下,成了陛下的眼線?錦璇姑姑自殺害二公子敗露之後,便已無爭奪之心,如此聞悅便沒了枷鎖,早該遠離是非。不料竟捲入一場更大的是非之中,前路渺渺,但求多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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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浮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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