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家書
「你這幾天看起來氣色好多了,看來時間的確可以消磨痛苦。」凌海往床上一躺,恣意地舒展著訓練后疲憊的筋骨。
「哦,這是因為痛苦已被深深的埋入了心底,激越的痛轉成了永恆的痛,雖然表面上看不出,但是心的深處卻有一塊永遠存在的傷口。」曉風也像凌海一樣躺到了床上,伸展開來,喘著粗氣。
「其實,必須得承認,用訓練麻痹自己真是一個好方法,全身疲軟的時候什麼都不想了。」凌海扭頭朝旁邊的床上看了一眼,「當個上尉是不一樣,那幾個新兵還沒回來呢。」
「對了!」凌海突然從床上翻起,「早上我來信了,金星的,是家裡的,還沒來得及看。」
他忙手忙腳的拆開信封取出碟片插入電腦,屏幕上顯現出父母的容貌。
曉風躺在床上默默地聽著凌海的那封信,首先是一個女音,應該是凌海的母親:
「海兒,看到你的來信我和你爸都高興壞了!你又長壯了一點,真的,我看在眼裡的高興。三年沒親眼見到你了,媽真想你,不過再等兩年你的服役期滿你要是回家我們就可以團圓了。說到這裡你可能又要怪媽了,媽知道你不願在仗打完之前回來,但你總得回來探一次親吧?聽說前線仗打得不錯,只盼戰爭快點結束,我兒快點凱旋……」
「戰爭快點結束?這可能嗎?就算如此,是誰勝誰負呢?」曉風暗自想道,「軍部對戰況封鎖得真嚴,將士不準回家探親,信件也要經過安全部的嚴格檢查,後方百姓根本不清楚前方戰局形勢。由**操縱的媒體報喜不報憂,百姓更是不明白真相了,只道是勝仗不少,卻不知敗仗更多,亡國滅種的危險就在眼前!巴雅人,巴雅人,他們的戰艦現在經常出沒於卡塞次盧-21附近空域,我們的性命都是朝不保夕,那些在後方的人民哪裡明白!」
曉風回過神來繼續聽凌海的那封信,發現已換成了一個男音,應該是凌海的父親:
「……英勇殺敵,報效祖國,為我們爭光。我們為你而感到驕傲!但是,孩子,一個軍人需要的不光是勇氣,還要有智慧,請接受我這一名退役老兵的忠告吧!另外,我和你媽真的是太想你了,三個月一次的信件真讓我們等得心焦,所以我希望你兵役期滿后即使不願退役也應回來看看我們,我們真的很想你……」
「五年期滿?我真懷疑軍方承諾的這個服役期是否真能兌現。從目前形勢來看,前線急需有經驗的老戰士,要是全退役這本就不佳的戰局不就走向毀滅了么?還好在我看來戰士們基本上沒人願意退,但萬一有一兩個想回家的軍人怎麼辦?軍方一旦讓他們回家就不能保證能堵上他們的嘴,他們回去說出的實情雖不至於扭轉媒體的言論,但至少會造成不良影響,這也會給戰局帶來不利。是了,軍方只是說五年戰鬥兵役服滿可退役但並沒說可以回家,只是下面的人對這文字遊戲沒搞清楚而已。到時候退役的人很有可能是送到後方從事其他與世隔絕的工作繼續為前線出力,只不過已不是戰鬥兵役。」
曉風再想聽那信時發現已經結束了,於是坐起來望著凌海的臉發現那已不是剛才那種興奮之色,而是攏上了一層憂愁。曉風明白,凌海這是在為戰局發愁,為自己的前途發愁,為父母的期望發愁。
「巴雅人,巴雅畜牲!這真令人頭疼!」凌海用手捂住了額頭,突然他又將手捏成拳頭揮了一下跳了起來,「必須把它們消滅乾淨!這些畜牲全不知什麼叫和平共處,如何共同發展,他們就像瘟疫一樣蔓延,為的只是屠殺和佔有!這些畜牲,必須殺光!全部殺光,一個不留!殺!」
「想來點咖啡么?」曉風看著一貫冷靜而現在卻有點歇斯底里的凌海問道。
「好,來點。」凌海癱坐在床上,再一次用手捂住了額頭。
不一會兒咖啡端上來了,凌海端起一杯嘗了一口,叫道:
「這是金星的產品!在家時我就特別喜歡喝我媽煮的咖啡,就是用我們金星本地產的咖啡豆經傳統方法小火煮出來的,比那個破爛機器煮的香得多!」
「那好,等戰爭結束,我去你家也嘗嘗令堂大人的手藝!哈哈。」
「沒問題,我讓我媽選最好的咖啡豆給你煮一大壺,保證把你香死,一晚上都別想正常入睡!」
「那我就不睡了,去觀賞金星夜景!」
「呵呵,要是真到了那一天,多麼美好啊。」凌海嘆了一口氣,「離家浴血奮戰了三年,現在確實想回去看看。」
曉風不再作聲,坐在一把椅子上拿著自己的一杯咖啡慢慢地喝著,似乎沒在聽凌海的話。
凌海見此狀便問:
「曉風,這幾天是收信的日子,你父親的信收到了嗎?」
「收到了。」
「信里怎麼說?」
「還不是和以前一樣,斷斷續續的說了一點無關緊要的話,還談到了莎士比亞。」
「莎士比亞?你父親跟你談莎士比亞?他真是個文學愛好者啊,前兩次不是司馬遷和魯迅嗎?」
「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就是一個十足的文學盲,鬼才知道從哪裡看了點莎士比亞就談起了。他的信里總像這樣是一些無關緊要的東西,這都持續了快一年了!」
「可是,我得承認,這太不可思議了。」
曉風苦笑了一下:
「以前他總告訴我英勇殺敵,保家衛國。可是後來他就像變了一個人似的,我跟她說的那些她全然不理會,一昧地跟我講這些在他生命里原本不存在的東西。
「他是職業軍人,戰爭之子,從小我就從他那裡得到了無窮的力量,這力量教會我如何面對人生的艱難險阻。我認為他整個生命都屬於戰爭,我最想了解的是他那個裡波達戰區的詳細戰況,可他近兩年來對戰爭問題一直避而不談。我跟他講我的軍隊生活他也似乎不感興趣,他從來就沒對這些發表過任何看法,可他以前絕對不是這樣的人。
「我還清楚地記得前年五月份我去里波達星系看他時他對我的態度。本來軍部給我們這種同在前線的父子一年一次的見面機會真是難得,可我父親卻似乎並不為此高興。他最初只是笑了一下,我看出來他那笑容是多麼牽強!在接下來的談話中他有很多時間都是低著頭或是向兩邊望,根本就不願看我的臉,就算偶爾目光相遇也是急忙躲開。我問他這是怎麼了,為什麼他顯得那麼焦躁不安,他說戰情出現了重大改變,有重要會議要開,快遲到了,我讓他快去,他匆忙走了。在接下來的三天里,他總是開會,我一次都沒再見到他。探親期結束了,我登上了返程的飛船,也沒有見到他來送我。
「去年五月的探親期到了,他說他那裡戰勢太緊沒有時間和我相聚,於是我沒有去,也沒有再見到他,直到現在。我很不明白的是,戰事再緊也不至於連見一次的時間也沒有吧?
「自從前年那一次見面后,我逐漸發現他變了很多,他不知怎麼會喜歡上我小時候喜歡的文學、藝術,每次給我的信件都是談貝多芬、曹雪芹之類的。我真不明白,一個連兒子都沒時間見一面的戰區司令怎麼會有時間去看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不過我得承認,經他這麼一提醒我又重新對文藝產生了點興趣,給我的軍旅生活帶來了些許另類色彩。
「你問我父親是否是文藝愛好者我絕對不會說是,你若要問他為什麼會跟我談這些而不告訴我那些我想知道的,我就更不知道了。我甚至懷疑,他到底還是不是我父親!雖然我極不願這麼想。」
曉風不再說話,只是盯著手中的咖啡發獃。
凌海將手中的咖啡一飲而盡,然後從床上跳下來又去接了一杯:
「這咖啡絕對放了JY劑之類的鬼東西,有消除疲勞和痛苦的作用,我現在心情好多了。剛才你跟我說的那些我都聽了足有二十遍了,但我仍願意聽,因為每當你念完一遍后你的心情就會隨之好一點。」他踱到曉風面前躬下腰望著曉風的臉,「你父親一定是想讓你的前線生活過得豐富多彩,省得你整日被巴雅雜種的囂張氣焰氣昏了頭,於是開始研究起你以前所鍾愛的文學藝術,力圖把你帶回那個沒有戰爭的和平年代。至於他不願見你,肯定是想考驗你,鍛煉你的意志。所以呀,呵呵,不要曲解了你父親的一片好心,我挺佩服他的,也說不定他曾經真是一個十足的文藝愛好者呢,不過是戰爭改變了他,就和你一樣。」
「好吧。」曉風勉強露出一絲笑容,「雖然有些牽強,我願意再相信你一回。」
「聽我的沒錯。世上有很多事都是庸人自擾,還是喝我家鄉的咖啡吧,我的少校同志,雖然裡面加了一些添加劑。」
「少校,上尉!」幾個士兵拖著疲憊不堪的身體走了進來。
其中一個士兵一頭栽倒在床上,口裡不滿地嚷著:
「真不明白在這個拼科技的時代軍人們怎麼還要進行這麼嚴酷的體格訓練!」
「受不了了,同志們?」曉風端著咖啡做了舉杯的姿勢,「體格訓練並不僅僅是為了增強體質,它可以釋放苦悶的情緒,練就堅強的意志!不過,當你們累的時候,不妨嘗嘗鐘上尉家鄉的咖啡,我總覺得它有同樣的功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