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大膽提議

卡塞次盧戰區司令部的第二會議廳內靜得可怕，要不是看見長長的會議桌兩旁坐滿了人而只是憑著聽覺判斷的話，誰也不會認為除了自己之外還有別人。天花板上的許多個菱形的日光燈將大廳照得沒有一處陰影，可在這種死寂的氣氛下，人人都覺得自己心裡有一塊巨大的陰影，因此大氣都不敢出一口。

率先打破這種死寂氣氛的是一個蒼老而又雄渾的聲音：

「同志們，現在，我們開始開會。」

曉風順著聲音望去，說話的是一個戴著三月三星肩章的人，他的目光堅定卻不乏溫和，而如今又籠上了一層憂鬱，他就是四年前率軍奇襲卡塞次盧星系並在此以逸待勞全殲巴雅主力部隊，並在四年的戰爭中立下赫赫戰功的卡塞次盧戰區司令——張澤陽將軍。自從曉風在「星河」艦隊醫療部見過張將軍一面后已有兩個多月了，在這兩個多月里張將軍明顯老了許多，這都是操勞過度造成的。想到這裡，一股敬佩之情在曉風心裡油然而生。

張將軍的聲音打破了沉寂，所有人都用詢問的眼光望著他，期待著他下面的話，他們的感覺告訴他們，情況似乎不妙！

「首先，在這裡，我要代表國家向在座的各位，以及未能來參加會議的全體卡塞次盧戰區的將士們致以最誠摯的謝意：你們辛苦了！」

張將軍的聲音似乎有些哽咽，連這句最基本的套話都說得不怎麼流利，但他又很快恢復了平靜。他望了望在座的各位，發現他們沒有一個按照慣例鼓掌，他明白這是因為他們已覺察到了這氣氛的可怖，沒有人敢率先打破這氛圍。

「然後，我要告訴你們一個消息，一個千真萬確的重要消息。」

曉風彷彿覺得自己快要窒息了，張將軍的痛苦正一點點傳到他身上來。

「我共和國第32、35、106、261艦隊已於昨日在卡塞次盧-21附近空域的交火中，全軍覆沒，第98艦隊在損失了一半戰艦的情況下逃脫了全軍覆沒的結局。」

曉風頓時覺得四肢發麻，眼前發花，一股涼氣湧入胸腔緊接著又被更快速湧入胸腔的血液頂了出來，這股血液乘勝追擊灌入大腦並在兩個太陽穴上不停地跳著。

整個會議廳在沉寂了幾秒鐘之後鬧了起來，痛苦、仇恨、憤怒充斥著大廳的每個角落。所有人都無法接受這個殘酷的現實，這意味著什麼？這意味著卡塞次盧-21已處在了失守的邊緣，整個卡塞次盧星系也處在了失守的邊緣，那麼整個戰線呢？整個地球共和國呢？誰能回答？誰敢回答！

「諸位，」良久張將軍又開了口，廳內一下子靜了下來，「諸位都是本戰區各階層的精英，跟隨我在這個星系浴血奮戰了幾年，眼看這極為不幸的一幕就要上演了，心裡的感覺自然是不言而喻的。但是，只要是這一幕仍為上演，我們就一定要竭盡全力阻止它，不惜一切代價！只有這樣，才對得起我們血管里流的祖先的血液，那是他們的母親——地球的血液！」

過了良久，張將軍又說道：

「不惜一切代價，這是你、我、我們所有地球人的分內之事。我明白，在這個對我們越來越不利的局勢中，我有不可推卸的責任。每當我看到星圖上的紅色逐漸被藍色吞噬掉時我就痛不欲生，甚至想自殺！可自殺又有什麼用！那是懦弱的表現，是一個真正的軍人不該有的行為！我們要利用祖先賦予我們的大腦、雙手、我們的一切和敵人戰鬥！只有這樣，才能在死的時候說一句：『我沒白活一世！』現在，戰區作戰報告例行會議改成作戰討論會議，每個人都開動起祖先賦予的大腦，想想如何為保衛祖先留下的土地而戰鬥！」

陸陸續續有人站起來講了自己的看法，後來主要形成了兩派：一派主張放棄卡塞此盧-21，將卡塞次盧-21以及其外圈的各行星上的各艦隊盡數轉移到卡塞次盧-21內圈，死守戰區司令部所在地——卡塞次盧-5，以待其變；另一派則主張繼續死守卡塞次盧-21，決不能讓這個重要的生產基地落入敵軍之手。

兩種觀念的鬥爭非常激烈，每個人都在為種族的生死存亡爭辯著。而張將軍卻顯得舉棋不定一籌莫展，畢竟他是仲裁者，是對整個計劃負全責的人。

這一切曉風都看在眼裡，聽在耳中，可他從一開始就沒說一句話，他在思索一個計劃，一個與其他人截然不同的計劃。

最後，當一個看上去文質彬彬的雄辯家——黃志勇上校坐下后，曉風站了起來，大家都用詫異的眼光望著他，因為他不但是全會場最年輕的人，而且也是唯一一個到現在為止沒說一句話的人。

張將軍看出了大家這種目光的含義，便解釋道：

「這是林曉風少校，第62艦隊的王牌戰鬥駕駛員，曾獲共和國勳章，他出生入死英勇戰鬥，在『星河』艦隊很有名氣。為了能戰鬥在第一線，他放棄了進入艦隊指揮部的機會，而是繼續留在戰鬥部和普通戰士一起上陣殺敵。他這種不畏犧牲的精神值得我們所有人學習！」

曉風沒有理會許多人對他投來的敬佩目光，他望了望才發表完激烈講話的那位黃上校，說道：

「剛才那位上校先生那一番關於死守卡塞次盧-21的慷慨陳詞很精彩，那使我們相信他有戰勝強敵的勇氣和決心，我知道很多同志贊同這種觀念。當然還有另外一些同志主張放棄卡塞次盧-21，將戰線縮短便於更好的防守，這雖然顯得勇氣不足但單純從防禦角度看卻是一個更理智的選擇，因為它可以讓卡塞次盧星系在我們手中停留更長時間。但是，有一個事實我們必須承認，雖然這個事實我們口頭上不說但大家心裡都很清楚，那就是照這樣發展下去卡塞次盧星系終究要失守。這個期限少則三個月，多則一年，但最終還是要失守。

「我們現在節節敗退而巴雅人則步步進逼，我們愈發捉襟見肘而巴雅人則愈發遊刃有餘。巴雅帝國領土廣大、人口眾多、科技先進、經濟繁榮，加之他們尚武好鬥，這些都是我們無法可比的。在這種情況下，我們幾乎會一直敗下去，那將遠遠不止是一個卡塞次盧！

「在遇到我們地球人之前，巴雅人還遇到過三個具有星際拓展能力的種族，這些種族中似乎還有比我們文明程度高的，但是他們都遭到了亡國滅種的厄運。照這樣下去，我們未來最終的命運是什麼？我想我們在座的各位都很清楚。」

許多人露出了悲傷之色，默默地贊同了曉風的話，可也有一些人對著曉風露出了憤怒之色，曉風都看在眼裡，但他沒太在意，繼續說了下去。

「我說這些只是把大家心裡的想法用語言表達了出來，都是實事求是，不是危言聳聽，更不是擾亂軍心。如果我們一直這樣下去，卡塞次盧星系早晚都會失守，這是大勢所趨。但是，還有一種東西可以挽救我們這個敗局，那就是……」看這種人驚異的目光，曉風氣色凝重了起來，「奇迹，戰爭奇迹！」

一時間整個大廳的人都面面廝覷，不知曉風葫蘆里賣的什麼葯。

「大家可否記得四年前，當巴雅人越過我國邊境企圖以閃電戰迅速吃掉我國時，我軍在伏擊敵軍的第一支軍隊后大膽的撤出埃加星系並奇襲卡塞次盧星系，然後在里波達星系附近伏擊巴軍從埃加星系回援的主力部隊，最後又在卡塞次盧星系一舉將其殲滅。這四大戰役以弱勝強如史詩般壯麗，它們挽救了地球共和國，它們是戰爭奇迹！

「其中兩場戰役的指揮官張澤陽將軍就在我們面前，在座的各位也有不少參加過當年的那四場戰役，我們有什麼理由不相信我們可以再次創造奇迹出奇制勝擊垮巴雅人？為什麼說來說去就一昧地只想防守？如果我們不思奇襲對方而只想死守21號行星或放棄21號行星這都是敗軍之計，亡國之策。

「就目前形勢來看，時間不由得我們再等了，越拖我們的處境就會越危險。我就駐守在21號行星，那裡戰事不斷，形勢極為危險，如果巴雅人在某一天突然吃掉了21號行星並消滅了我們在那裡的所有艦隊，那整個卡塞次盧星系就徹底崩潰了。

「所以，我們現在必須全力以赴奇襲敵軍在卡塞次盧星系的司令部，一旦成功就能使敵人群龍無首變成一盤散沙，我軍再從正面大舉進攻一舉將其重新趕出卡塞次盧星系。這一步棋確實很險，但是我們在敵強我弱實力極為懸殊的情況下只有冒險一搏才有可能勝利。」

曉風的講話結束后，長長的會議桌上議論紛紛，但贊同他的人並不多。在一番討論之後，剛才那個可稱之為雄辯家的黃上校站了起來，他頭髮梳得整整齊齊，筆挺的軍裝也是一塵不染。他輕蔑地看了看曉風，輕輕的撇了撇嘴。

「現在年輕有為的軍人真是數不勝數，不但個個不畏犧牲英勇作戰而且對整支艦隊、整個戰區、整個國家的犧牲也毫不畏懼，真是後生可畏，在下心裡實在是佩服得很。但在下佩服起勇氣的同時不得不提醒一下那些不懼犧牲的勇士，在下老了，在下怕犧牲一家老小，全國人民也都害怕死亡，祖先們也害怕絕後。我們軍人可以不懼死亡，但我們軍人不能不顧忌國家的滅亡。奇襲敵軍司令部就像登陸太陽一樣只會是送死。」

接下來，這位雄辯的上校列舉了曉風計劃的種種弊端，證明了其狂妄程度已達到了令人髮指的地步，並再次聲明了自己計劃的可行性，即只有死守卡塞此盧-21靜觀其變才能扭轉戰局的不利。

這位雄辯家坐下之後又有許多人接連站了起來，但他們幾乎都是在批判曉風觀點的狂妄，只有七八個人認為其觀點可行。

曉風默默地聽著這一切，沒有再站起來申辯，只是緊緊地盯著張將軍，希望這位會議的仲裁者、他心目中的英雄能給他一個滿意的答覆。

張將軍也默默地聽著這一切，目光隨著說話人的更替而不停的變換著角度。最後，當最後一個願意發表意見的人坐下后，他端起面前的茶杯呷了一口。

見沒人再想說話，所有人都盯著沉默了半天的張將軍，想聽聽他的意見。整個會議廳又一次恢復了那鴉雀無聲的氣氛。

「同志們，我知道你們現在都想聽聽我的意見。在這次會議之前我已經有了自己的想法，而現在這想法愈發堅定了，恐怕我即將讓有些同志失望了。我支持林曉風少校，我支持冒險偷襲敵軍司令部，因為恐怕只有這樣才有可能挽救陷入絕境中的我們。」

所有人都睜大了雙眼瞪著張將軍，那神情就好像是在看一個外星人，接著就有許多人公開對張將軍的想法表示反對。曉風心裡則大為驚喜，他眼都不眨的望著張將軍，對這小小的勝利感到有些喘不過氣來。

「同志們，」在反對派們發表陳詞之後，張將軍接著說，「我知道你們很多人都想找一個穩妥的策略，可就目前情況來看，耽誤時間就等於自殺，只有鼓起勇氣奮力一搏才有生的希望。四年前我們出乎意料的勝利使巴雅人清醒了不少，可那次勝利四年後的今天，巴雅人在大好形勢之下又恢復了他們驕傲輕狂的本來面目，重創他們的時候到了！」

長長的會議桌上不少人都在搖頭嘆氣，張將軍沒有理會，繼續說道：

「林曉風同志來自戰鬥的第一線，他的話比我們大多數人的能更好地反映普通戰士們的心聲，在座的支持他的人也基本上是年輕軍官，他們代表了作為戰爭主力軍的年輕一代。也許他們是有些年輕氣盛、自命不凡、異想天開，而我也很有可能是老糊塗了，但我們的想法並不代表戰區司令部的意思，所以大家不必為此心焦。

「這次會議的參加者都是從我戰區各個艦隊各個階層挑選出來的優秀人物，你們來這裡只是探討未來我戰區的軍事動向，具體決定方案還要由我戰區司令部委員會定奪。我相信最後不管司令部作出什麼樣的決斷，我們大家都會在戰爭中抱成一個整體，這是取得勝利的前提條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