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潮起 上
當幾天之後的清晨,這隊人馬踏著第一縷晨曦進了淮南城的時候,街上還是冷冷清清,沒有引起什麼注意。
但消息一傳出來,淮南似乎一瞬間就從平靜之中驚醒,變得極為熱鬧。
謝玄從來沒有想過,他這次回豫州,竟然會遇到這樣的景象。成千上百的男女老少湧上街頭,看著他的帥旗,爆發出潮水般的歡呼。甚至,他都不知道這種歡迎是為了什麼。是因為他收復了豫州全境,還是因為他給了這些人一個在戰亂中好好生存下去的機會?還是因為他一步登天的升遷?
唯一可以確定的是,這些百姓的歡迎,完全是自發的。
淮南城的熱鬧,讓他想起了數年前的那個三月三,建康城中那場巨大慶典。
如果這些人看到了那夜建康城中的景象,他們又會怎麼做呢?謝玄忍不住想到。僅僅看了片刻,他又拉上了馬車的窗帘,似乎是有些不習慣這樣的歡呼。置身於這人山人海的歡呼聲之中,他卻有些虛幻的感覺,身旁的一切一切,猶如經歷了一場夢一般。
世事一場大夢,人間幾度秋涼。
何曾有人想到,他能走到這一步,都是靠著謹慎,權謀和機變一步一步走下去,用不少人的鮮血換來的。
想到此處,他又忍不住在心底冷笑。那天夜裡,死的都是別人,與他何干?就算沒有他,那些人也會死的。他不下手,難道桓溫就會放過那些人么?
這些想法讓他一時有些神思恍惚,等到馬車停在刺史府的院中,才回過神來。
「到了。」
謝玄起身拉開車門,跳下馬車,又伸出胳膊扶著王倩下了車。
「這就是淮南?」王倩四周看了看,沒有發現和建康有什麼不一樣的地方,略微有點失望:「原來北方和江南也沒什麼不同。」
「這裡怎能算得上北方?」謝玄笑道,「自淮水向南,都稱得上是南方了。至於北方,風景又是不同,大漠孤煙,長河落日,景色雄奇之極。」
王倩取笑道:「你又沒去過北方,怎麼知道景色雄奇?」
「我聽人說過。」
「眼見為實。」王倩嫣然一笑,又有些惆悵:「可是現在北方都是胡人,我們又不知道何時才能親眼見到你說的那長河落日哩!」
謝玄哈哈大笑:「我保證,會有那麼一天的。」
當下把王倩送到內院的花園,又叫了幾個侍女陪著,謝玄想了想,才向書房走去。
剛剛進了書房,謝玄就看到王徽之和府中另外一個人在書房中肅然而坐,就是一愣。想了半天才想起來,這人是他府中的一名錄事。房中兩人看見走進來的是他,都起身施禮,眼裡仍然滿是憂慮。
謝玄不由問道:「怎麼,如今我剛到淮南,又出了什麼事?」
「自然是大事。」王徽之苦笑道:「我們沒錢了。」
謝玄愕然:「怎麼會?」
那錄事遞上一疊厚厚的賬冊,謝玄接過,一邊翻看,一邊皺眉。淮南府庫裡面存著的錢糧本來不多,這段時間又一直花錢如流水,各級機構運轉,官員薪餉產生的費用,還有訓練幾萬騎兵的費用加在一起,已經大大超過了府庫的承受能力。也就是說在收麥子之前的這三個月里,如果他再不想辦法找些錢或者糧食來,豫州便處於極為危險的境地。
更不用說還有個估計府庫也不會盈餘多少的徐州。
他也只能苦笑了。
「若是節約一點,府庫最多能支持到什麼時候?能否到三月之後?」
「最多支持兩個月。」那錄事回答,「大人聚集流民屯田本來是善舉,可現在種子農具已經發下去了,到麥熟的時候還有數月,中間各郡縣辦事要花錢,北府兵也要薪餉,這兩月的估計已經是誇張。」
「大人總是想著整軍經武,可不當家,不知柴米貴啊。」
謝玄心中煩悶,揮揮手讓這錄事退下。臨了似乎又想起了什麼,問道:「你就是那個傳言中的李算盤吧?叫什麼名字?」
「卑職李敢,因為算盤打得好,所以大家才給了這麼一個綽號,讓大人見笑了。」
謝玄目送著這位算盤打得好的錄事一直出了府門,才轉過頭去,看著王徽之。「怎麼辦?」他問。
「還能怎麼辦?實在沒錢,有什麼辦法。」王徽之說道,「現在還有兩月時間,足夠我們去找錢。況且如果實在沒辦法,你那堂兄也絕對不會袖手旁觀的。」
想起謝康提起錢就肉痛的樣子,謝玄又是苦笑。
王徽之繼續說下去:「通常來說,沒錢的時候有兩種辦法。一種辦法是去搶,另一種辦法還是去搶。」
謝玄一愣,有些不滿地說道:「要是可以去搶庾希,我還來問你做什麼。」
庾希在這件事上做的很絕。恐怕此人早就知道他這裡沒錢了,才縱容部下假扮盜匪亂兵,在徐州大肆搶劫。對此人謝玄真是恨得牙痒痒,可到現在為止也沒什麼好主意。難不成王徽之的意思是要他直接率兵也扮一回土匪,去劫兗州?!
倒不是他礙著物議不敢幹這事情,只是不說別的,單說這種打家劫舍的事人家既然已經做過了,不可能不防備他也做……到最後吃虧的也肯定是自己。
王徽之笑道:「誰說要去搶兗州了?我可是聽說現在燕國政局不穩,找人去劫掠幾個村鎮,應該也不是什麼大事吧。」
正如王徽之所言,現在燕國國中,算得上是暗流洶湧。之所以還在維持者表面上的平靜,也不過是因為許多人身在局中,礙著一些事情,無法說出來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