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潮起 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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銀色的月光傾灑在鄴城,在一片寂靜之中,又平添了几絲粗獷曠遠的氣息。
此時已是深夜,可是內城裡的一棟小樓中仍然有隱約的燈光。
鄴城即是魏郡,是當年魏武受封魏王之地,當年曹操徵發民夫十餘萬築鄴城,這城池自然建造的極為華麗堅固。鄴城城牆高十丈有餘,全部由夯土包磚建成,且分為內城和外城兩部分。外城是平民百姓所居的地方,內城住的都是達官貴人,歷來如此,即使戰亂也改變不了這個事實,而自鮮卑人到了這裡之後,自然也沿用了這個用途。
這棟仍然亮著燈的小樓位於內城邊緣,旁邊幾棵高大的樹木恰如其分地遮擋了好奇的人們窺視的目光。
慕輿根和慕輿干在這幢樓中低聲商議著什麼。一眼看去,慕輿根是四十多歲的中年漢子,相貌威猛,鷹視狼顧,頭總是抬得高高的,右臉上,一道直拉到下巴的刀傷又給他本來就不善的容貌平添了幾分凶厲。
他的族弟慕輿干看上去卻和他大不相同。平日里,慕輿干總是一副標準的漢人士族打扮,說話也有些細聲細氣,只是嘴邊的微笑暴露出了他的野心。這微笑很特別,不管是誰,見到這種微笑,都忍不住要去摸摸自己的腰包是不是還在原處。
「慕容恪這小子真不是東西,我有心幫他奪位,他反倒不識抬舉。」慕輿根惡狠狠的捏碎了盤子里的一顆水果,注視汁液緩緩滴在地上.。
「哪裡是他不識抬舉?」慕輿乾笑著說道,「他倒是聰明人。只是太師大人,你要助他奪位,他要是真的相信,就是錯了!」
慕輿根抬頭眯起眼睛,問道:「哦?為什麼?」
「大人為何這麼好心,幫著慕容恪奪位?」慕輿干不答,反而反問過去:「大人自沖齡就隨著燕王四處征伐,此後又隨著先帝南征北戰,所建無一不是大功,如今也算三朝老臣,卻僅僅封了個太師,名位還在慕容恪之下。大人想支持慕容恪,也無非是要這個總攬朝政的權位而已。」
慕輿根並沒說話,只聽慕輿干繼續說道:
「如今鮮卑各部族之中,只有慕容氏一家獨大,像拓跋氏,宇文氏等等都不如他們有實力,我們慕輿氏更是依附於慕容家而存在,不僅僅是大人不甘心,我亦不甘。但是這結果決不是一朝一夕能改變,大人還是太心急了。」
「你是說暫且隱忍,等著天上掉下來的好機會?」慕輿根的話語之間略略有些悔意:「可惜幾日前我也不知道中了什麼邪,竟然在酒宴里借酒把這和慕容恪說了。」
這次輪到了慕輿干大吃一驚,全然不顧了什麼風度,上下之禮,直接站起身大聲嚷嚷起來:「你居然直接說了!慕容恪絕對不會答應,是不是?一個外族人跑過來說幫你奪位,任誰都不會相信!將來要是慕容家轉過頭來對付我們,你就是我們一族的罪人!你……」
「你什麼?夜深人靜的,你這麼大聲喊,生怕別人聽不到嗎?」慕輿根也不是笨人,聽這麼一說,立即明白了其中的微妙之處。暗自懊惱之餘,一股怒火沒地方發泄,胸中又是氣悶,借題發揮重重拍了下桌子,直把桌上的杯盤碗盞震起老高。
慕輿干啞然,想想大喊大叫終究解決不了問題,自己剛才又是確實過分了,只得一聲不吭的重新坐下。
這兩個人悶坐許久,慕輿根才重新發話:「那現在我們該怎麼辦?」
慕輿干沉吟一會,說道:「大人聽說過最近南邊晉國那件事沒有?就是南朝皇帝暴病身亡,遺詔那位桓將軍輔政的事情。」
他故意在暴病兩字上加重了語氣。
這種消息當然傳的極快,而且晉人不敢說的,秦燕兩國國內未必不敢說。幾乎在一月之間,關於那件事在秦燕兩國士人清流的口中就傳出了許多版本,且影響極深,這就不是桓溫所能逆料的了。
慕輿根自然心領神會:「先下手為強?」
「也不可,我們和那位大將軍不同。我們如果去調軍對付慕容恪,以此人在軍方的影響,到時候會有至少半數的軍士倒戈相向。」慕輿干僅僅用了一句「我們」就把他和慕輿根擺在了同一個戰線上,倒是讓慕輿根頗為受用。
「那現在我怎麼辦?下手又下不得,難道要我等死不成。」
看到慕輿根本來就不多的耐心已經被他耗的差不多了,慕輿幹才慢慢說道:「大人忘了,慕容恪也不是為所欲為的,至少他上面還有個天子。皇帝雖然年紀還小,仍舊是皇帝,如果從皇帝口中說出慕容恪慕容評謀反,到時候要殺他們還不容易?」
「那倒是。」慕輿根說道,「怎麼又加了個慕容評?」
「慕容評也是三朝老臣,有他在,我們慕輿氏又如何把持朝政?到時候留下一個有勇無智的慕容垂就是了。他雖然是名將之才,沒有軍隊就等於拔了牙的老虎,掀不起什麼風浪,還能叫朝野上下說不出什麼。」
慕輿干繼續說道:「現在大人要做的,就是利用這個帝師的身份,離間太后、皇帝和慕容恪。謊話說一百次也會成了真的,況且慕容恪總攬朝政,我就不信皇帝對他沒有絲毫猜疑。我則聯繫我族在外的將領,到時候內外一起舉事,還怕他慕容氏的天下飛了不成。」
此後兩人又在這小樓里秘密商議許久,把族中在外的將領名單一一抄下,計劃待機而動。
窗外,幾棵白楊在風中厲嘯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