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 偷聽
悵恨不逢如意酒,尋思難值有情人。可憐虛度瑣窗春。
洛伊今日為了應昨日與月夜之約,一大早便開始整理手記,直到午時,月夜果真去山腳之下的食肆之中尋了些普通的桂花酒,買了些茶點與鹵牛肉,與洛伊琉璃和君羅,四人成行,去尋那隻聞其聲的飛瀑。
琉璃和君羅都是孩子心性當然歡喜得很,只是那兩個白狐飛徒也想跟著去,被君羅杏眼一瞪,尷尬地止了步子,一臉為難。
「橫豎有月夜郎在呢,你們也無須跟著了,就在這兒候著吧。」臉上帶著嫌惡,君羅那春柳淺綠的袖子一拂,一跺腳一轉身,便把那兩個碩大無比的尾巴丟在原地。
四人循著水聲,繞著山穿行,雖然天氣晴美,不過陽光依然淺白,力度還是差了些,林子中便有些陰暗。春風習習,那茂密的樹葉便瑟瑟著晃動,細細碎碎的光影也隨之輕晃著,灑了人一臉一身,倒是有趣。
也不知走了多久,面前豁然開朗,原來已至崖邊了,水聲已經清晰可聞,但依然沒見那飛瀑的影子,月夜駐足,凝神細聽了一會兒,才笑道:「我們從這條小路下去,往左繞繞吧。」
果然,下了那山崖,剛轉過那幽深的山坳,一股濕潤便直撲而來,跟著水聲在耳邊炸響,竟似千軍萬馬從身邊踏了過去。
猛一抬眸,便看到了那一條玉白的清泉,懸挂在50米開外的斷崖之上,轟隆隆地奔騰而下,如在陽光下奔跑的女子飄揚的一頭長發,又似天兵天將忽然從天庭殺至那般肅殺,懸懸玉白奮不顧身地躍下山崖,摔打在崖底的怪石嶙峋上,破碎成為一片片璀璨的剔透,被高高地彈向半空,又輕輕巧巧地落下,不甘地翻湧著,跳躍著,漸行漸遠,漸遠漸靜。
仿若,從未那般轟烈,從未那般跳躍,而從來都是如此靜默。
洛伊完全被這情景怔住了,她從未見過這般立體,這般真實的瀑布,這當然不同於21世紀時間在電視畫面上看到的那些畫面,她深深地呼吸著這般濕潤的空氣,她的睫毛上瀰漫著一層晶瑩,她目送那水花壯烈地落下,彈起,再落下,黯然離去,最終平息,心底沒來由便是一陣感傷,這樣的側影落在身旁月夜的眼中,又是一垂眸,一個僵硬的逃避。
越來越無法正視她,自己這份無奈而卑微的愛慕,每每再接近她一分,都會心存恐懼。因為怕驚動她,最終遠離自己,站到連看也無法看到的地方去,無法得到她的愛慕,便但願成為她的知己。
月夜看著那片飛瀑,暗自感傷。
四人看了那麼一會兒瀑布,便往更遠處走了一走,在水面平靜的深潭邊上,找了一塊乾淨而平整的石頭,席地而坐,喝酒吃肉,談笑風生,離得那匹飛瀑較遠,水聲又小了下來,倒沒了剛才的壯烈。遠遠看去,那湍急的水流也顯得沉緩了許多,少了幾分跳躍多了一絲莊重,就像剛才那奔跑的少女此時駐足,只剩那春風還在緩緩吹拂著一頭秀髮,留下一個亭亭玉立的背影。
四人就這麼消磨了一下午,各自說著一些趣事,直到接近申時,紅日漸漸沒入了那匹飛瀑之後,才驚覺時間飛逝,再磨蹭一會兒,怕是要摸著黑回去了,才起身歪歪扭扭地往回走。
琉璃今日開心也喝了些酒,與君羅互相攙扶著一路上踉踉蹌蹌驚魂不斷,洛伊本來還清醒,可跟了她們一會兒也覺得有些頭暈,走得停停歇歇,尤其是後來一入了叢林,光線一下暗淡了下來,洛伊不由得連連擦著額上的冷汗,如若不是還有月夜,估計她們得迷在這林子里,再一次暗下決心,以後絕不能讓君羅飲酒,當然還有琉璃。
回到雲福寺時,天邊只剩了薄薄一層光暈,才一腳踏入院中,便見到一個黑色的身影從房頂如落葉一般飄了下來,穩穩站在自己的身前。洛伊眨了眨眼,輕輕一笑,怎麼眼花成此番,自己眼前怎麼是毗曇熟悉的面孔?側身看了看君羅與琉璃,她們也是一臉驚訝,再度回眸,,,,,,
毗曇幽深的黑眸之中,微蘊的惱意在看到洛伊那一瞬驟然溶解,自己一路上策馬飛奔而來,卻巴巴地在這寺中等了她兩個時辰,眼見落日西沉焦急得差點沒把這寺廟的房頂掀了去,卻在這時,只剩下滿目溫柔。
看著洛伊頰上地兩抹紅霞,一時之間,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當然在看到身後的月夜時,怒意重又回到毗曇那深遂的眸底。
他的嘴角斜了抹溫柔,那是對洛伊,伸手輕輕將她攬入自己的懷裡,口氣輕柔和緩:「等了你一下午呢。」一雙冷洌的目光卻直直地盯向月夜,示威與警告還有那麼一絲得意,他完全沒注意到君羅剎那晦暗下去的一雙明眸。
洛伊猝不及防地陷入那片溫柔,她有些眩暈的靠在毗曇的肩頭,聽著他滿是寵溺的語氣,深吸了一口來自他身上幽淡乾燥的青草氣味,低低地說了句:「怎麼回事,我好像醉了呢。」
便覺得身子一輕,原來是毗曇將她橫抱了起來,也不看眾人,就這麼徑直將她抱入了廂房。
身後的三人一直靜默著,琉璃只覺得有些微的羞澀,而月夜和君羅當然各有各的黯然神傷。
一場好睡,醒來已是夜深,喉中有些灼熱的刺痛,洛伊有些艱難地坐了起身,窗外,空谷之上的一輪殘月,讓她陷入了短暫的迷茫,一時之間,竟然不知自己身在何處。
吱呀一身門響,鐵質燭台上的殘蠟輕輕晃動了兩響,又重新明亮起來,照在毗曇輪廓分明的面部,才漸漸讓洛伊神思清明,又喝醉了么?不由得苦笑。
「我在門外,聽到裡邊有響動,便料到你醒了。」毗曇走過來,輕輕將洛伊擁入懷中,讓她的頭倚靠在自己的肩上,在她的額角輕輕一吻。
「可是,你怎麼來了這裡?」洛伊貪念他寬闊的肩,也貪戀他身上淡然的青草味,這味道有時讓她頭暈目眩,有時卻又會讓她神思清明,正如現在。
「這等會兒再說,外邊的爐子上還給你煨著解酒湯,我拿一碗來給你喝。」毗曇有些不舍地放開洛伊。
「我想出去走走,你陪我吧。」洛伊輕輕一笑,拉著毗曇的手不願意鬆開。
空谷之中,已是萬籟俱寂。林靜幽鳥語,月寒倦客心。在這幽靜與黑暗的掩蓋之下,有多少人無法入眠。君羅抱著自己的雙肩,縮在寺外的一棵巨大的古木之後,暗紅著眼眶,她已經哭得沒有眼淚了。
儘管早就明白,毗曇和洛伊,他們倆人之間相互愛慕,可是,自己親眼目睹了那一幕,還是這般的讓人傷心。也僅只傷心,沒有憤怒,沒有報怨,甚至沒有不平。
但還是想,如果與他相互愛慕的是自己,,,,,,
心內一酸,眼淚差點又滑落下來。
卻聽得有腳步聲漸漸靠近,君羅不免緊張起來,彷彿這時才注意到四周的黑暗與幽靜,下意識地屏住了呼吸。
漸漸地清晰了,原來是洛伊與毗曇正在小聲地交談,君羅不由得更加緊張,她又縮了縮身子,咬住了自己的嘴唇,雙頰梨渦深陷,卻一絲笑意皆無。
「這夜色幽暗,也別走得太遠,就在這兒站站吧。」毗曇拉住了洛伊的手,順勢將她環在自己的臂膀內,微彎下腰身,將下巴貼近她玉潔而細膩的面頰,輕輕摩挲。
「你總該告訴我,你來此的緣由了吧?」毗曇溫柔的氣息拍打在鬢角,細細痒痒的感覺,讓洛伊的心神微微有些蕩漾,用手指與他的手指輕叩,語氣中便帶了一些嬌媚。
「是奉了公主之命,今日陛下咳血,情形不是太樂觀,公主擔心這幾日會有什麼變故,讓我來找你回去呢。」儘管是沉重的事情,但毗曇此時的口氣卻輕鬆暢快,一切的麻煩都留在明天吧,他只想與洛伊共享這一刻的寧靜時光。
洛伊的心卻沉重了下來,真平王這麼快就病重的話,,,,,,
這便到了暴風雨的前夕了,所有的爭奪,從現在便要揭幕,可是自己也只是知道結果,並不細知這驚心動魄的過程,心內有些期待有些擔憂,便沉默著。
毗曇見洛伊久久沒有言語,才放開她,輕輕扳過她的肩,只在她的額頭一吻:「擔心了嗎?」
「毗曇,我一直沒有問你,你究竟是如何想的?還是想要繼續追隨德曼么?」洛伊伸手輕掩毗曇炙熱的唇,擋住了他想繼續深入的慾望,正色問道。
毗曇一愣,他鮮少見到洛伊如此嚴肅,不過還是認真地回答:「那是當然,這是從一開始便決定的道路,我沒有絲毫的懷疑。」
「可是,,,,,,」洛伊語氣柔軟下來,目光忽閃幾經猶豫,還是問道:「美室璽主,她畢竟是你的母親,,,,,,」
話音才落,身旁的古木之後,忽然發出一聲輕呼,毗曇反應神速,一把將洛伊擋在身後的同時,嵐魂出鞘,身子輕快地繞過樹榦,一道寒光有如霹靂一般直直地刺向樹下的黑影。
君羅顯然已經嚇傻了,她剛剛聽得洛伊說,美室竟然是毗曇之母,情不自禁便發出了一聲驚呼,等她再回過神時,毗曇的嵐魂已經頂在了她眉尖,森森的寒氣襲來,她第一次如此的接近死亡。
毗曇冰冷的眸子不帶一絲情感,直直地盯著面前有如驚弓之鳥的君羅,雙眉一皺,怎麼又是她?這女子顯然聽到了他與洛伊之間的對話,看來,留她不得,冰冷的劍尖緩緩下移,架在君羅脖子上,眸中閃過一絲陰狠。
君羅下意識地閉上了眼,他要殺掉她,毫不憐惜,毫不猶疑,心像被什麼擊成了碎片,耳邊只剩一片轟鳴。
「毗曇住手!」洛伊緊張而尖銳的嗓音劃破寧靜的夜空,她顯然已經看清了樹后偷聽之人正在君羅。
毗曇聽了洛伊的話,手中猶豫了一下,洛伊已趁著這一時機推開毗曇的手,擋在了君羅的身前。
「她全都聽到了。」毗曇並未收回手中之劍,僵持著,有些猶豫地看著洛伊。
「她是你妹妹!」洛伊嗓音低沉,急速而迫切,「君羅她是你妹妹,她不會做出有害於你的事,你要相信她。」
妹妹,毗曇微皺著眉,是呀,可不是嗎?
妹妹,君羅悲傷的垂眸,是呀,可不是嗎?
「你們在幹什麼!」
又有人打破了他們的僵持,原來是月夜,他剛才正在院中散步,忽聽洛伊的驚呼,急忙循聲趕來,卻見毗曇正用劍指著洛伊,這一驚非同小可,不及細想,刷地抽出了腰上的佩劍,指向了毗曇。
毗曇當然無意傷害洛伊,此時見月夜沒頭沒腦地闖了過來,劍眉一豎,心內一直對月夜強壓之怒噴薄而出,只冷笑:「你也配對我用劍?」
話音未落,已經人劍合一向月夜襲了過去,刷刷兩劍之後就將月夜逼得步步後退。
洛伊無睱理會那兩個纏鬥的男人,只擁著君羅,輕輕拍著她的肩,輕聲安慰。而君羅渾身發著顫,厚重而柔軟的額發之下,兩排濃密的睫毛輕輕顫抖著,掩不住空洞的眼神,她躺在洛伊的懷裡,喃喃地說:「為什麼,為什麼,我那麼喜歡他,他卻要殺我,,,,,,」
洛伊一愣,心底便升起了濃濃的悲哀,所有勸慰的話都噎在了喉嚨里,只是把君羅摟得更緊,更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