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君羅的抉擇

風清白鷺洲，花落紅雨島，一聲杜鵑春事了。

這日清晨，美室才步入**，遙遙地便看見對月台下的那叢迎春已經綻開了笑顏，星星點點的一片嫩黃色，在晨風中瑟瑟，煞是惹人憐愛，正駐足看著，眼角卻睨到一名侍女面帶慌張，正站在牆角偷偷地打量著自己，心下不免有些惱怒。

平生最厭，便是這般鬼祟偷窺，於是輕輕一咳，皺了一下眉頭。跟在美室身旁的貼身女侍只看了一眼美室的面色，心下便明了，轉過身去沖著牆角的宮女細聲說道：「那邊是誰，還不出來回話？」

原來是洛伊送了君羅回曇華殿，宮女們見君羅雙目紅腫目光獃滯，也不言語，忙扶回房間讓她躺著，一邊遣人去請御醫，一邊扯了洛伊不讓她走，起了些爭執，因此才發愁不知道如何來稟明美室，弄得鬼頭鬼腦的。

美室愈聽下去，愈是皺緊了眉頭，也不待那宮女說完便揚了揚手冷聲打斷：「你們倒是長進了，在曇華殿竟學會自作主張起來，想必是對宮規了熟於胸，該去領什麼刑必然知道，別再出現在我面前！」

說完，也不再看那宮女一眼，直往正殿而去。

洛伊卻並沒有和任何人爭執，既然宮女們不讓她走，她便乾脆坐在廊下，只不過剛剛對那名宮女說了句：「你一介宮女竟然對貴族動起了手，看來在曇華殿內也是也算是有臉的，你也不用拉扯著我，還是快去回了璽主吧，對君羅小姐沒有照顧周全，我還等著璽主責罰呢。」

儘管洛伊只是和顏悅色說了這些，那宮女也驚出了一身冷汗，心存畏懼，才鬼鬼祟祟地在牆角張望，卻不想被美室降了罪。

這會子洛伊既見了美室，方才起身行禮，面上並無惱怒或者難堪，帶著抹淺笑，依然還是清澈明亮的目光，直視美室毫無避忌。

這不由得讓美室對她生了親近之心，也沒多想一把攜了洛伊的手，一邊含笑打量，一邊將她往正殿引。

除了對待君羅以外，宮女們並沒有見過美室對何人如此親熱，不由得垂下了頭，心內閃過一絲僥倖，還好剛才上去拉扯這女子的，不是自己。

「這是我們第二次正式見面了，小姐回復女裝之後果然是傾國傾城。」美室拉著洛伊之手繞過議事廳，竟然帶著她到了暖香堂，這裡只是平時接待極為親近之人的所在。

洛伊美目稍轉，打量著這間暖香堂，雖然不過與那議事廳只隔了一排紅屏，卻是截然不同的兩種風情，議事廳的桌椅櫃檯多為紅檀木，上用金箔描出花紋，台邊牆角布置著錯落的綠植，莊重而隱含生機，華麗卻不失沉靜，這極像美室給人的直觀印象。

而暖香堂給人展現的，是否便是美室那不從不輕易示人的內心?

暖香堂的東西兩側，皆為向外敞開的紅棱雕窗，東邊的窗下擺了一排博古架，上邊錯落有秩的擺放著形態各異的奇石，每塊奇石的底坐都鋪有紫色的錦墊，看得出主人的用心。北牆的畫卷之上，用簡單的筆墨勾勒出了一朵巨大的曇花，層次分明隱藏在紫紅的紗縵之後，更顯綺麗。

西側沿著窗下擺著碧綠的盆栽，姿態各異，皆比婷婷，而窗下的坐塌卻只是一左一右面對著的兩張，可見這地方僅僅是美室獨坐或接待密客私談之處。

名為暖香堂果然是有香的，卻並沒見這堂內哪裡有熏香，細細分別，洛伊瞭然，原來是窗外那密密的一片紅梅粉櫻，穿堂風一過便使得屋內盈香，也算是絕妙了。

「每日能抽出時間，坐在這麼一個地方，品茶聞香聽琴，偷得浮生半日閑，璽主可算是真正懂得享受之人。」洛伊由衷道。

「小姐你能看出這裡的妙處，也是能安於平淡之人。」美室親手為洛伊斟了茶，在暖香堂內，她倒是從不讓宮女隨侍。

洛伊在心內暗暗咀嚼著安於平淡這四個字，搖了搖頭，淡然一笑：「果然不知，璽主的內心竟然是安於平淡呀。」

「美室曾經的願望也是想過著平淡寧靜的生活，和某個風雅的良人，一生一世一雙。」美室悠然一笑，精緻的美目中略過一絲黯淡：「只是，時不允我，命不由人。」

洛伊心中一震，緩緩抬眸盯著美室，卻見她也盯著自己，面帶微笑，而目光沉重，分明帶有深意，心中一轉，便將美室的深意了解得通透。

她在暗示自己，雖然自己想要與毗曇過著平淡寧靜的生活，一生一世一雙人，但是時不允我，命不由人，毗曇的出身，他的聰慧，他的野心，他的慾望，註定了他以後不會平靜的人生！

她更是在暗示自己，對於毗曇的今後，做為母親的美室，有所安排！

「洛伊小姐是冰雪聰明之人，本宮的眼光一直沒錯。」揣度著洛伊神色的變化，美室敏銳地發現，她懂得了自己未說出之話意，滿意地點了點頭，眼光卻更現蕭瑟：「雖然與小姐相見甚歡，但是君羅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本宮也要去看看了。」

洛伊當然聽出了送客之意，也就起身行禮，卻在已然轉身之時，聽得身後有些猶豫的聲音。

「毗曇，，，，，，」

兩個字后，一陣寂靜。

「罷了，小姐慢行。」

美室的聲音里，竟然有了一絲疲憊。

君羅回到自己的房間，屏退了眾宮女，還是一個人趴在一堆柔軟的緞被上流淚，整整一夜，這眼淚就像怎麼也擦拭不盡，即使自己也開始厭惡自己。

忽然聽得一聲門響，君羅惘然抬起了一雙淚眼，看見的是美室模糊的身影，卻並沒如往常一樣款款施禮，只是半靠在塌上，就這麼看著她。

「記得本宮以前告訴過你的話嗎？心裡即使再委屈，也不要讓別人看出來，否則，別人會在你傷心之時，給予致命的一擊。」美室看著面前的君羅，那張淚痕肆虐的面孔，卻沒有一絲心軟，在曇華殿內，不會有人給予另一個人安撫。

「姑姑，為何要教我這些，我一點也不想明白，一點也不想記得。」君羅搖著頭，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紛紛亂墜。

美室看著她，有那麼一會兒沒說話，氣氛僵硬了下來。

就算是在悲痛之中，君羅也感受到了來自美室的無形壓力，她漸漸止住了哭聲，麻木了下來。

「說說吧，發生了什麼天大的事？」美室沒有靠近君羅，美目之中，也沒有半分柔軟。

「姑姑，，，，，，」君羅像是這才清醒過來，從塌上行至美室身前，也不行禮，而是雙膝一併便跪將下去：「姑姑，君羅愚笨，即使廢盡心力，也學不到姑姑的萬一，實在無顏面對姑姑，求姑姑念在君羅服侍一場的份上，就饒恕君羅，許君羅回府吧。」

美室挑了挑眉，也無一絲惱怒，只說：「想要回府？也不是不行，只是你也要先告訴我，發生了何事？」

君羅一愣，不敢起身，猶豫了一會兒，目光才漸漸篤定，卻仍然不敢抬頭，目光盯在地上，輕聲說：「姑姑，毗曇他，，，，，，」

一聽君羅的口裡吐出毗曇的名字，美室下意識地挺了挺肩，眉心略略一跳，星眸之中，無憂無喜。

「毗曇是姑姑您的兒子嗎？他真的是我哥哥？」

一瞬之間，這屋內比昨晚的空谷還要沉靜，君羅更不敢抬頭，只是跪得僵直。

美室的目光卻逐漸柔和，她微嘆了一口氣，上前扶起了君羅。

「你的心思我不是不明白，只是，可憐的孩子。」美室輕撫著君羅的長發：「是的，毗曇他是我與真智王所生之子，是剛剛出生，就被我拋棄的親子。」

淚水又朦朧了雙眼，此時的君羅已分不清自己究竟在為誰傷心了。

「這就是你與他註定的命運，你們，沒有緣份。」美室的口氣里充滿憐惜。

「姑姑，，，，，，」

「愛慕一個人，不一定要用愛慕的方式，君羅，毗曇需要的不是你的愛慕。」美室還是憐惜的看著君羅，溫和地說：「只有你自己變得強大，才能以他想要的方式，給予他你的心意。」

君羅愣怔著，她從未想過如此深晦的問題。

「你現在需要的是，抓住春秋的心，只有這樣，才能幫助整個家族，也只有這樣才能給予毗曇所需。」美室眨了眨精緻得如同用畫筆勾勒的美目，直視著君羅的眼睛：「我不想為難你，你需要自己好好考慮。」

美室已經離開了很久，君羅還是獃獃地，僵硬地跪在原地，卻漸漸止住了眼淚。毗曇應當，一早就知道自己是她的妹妹了吧，卻還是那麼的冷漠，心裡對自己究竟是有多麼的厭惡？可是即使這樣，自己還是一點也不會怨恨他。

從小便被自己的母親遺棄，心內很是傷心了吧，她的哥哥，是不是從未得到過家人的關懷？心中的痛楚如暴風雨前的江面，翻滾得波濤洶湧久久不息，君羅卻從地上慢慢站了起來，只是因為跪得太久，膝蓋已經麻木了，險些吃不住力又栽倒下去，卻被剛進來的宮女一把扶住，才算是站穩。

「小姐，璽主讓我來告訴你一聲，春秋公子來了，問你身子是否見好，要不要出去相見。」

君羅沒有說話，在宮女的攙扶下走到梳妝台前坐下，手指微顫拈起玉梳緩緩地整理自己有些凌亂的髮絲，再用那柔軟的絹撲沾了那清甜的牡丹香粉鋪在眼角頰上，略掩了淚痕，才緩緩起身，一雙紅腫的杏眼掠過了宮女茫然的臉，看向門外。

「走吧，別讓公子久等。」君羅的語氣平淡而空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