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三月情事
江頭宮殿鎖千門,細柳新蒲為誰綠
待到瞻星台前的一排教舍建好,已經是三月了。三月十五,雖然還有些輕寒,但薄薄的春陽已經有了幾分暖意。因為恰逢十五,月川大師便如之前商定,前去瞻星台設座行醫。徐羅伐的百姓們聽說了,皆抱著觀望的態度陸續前來。有那麼一些在冬日裡纏綿病榻的人,也抱著一絲希望,由家人攙扶了過來。
流雲帶著她的瞻星徒們,在新建的教舍里,正式開始授課,她從星座講起,倒也引起了孩童們的興趣,因為這是第一天公開授課,教舍外圍了許多好奇之人,流雲所說的東西他們當然是全然沒有聽過,卻也是竊竊私語,不敢大聲喧嘩。
「副天官大人的法力可是相當厲害的。」一個人說,原來是仁愛村的村民:「就連上次的河神之怒,也是被她所平息的,真是法力高強呀。」
眾人聽了不免好奇,將那人圍將起來,七嘴八舌的追問。那人也不推辭,直說得眉飛色舞,幾乎將流雲捧成了上天下凡的神仙一般。末了還要加上那麼一句:「如今我們村子里的孩子們跟著她學習,可不得了,將來,豈不是都成了神仙不成。」
於是四周一片羨慕之聲。
閼川今天帶領著飛天之徒們,奉了公主之命前來維持秩序,聽了這些話,不免覺得好笑。轉念一想,流雲來自千年之後,可不就與那神仙無異,自己倒有些糾結了,站在那裡悶著頭想了一番流雲是人是仙的問題,直到肩頭被人大力一拍才驚醒過來,有些茫然地回過頭去,,,,,,
流雲明媚的笑臉便映入了他的眸中,一時之間,更加茫然。
「閼川郎,今日你是奉命來此維持秩序的,怎麼倒像丟了魂似的,這可不是你的一貫作風。」流雲見他有些怔忡,壞壞地打趣。
閼川騰地紅了臉,卻是自己都說不上來的原因。
「臉這麼紅,不會是病了吧?」流雲天真無邪地伸出手去,覆上了閼川的額頭:「額,是很燙。」
閼川被她這麼猛地一摸,更加不自然,側著身子一躲,心內卻是一陣擂鼓般地亂跳,覺得視線都模糊起來,倒真有了病的感覺。流雲見他一副奇奇怪怪的樣子,起了玩心,只管與閼川調笑打鬧,連一幫飛天之徒們看在眼裡,都紅著臉竊竊地笑了。想著真如宮內的坊間傳言呀,副天官大人與閼川郎果然交情匪淺。
誰也沒有注意到,人群之中,那麼一頂碩大的斗笠之下,一雙妖媚的栗色眸子,似笑非笑地看著流雲與閼川。似笑非笑,,,,,,
毗曇看著春秋的劍法,兩道劍眉差點糾結在了一起。教習他也好幾個月了,這劍法還是章法全無,連步伐都站不穩,真恨不得又拿嵐魂抽他的屁股,毗曇恨恨地想。
卻聽到一聲驚呼。毗曇與春秋面面相覷,才反應過來是女子的聲音。
倆人急步到院外,一人惱火,一人好奇,卻無奈地發現原來是兩名宮裝女子摔在了一起,一個揉著腰,一個揉著膝蓋,竟然是君羅與英娜。毗曇只袖著手,冷眼看著春秋手忙腳亂地將兩名女子扶了起來,冷哼一聲,轉身想走,卻被剛剛才站穩的君羅一把扯住了衣袖。
「等一下!」君羅像是鐵了心一般,就算是這次他用劍指著自己也絕不鬆手。
「我說,你們這到底是在唱哪齣戲?」毗曇極其不耐,不過輕甩胳膊,君羅便飛了出去再次跌倒在地。
「毗曇郎!」春秋大急,兩眼沖毗曇一瞪:「怎能對小姐如此無禮!」
「她算是哪門子的小姐,跟塊狗皮膏藥似的。」毗曇撇了撇嘴,不再理會,自顧自地走進執政室,砰地將門蹬上。
春秋無奈,再次上前扶起君羅,正待安慰,卻見她雙眼通紅一臉神傷的樣子,心中一沉,手便滯了一下,難不成,,,,,,
「公子,你的修練完成了么?」英娜貼了上來,殷勤相詢。
春秋實在是不想理她,可為了自己的謀算,還是強忍了心中的浮躁,使了好大勁才微微一笑:「英娜小姐,你們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我們想來看公子練習劍法,可是門卻關著,君羅便提議,說是我們輪留馱著彼此從牆上偷看。都是她不中用,我才剛剛踩到她背上,她便將我摔了下來。」英娜恨恨地說道:「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
春秋無奈苦笑,再看向君羅,卻見她強忍著眼淚,掙脫了自己的手,也不多說,轉身便去。春秋不放心,想跟上前去,卻被英娜扯住了衣袖:「公子,小女剛才膝蓋受了傷,疼痛不已,不知公子,能否送小女回曇華殿呢?」
那一剎那,春秋也想學毗曇般地拂袖而去。但一來是為大局著想,二來也是估計自己即使拂袖也沒毗曇般地威力,只能咬咬牙忍了下去,扶著英娜,一步一挪地往曇華殿走去。一邊偷偷地鄙視著英娜,一邊想著,倒是應該找毗曇教會這拂袖之功。他們剛一轉身,柒宿便從牆角閃出,皺著眉,若有所思。
美室挑了挑眉,面上難得的浮現出驚異之色,瞪著雙眼疑惑地看著柒宿,半響才吐出來四個字:「你說什麼?」
「璽主,據小人這幾個月的觀察,君羅小姐的確是對毗曇動了愛慕之心。」柒宿一臉篤定,斬釘截鐵。
「哈!」美室張大了嘴,「毗曇?」
「只是,毗曇對君羅小姐卻極為不耐,看來,是君羅小姐單戀而已。」
美室點了點頭:「我相信柒宿公的眼力,這事不要讓別人知道。」
一揮手,美室見柒宿出了曇華殿,獨自跌入了沉思。真的是這樣?君羅愛慕毗曇?這個可憐的孩子,她怎麼樣的愛慕也罷,她與毗曇,絕無可能!
倒是,如果真有愛慕,那麼,說不定,,,,,,
美室的目光,剎時變得深遂。
君羅坐在蓮湖邊上,暗自垂淚傷心不已。再過兩日,便是自己的生辰,因此,才鼓起了勇氣,想找他要一份禮物而已。即使,只是當做記念,即使,他還是不理會她,,,,,,可是為什麼連一句話都不想聽自己說?為什麼如此的厭惡自己?淡漠也好,淡漠的程度也就夠了,但是,她接受不了他的如此厭惡。
春秋好不容易才把英娜丟回了曇華殿,心急火燎地四處尋找著君羅,直到蓮池邊上,才看她一人在一棵柳樹下垂淚,便想急步過去,卻又愣怔了下來。她是在為毗曇而傷心么?原來,果真如此。春秋苦笑,自己為了她如此煩惱,而她的心,卻原來並不在自己的身上。可是終究還是不舍,終究還是不忍,留她一個人,,,,,,
於是慢慢地靠近君羅,看到她梨花一支春帶雨的模樣,說不出的心疼,也道不盡的心酸,萬種心情,卻化成了一句:「別在風口上流淚了,小心落下病來。」
「你理我做什麼!不是都應該討厭我么?你也好,毗曇也好,都應該討厭我,因為我是美生的女兒,不是么?」君羅正心傷時,被春秋這麼溫言一勸,反而爆發了出來,淚雨滂沱。
「我怎麼能討厭你呢?」春秋見此情形,一時情難自禁,輕輕地又僵硬地將君羅摟入懷中:「你是美生公的女兒又怎麼樣,你是美室的侄女又怎麼樣,我都不會討厭你。」
君羅正心痛萬分,被春秋這麼一摟,忘記了羞澀,倒像是得了依靠一般,竟然在他的懷中放聲大哭起來,捏著粉拳,就那麼一下一下地敲打著春秋的背,就像自己小時候受了委屈,跟哥哥們撒嬌一般。
春秋也任由她敲打著,任由她把鼻涕眼淚都留在自己的肩頭,他願意就這麼摟著她,這一刻不想復仇,這一刻不想未來,這一刻不想她愛慕著別人,她在他的懷中,那麼的真實,那麼的溫暖,就只是,這一刻。
渺依一個人站在空蕩蕩的神堂之中,纖細的手指撫過冰冷的祭桌,一塵不染,這裡,多少年了都保持著這個樣子。她現在唯一要做的就是,將這裡還是這樣子保持下去,新羅的神宮,必須是百姓們的信仰,是百姓們的依靠,可是如今她覺得那麼恐慌,事情越來越不在自己的控制範圍內,流雲與月川在徐羅伐的百姓們心中,已經小有影響,這麼下去,總有一天,他們會承認瞻星台的存在,到時候,,,,,,
「上天官大人,,,,,,」身後響起了吉上的聲音。
自從流雲離開神宮之後,因為上天官沒了繼承人,便引來了多名高階神女之間的爭奪,而吉上,正是高階神女之一。
吉上差不多與真織一同選入神宮,平日里和真織的關係尚可,這也是流雲比較看重她的原因。真織自恃曾經是誓理的愛徒,幫著她為美室做了許多見不得光的事,對待眾神女的態度極為高傲,就算是對現任的上天官渺依,也恭敬不到哪裡去。
渺依有幾次都想給她以懲戒,但此時神宮也到了生死存亡的時刻了,內部的團結也是相當的重要,因此,不得不靠著吉上來平衡眾神女之間,微妙的關係,吉上也便受到了渺依的親睞。
渺依微側了側身子,用眼角輕睨了一眼吉上,輕輕地問:「什麼事?」
「今日小人出宮打探了一下,瞻星台前熱鬧非常,上天官您究竟如何打算?」吉上語氣平靜,顯然已經有了想法。
「說說你的看法吧。」渺依看穿了吉上的心思,淡淡地說。
「小人最近發現了一件秘事。」吉上胸有成竹地笑笑:「真織神女與冬柏梅徒中的一人,似乎關係非比尋常。」
渺依聞言,方才舉眸直視吉上,目光犀利,又蘊了那麼一絲疑惑。
吉上一笑,輕輕上前,在渺依的耳邊細訴起來,而渺依的面色,卻逐漸沉重。
「你認為,你所說的真的可行?」上天官的口氣中,有那麼一絲疑慮。
「即使事漏,不是還有那郎徒與真織擔著么?」吉上一臉淡定。
「只是旁人,何其無辜,,,,,,」渺依心中畢竟不忍。
「上天官大人,難道,現在保住神宮,不是最重要的事么?」吉上挑了挑眉,卻牽起了一絲嘲諷的笑容。
而渺依卻陷入了自己的沉思里,並沒有留意到吉上嘴角那一絲嘲諷。自己,總算是也要一步一步地,走上誓理曾經走過的道路么?那時候,清高如己,只對誓理充滿了鄙視,那麼現在,又有多少人要鄙視自己?但是吉上說得沒錯,為了神宮,,,,,,
渺依的眼中閃過一絲篤定,再也不見猶疑。
離了神堂,吉上面帶著笑容,不急不緩地往寒月殿走去。
寒月殿是神宮內部供神女們居住的殿堂,平日里,低階的神女們大都在神宮當值,寒月殿顯得冷清空曠,的確是個清靜之地。轉過前邊的殿堂,是一個不小不大的庭院,高階的神女們便住在這庭院之後,一人有一間單獨的卧房,而再後面,便是上天官居住之地了。
庭院內,種了一圈高大的五葉槐與參差的月桂,即使已至冬季,仍有暗香浮動。一名小神女正在庭院的五葉槐后張望,一看到吉上過來,才走了出來,掂著腳尖過來行禮。
「還在裡邊嗎?」吉上輕聲問。
小神女點了點頭,並不說話。
「這件事不要告訴任何人,你知道嗎?」吉上的眼神變得凌厲,儘管這名小神女是她的人,不過事關重大,也大意不得。
輕輕踱至真織的窗下,果然聽到了裡邊有細細的笑聲,以及男子的輕語。這青天白日的,膽子還真大!吉上冷笑,發出一聲輕咳。
窗內剎時間,寂靜無聲,,,,,,
再一聲輕咳,乾脆喚了一聲真織的名字。
窗內,又有了細碎之聲,,,,,,
過了片刻,真織才打開了門,面上即使兀自鎮定也掩飾不了眸中一閃而過的慌亂。直到看清樹下暗影里站著的是吉上,真織才鬆了口氣,急急地過去,拉著吉上的手,指尖冰涼。
「屋裡的人是誰?」吉上嚴肅了面孔,問。
「哪有什麼人?」真織的笑臉看上去很僵硬。
「還要瞞我?」吉上指著真織,眸中似嗔非嗔。
「姐姐!」真織見實在是瞞不過,才嘆了口氣,期期艾艾地說:「他是今年新入宮的郎徒,是我的哥哥。」
「哥哥?」吉上挑了挑眉,笑了:「真織,做為神女之人,必然是無親無靠的孤女,你何來哥哥。」
「我自幼父母雙亡,親生的姐姐也在我5歲時,得了疫病。只是鄰居見我可憐,便收養了我一段時間,他們是小貴族,有一子一女,女兒年長,那時已然出嫁,所以待我也如己出。他正是那家的兒子。」
一邊說一邊打量著吉上的面色,見她仿似並無著惱,心一橫乾脆就說:「10歲時,我被選入宮中成為神女,就再也沒有見過他,如今在宮內重逢,想著幼年時的情份才親近些,還請姐姐勿要張揚。」
吉上見真織一掃往日的驕矝高傲,只是眼角含淚低聲哀求,不由一嘆——
「你們那時在除夕夜,偷偷在亂石陣說話時,我就撞見過了,要說出去也不用等現在,只是你身為神女,也要知道收斂。你我自幼便入了神宮,明知一旦成為神女,就絕不能與男子過從甚密,一旦毀了自己的清譽,可是連性命都難保的!」
「姐姐說得極是,既然身為神女,便不能動了平常人的情慾之心。可是你看那流雲,她以前又何嘗不是神女,現在呢?人家成了副天官,與那閼川郎之間,鬧得滿宮裡都是緋言緋語,卻沒有人能說得她半分的,怎能讓心服?」一提起這件事,真織便滿面激憤。
「她是公主殿下請了王命親自冊封的副天官,已經不是神女的位分,自然與我們不同。」真織的一席話正中了吉上的下懷,心中高興,面上卻是一絲不露:「流雲如今離開了神宮,按照階位與功勞都屬你最前,你卻偏偏對上天官多有不敬,這又是何苦?」
「我的心思姐姐也是知道的,誓理大人還在時,有多少事情都是我為了她操辦,渺依她做了什麼,憑什麼就是她,,,,,,」
「你現在說這些又有什麼用。」吉上打斷了真織話,拉著她的手,輕聲道:「渺依大人繼任上天官,是璽主的意思,與其糾纏於既成事實,還不如想想以後。」
「姐姐的意思是,,,,,,」
「如今瞻星台落成,百姓們對流雲也越來越信任,這樣下去,只怕神宮遲早會被廢除,為了這件事,上天官與璽主很是擔憂,如果妹妹你替她們解決了這件事,成為上天官的繼任人,又有誰能夠反對呢?」吉上目光閃爍,在真織耳邊輕語。
真織聽了吉上的話,眉間一亮,便拉了吉上去更僻靜的地方,倆人竊竊地商議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