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三元佳節
藍橋春雪君歸日,秦嶺秋風我去時。
流雲這幾里都住在了仁愛村,幾乎是成了那村野巫師的尾巴,步步不離。也不與那巫師說話,只用陰森森的目光剜他,恨不得用目光就把他挫骨揚灰。巫師的生活倒也簡單,基本就是三點一線,睡覺——吃飯——釣魚。
正如現在,他正在釣魚。
流雲在他身後不遠處磨著牙,袖著手,一臉冰霜。那日據洛伊的分析,這巫師必不會再投毒,只是自己總不放心這個妖人,還是日日跟著他才放心。
果然,因這幾日里沒人再投毒,生病的村民們都陸陸續續地痊癒了,大家都以為是流雲祭祀的功勞,對這位王宮裡的副天官分外信服,流雲苦於沒有證據不能將真相揭開,只能默默地接受了自己在村民們的眼中,成為大神一級人物的事實。
今日,最後一個病人的體溫也恢復了正常,自己也沒有必要繼續待在仁愛村了,流雲挑了挑眉,臨走之前,當然要給這位巫師一個警告。可是他怎麼釣起魚來沒完沒了?!這幾日總跟著他,看他整日整日地釣,卻什麼都沒釣到,究竟是什麼情況?流雲忍不住走了過去,在巫師背後輕咳了一聲。
巫師聽了,並沒回頭,嘴角卻牽起了一絲笑意,魚兒,總算是要上鉤了么?
「喂!」流雲見他並沒搭理自己,放粗了嗓子叫了一聲,一時也不知道說啥,反而把自己僵在了那裡。
巫師略挑了挑眉,側過來半張臉:「副天官大人,有什麼吩咐?」
「你聽好,這次的事件我全都明白,只不過因為沒有證據,而不想揭穿你的真面目而已。」流雲站在他的后側,看見他眼角有些挑逗的目光,胸中一陣煩悶:「如若你再有不老實,為害仁愛村的百姓,必不能放過你!」
聽了這番義正言辭的話,巫師卻放下了魚桿,站直了身子,一回頭,直視著流雲,唇角一彎便是媚惑的弧度:「副天官大人這番話,倒是叫小人疑惑了,您雖然有本事通過祭祀平息了河神之怒,但想來也是您職責所在,何以如此警告小人呢?」
流雲見他眸中艷光四射,饒是一貫鎮定,也不免有了一絲慌亂,立即避開巫師的目光,只說:「你仔細著,不要讓我抓到你一絲錯處,否則,,,,,,」
話未說完,卻身形一晃,一把抓起了巫師垂釣之桿。
巫師顯然未料到流雲會有此動作,面上難得的帶了那麼一抹驚異。
「什麼!」流雲拉起了那根桿,瞠目結舌:「竟然是直鉤?」
「寧向直中取,不可曲中求,小人正在修鍊如此情操呢。」巫師袖了手,栗色的眸子蘊了一絲天真的笑意。
「你以為你是姜太公呀?」流雲撇了撇嘴,隨手一拋,將那直鉤重又拋回水中:「你就老老實實地在這兒釣你的美人魚吧。」
巫師目送流雲瀟洒而去的身影,略一垂眸,濃密的睫毛便掩了眸中的曖昧之色,美人魚?這是何物?難道是這身份尊貴的副天官大人,將她自己來做的比喻?果真有趣呀,自己,可不是想要釣那麼一條——美人魚么?
轉眼到了除夕,一大早,洛伊便與毗曇一起入宮,今日,宮內有慶典,洛伊現在身為文努之女,也算是貴族了,當然是要去參加的。不過讓洛伊略感驚奇的是,德曼竟然在身後的右側給她留了位,能坐那種位置的人,身份當是相當尊貴的,例如上大等世宗這樣身份的人。
因此洛伊一落坐,自然就受到了各種目光的洗禮,不過她也沒感覺什麼不自然,身姿端正,目光淡然。
「你來了。」德曼略側著身子,微笑著對洛伊說。
「是的公主殿下。」洛伊前傾了身子,輕聲回答。
「仁愛村的事情處理得很好,這下,流雲在村民們心目的地位大大提高了。」德曼說。
「這要感謝殿下您的大力支持,為了救一個平民,竟然動用了王命,還是讓我有些吃驚的。」洛伊很誠摯地表達了自己的想法。
「畢竟,那名女子是首批瞻星徒的姐姐,如若不施以援手,如何讓百姓信任王室呢?」德曼說。
洛伊點了點頭,心下認可,一抬眸,卻看到美室帶著君羅與英娜,款款走了過來。美室今日身著大紅的流彩暗花雲錦宮裝,梳著華麗的朝凰髻,青絲之間,點綴著珠翠,既端莊華麗,又不失婉轉嫵媚,她的面上帶著淺淺的笑意,目光流轉,輕輕與貴族們示意,果真是傾國之色,洛伊不由得在心中暗贊。再次轉眸去看毗曇,只見他目光深遂,卻面無表情,不知道心中在想著什麼。
君羅今日也是盛裝出席,她跟在美室的身後,在經過毗曇身邊時,目光中的留念之情,再次落在了柒宿的眼裡。
整個慶典並無什麼特別之處,都是一些傳統的歌舞以及樂器表演,直到酉時,慶典活動才結束,洛伊輕舒了一口氣,轉頭一看,坐在側面的流雲也是一臉困頓,不由得沖她輕輕一笑。
慶典結束后,洛伊便與流雲相約,出宮去慶祝除夕,閼川因為要回府與家人團圓,自然不能參與,月夜在徐羅伐卻並無親人,當然很樂意與洛伊他們共度除夕。
君羅依依不捨地拉著洛伊的袖子,她實在是想去的,只可惜不能為這事去求美室,掛了滿臉的不甘,最後是,一步一回頭的跟著美室回了曇華殿。
等洛伊他們回到家時,琉璃已經張羅了一桌豐盛的酒菜,就連流雲都不免讚歎起來。這個丫頭才跟著洛伊時,也就只會煮幾個家常的菜式、熬熬粥什麼的,卻在幾個月的時間內,能做出這麼豐盛的菜肴,讓人不可忽視她的聰明伶俐。
眾人這次沒有坐木台之上,而是在後院的梅花樹下架了一張桌子,各自坐了下來,舉眸可見清朗的月光與交錯的花影。鼻尖瀰漫的,是清洌的酒香與梅花時濃時淡的清香,也別有一番趣味。
今日的茶是雨花茶,這茶還是德曼所賞賜的,洛伊用冬至那日所積累的雪水烹煮,更顯得香氣清雅,滋味醇厚。月夜淺嘗一口,點了點頭,笑而不語,一雙秀目只盯著洛伊滿是欣賞。
毗曇在一邊看得真切,提了一壺酒便與月夜對飲,洛伊與流雲對視了一眼,無語搖頭。
過了戌時,便斷斷續續傳來了炮仗之聲,這倒是有了一些除夕的氣氛,流雲喝酒上了興緻,竟然唱起了一首《youarenotalone》,以向她的偶像邁克爾傑克遜致敬,雖然並沒有樂器伴奏,但也聽得月夜與毗曇瞠目結舌。
洛伊今日也是喝得盡了興,竟然取了琵琶,彈了一首《十面埋伏》以助興,這當然同樣讓毗曇與月夜瞠目結舌。
「你們倆,到底有多少讓人驚奇的技藝。」月夜嘆道:「都說美室的琴藝天下無雙,她聽了洛伊這首曲子,怕是也要汗顏了。」
「天下之大倍有奇材出,我這雕蟲小技,怎敢稱無雙呢?」洛伊謙遜道。
「在我的眼裡,你什麼都是最好的。」毗曇湊了過來,輕聲說。卻被流雲聽到了,用手指刮著臉,羞他。
月夜眸中一黯,卻很快釋然,自飲了一杯酒:「洛伊彈奏這首曲子,如能得毗曇舞劍相伴,定讓人終生難忘。」
「好主意!」流雲拍掌附和:「月夜果然是風雅之人,竟然出了個如此絕佳的主意,當然不能放過。」
洛伊聽了也是一笑,並不多話,飲了一杯酒,琴聲便驟然傾瀉而出。毗曇一笑,操了一壺酒仰首飲盡,隨意將那酒壺一拋,一躍而出,人在半空中,便見嵐魂出鞘,一片寒光瀰漫。但見他修長的身影在月光中翻挪騰移,讓人目不睱接,隨著琴聲漸急,所出之劍更是飄逸靈准,華麗空靈。
「真不愧是新羅第一劍客。」月夜由衷地感慨。
皓月當空,琴聲激揚,劍影森森。
這便是洛伊與流雲來到新羅的第一個除夕,如此的輕鬆洒脫、談笑縱情,倒也不枉了這次穿越,但她們此刻都沒有想到以後,那接踵而來的是,越來越沉重、越來越不可自拔、步步為艱的生活。多少年後的除夕之夜,洛伊與流雲對著依然明朗的月亮,想到了今夜之人之事,也只剩一場感慨而已。
盡興之後,一場好睡。
三元日,又飄起了細細的碎雪。
一大早起了床,洛伊幫著琉璃一起熬著解酒湯,昨日,大家都喝得有些多了。聽到東廂的門一響,洛伊一抬眸,便看到了一身黑衣的毗曇。於是便乘了一碗湯,小心地端著走了過去。
「先喝碗湯吧,然後我與你一起去。」洛伊微微一笑。
「你都知道?」毗曇眼中閃過一絲驚奇,溫柔地看著洛伊。
「當然知道,今天是新年,你是肯定要去看師傅的。」
「可是天氣這般寒冷,又是下雪,山林中的路必然難行,,,,,,」
「師傅於我有恩,我又怎麼能因為這些就不去呢。」洛伊打斷了毗曇的話,輕輕地握了一下他的手:「再說,你不是在我身邊么?還擔心什麼行路難呀。」
毗曇點了點頭,也不再說什麼,溫順地喝了一碗解酒湯,便與洛伊往那片山林而去。
空谷之中,萬籟俱靜,只有那雪花簌簌而下之聲。在山崗之上,幾棵松柏圍繞之間,新羅的國仙——文努,便長眠於此。
毗曇伸手撫摸著冰冷堅硬的墳塋,黯然無語、眼角泛紅。有多少多少的話,還沒有來得及,,,,,,
洛伊在毗曇的身後,同樣沉默著,她輕輕地在墳塋面前,擺滿了祭品、點燃了香燭。她看向毗曇的目光沉痛憐惜,卻苦於不擅長安慰,也只能暗自嘆息。
「師傅,,,,,,」毗曇在心中輕喚:「我已經成為了徐羅伐的花郎,你高興嗎?師傅,我想要成為你說的那種人。你還記得嗎?在我幼年的時候,你說過,我要成為這個國家的主人,師傅,你的話我一直記得。」
「師傅,我會完成你的遺命,我會輔佐德曼公主,輔佐她登上王位。師傅,所以不要將目光從我的身上移開,師傅,我會記得你最後的話。你說無論別人怎麼說,我都是你的弟子。」
毗曇轉過身去,目光投向遠方,雪已經有些大了,天地之間一片蒼茫。更遠處的山峰隱約還有些輪廓,倒像是一幅不太真切的水墨畫,只有濃墨淡彩的幾筆。江山如畫,這樣的江山,又有誰不心生羨慕?
回去的路上,比來時更慢,因為山林中積了雪,顯得有些寸步難行。洛伊幾乎是將自己掛在了毗曇的手臂上,腳下還不停的打滑,有幾次差點把毗曇都絆倒。
「這可比清風崗難走多了。」洛伊再一次穩住自己的身子后,嘆了一口氣,舉目一望,不由得一愣。一說清風崗難道就眼花起來,前邊那個人,怎麼像是肖翁?眨了眨眼睛,再揉了一揉,,,,,,
果然,在那片林木中、飛雪下,長身而立的人,不是肖翁是誰?
「怎麼啦?」毗曇見洛伊忽然停下了步伐,也站直了身子問她。
洛伊往肖翁的方向示意,說:「我們過去看看。」
肖翁面對著一處墳塋,簡陋的石碑上,刻有深刻而圓潤的隸書,看清上面的字跡后,洛伊整個人都愣在那裡。
「小女,玉瑤。」洛伊輕聲地讀了出來。
肖翁這才驚覺身後有人,有些倉惶地回身,映入洛伊眸中的是一臉還來不及隱去的沉痛,夾帶著一絲突如其來的驚諤,肖翁,不似平時那般的雲淡風清。
「是你們。」肖翁略點了點頭,有些僵硬地轉過身去。
「這裡,是你女兒,,,,,,」洛伊輕輕地問,卻終是不忍,又沉默了下來。
一時之間,只有滿天飛絮簌簌之聲,洛伊緊扣著毗曇的手,手心冰冷。
一聲長嘆,肖翁回頭:「罷了,今天能在這裡碰到你們也是緣份,是的,這就是小女玉瑤。」
「可是月夜不是說,她兩年前就嫁人了嗎?」洛伊問。
「那是我騙了月夜,玉瑤根本就沒有嫁人,她也不可能嫁給別人。」肖翁眼神沉痛,還是說道:「才認識月夜時,只以為他是伽倻遺留下來的貴族,並不知道他是復倻會的首領,是相處了一段時間之後,他才告訴了我們。我們也是復倻會以外,唯一知道月夜身份的人。」
「小女那時候已經對他有了很深的感情,但卻礙於這樣的身份,倆人都隱忍了下來,誰也沒有再走近一步。但是愛慕這種情愫,又怎是想收就收,想忘就忘的呢?」
「兩年前,小女因為一個偶然的機會,知道了新羅軍隊要圍剿復倻會其中一個據點的消息,其實也不算是偶然了,當她得知月夜的真實身份后,就有意地去接近一些士兵,甚至將領們。不過她一直都瞞著月夜。那一次,她為了探聽圍剿的確切時間和地點,讓新羅的將領起了疑心,她冒著生命危險竊取了機密,好不容易才輾轉逃了回來,將那個消息告訴我后,再也堅持不下去,就這樣,,,,,,」
「這麼說來,這些事情,月夜一直都不知道?」洛伊語音沉重。
「玉瑤的心思,也是不想讓他難過吧,所以,我編造了一個她已出嫁的謊言。」肖翁苦笑:「月夜的肩頭肩負的東西太多,何必讓他再背上這一層歉疚?」
「可是,這也許對他們倆人,都是不公平的。」洛伊黯然:「如果月夜知道,至少,他會來這裡,,,,,,」
「這裡是進入復倻會總據點的山林,我將小女葬在這裡,就是為了讓她離月夜更近一些。有時候月夜無意地經過,她的在天之靈,或許能略感安慰。」肖翁嘆道,憐愛的目光再次投向那座小巧的墳塋,她隱沒在山林之中,她沒有愛人的拜祭,她就這麼默默的,默默的。
「你打算怎麼辦?」回去的路上,毗曇問洛伊。
「我不知道,但我想告訴他。」洛伊皺著眉,她心思沉重,眼前還有月夜說起玉瑤時溫柔的神情,他還認為,她與自己的夫君琴瑟和鳴,如果讓他知道,她早已這麼一個人孤單地離世,,,,,,
「能不能,不要理會這件事。」猶豫再三,毗曇還是說出了口。
洛伊駐足,孤疑地看向毗曇,看到他的唇角微抿,目光深遂。
「洛伊,我不想看到你和月夜走太近。」毗曇拉緊了洛伊的手,說得極為認真。
「他只是我的朋友,,,,,,」洛伊搖了搖頭,也說得極為認真:「毗曇,你和他是不同的,在我的心中,沒有人能和你相比。」
毗曇一愣,心中有個偏僻的角落被溫柔的觸動,她總是怎麼直接,毫不掩藏自己的心。可是,為什麼自己,還是那麼地害怕將她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