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望族養子
尋常一樣窗前月,才有梅花便不同。
洛伊第一次這麼近距離地打量著這個山野巫師,他雖然被流雲綁得跟個粽子一般,不過臉上倒還坦然,一頭烏髮散亂傾垂添了幾分狂放不羈,栗色的眼眸中寒芒兩點灼灼便讓人側目,鼻樑秀美略失挺拔,唇角微揚似笑非笑似謔非謔,雖然被扔在地上微仰著頭才能與洛伊對視,氣勢卻沒有輸了半分,靠在牆角,伸直了一雙長腿,卻不露半點尷尬。
洛伊微微一笑,輕輕地說:「你就是滁盱?」
「你又是何人?」滁盱直視洛伊,這女子讓他有些微的壓迫感,這倒是稀罕。
「我是何人並不重要,我現在負責這件案子,你只須回答我的問題便好。」洛伊輕輕地抬了一下下巴,雙眼微咪。
一絲凜然的光芒,竟然讓滁盱微微垂了垂眸,細密的睫毛便掩了那兩點寒芒,點了點頭:「看來,你們調查了我的真實身份。」
「這幾日你去了何地?」
「我閒遊而已,村子里究竟發生了何事?」在洛伊的逼視之下,滁盱總算生起了一絲不自然,收起了他的長腿,微曲著。
「發生了幾起命案。」洛伊依然目光灼灼,流雲懼怕這名男子眼中的妖媚之色,可是她卻不懼。
「所以你們懷疑我?」滁盱一笑,面上又浮現出慣有的蠱媚。
「你的確是有重大的嫌疑,別想著讓我們拿出什麼實據,我們現在奉了王命調查此案,你應該也知道,官府判案採用的是有罪推斷。」洛伊淡淡一笑,居高臨下垂眸直視著他。
「你們要懷疑我我也沒有辦法,我只想說,此次的命案與我無關。」
「此次?那麼哪次與你有關呢?」洛伊敏銳地捕捉到滁盱的語病,追問道。
滁盱眉心一跳,卻笑得更加妖媚:「這,就需要你們的調查了,我不會再多說一句。」
洛伊一笑,也沒再多說,轉身而去卻並沒有關上房門,此時正值春寒料峭,洛伊不想對嫌疑人動刑,但讓他受點寒涼這樣的小邪惡,試試也無妨。
才小心翼翼地走過滁盱門前那條泥濘不堪的阡陌小道,洛伊便看到毗曇與流雲像兩匹脫僵的馬一樣朝這邊奔來,不由得哀嘆,看來武藝好和武藝差的區別真的不是一點半點。等到看清倆人表情,洛伊的心便沉了下去,看來,又出事了。
死者羅氏,是瞻星徒行遠寡居的母親,看她七竅流血倒斃屋內,顯然也是中了斷腸草之毒。
「我接近午時的時候還來了她家裡,看到她正在準備午餐,我還叮囑了幾句,為什麼還是會出現這種事?」流雲看上去很是沮喪。
「行遠呢?」洛伊問。
「這幾日村子里不太平,羅氏既要顧著地里,又要去給人家漿洗衣裳,怕自己無睱顧及行遠,就將他送回了娘家,讓爹娘照顧著,卻沒想到,,,,,,」流雲嘆了口氣:「她娘家在十里以外的謝村,已經著人去通知了。」
等了約一柱香的時間,縣衙的仵作與縣令也趕了過來,大家心情都很沉重,村民們皆是議論紛紛,已經沒人覺得好奇了,村內被嚴嚴實實地罩上恐怖的氣氛。
「各家的餐具與糧食都讓仵作檢察過,沒有發現有毒,那麼,這毒看來是新下的。」洛伊心頭沉重。
「我去過羅氏家中往村口走,才看到巫師從村外過來,難道此次事件真與他無關?」流雲皺著眉。
「你今天在村內沒有看到外人?」洛伊又問。
「絕對沒有,但是仁愛村有三十來戶人家,今日下著雨,村民們也幾乎沒人出門,如果有人潛進村不被別人發現,也不是什麼難事。」流雲搖了搖頭:「還是我疏忽了,我一看到巫師回村綁了他便去找你們,沒在村子這段時間,才讓那兇手得了手。」
洛伊知她是自責,拍了拍她的肩,以示安慰。
「我今早去吉慶巷,聽人們都在議論,說是我們將孩子送去做瞻星徒,瞻星徒可是我們這樣的人能做的?因此觸犯了神靈,才惹來了殺身之禍!」一個村民的聲音飄入了洛伊的耳中,她的心中震動一下,與流雲雙雙看過去,原來是另一個瞻星徒的家人。
「真的是這樣呀,那可不得了,我們去求了大人們,讓孩子們退出吧。」另一個村民說。
一時之間紛紛擾擾,村民們紛紛用敬畏和另含深意的目光,偷偷地瞄向流雲。
「這些人,,,,,,」流雲氣結,暗暗地咬著牙。
洛伊輕輕握了握她的手,對村民們說:「這次的事件是惡性的殺人事件,陛下已經命我們查找真相,我們當然會竭盡全力將兇手揪出來,給大家一個公道,不過,我們也不會勉強大家,如果大家真的不想讓孩子成為瞻星徒,現在就提出來,以後,你們的孩子就再與瞻星徒無關了。」
村民們面面相覷,卻也沒人出聲,孩子成為瞻星徒每月都有補給,再說,還有極大的可能在以後出人投地,這麼好的機會他們也是可遇而不可求,因此也不想輕易放棄,只躊躇著衡量著猶豫著,小聲商議。
「你們不要這麼糊塗!」一個人忽然從人群中出來,是熙雄的父親:「大人們都已經說了,這幾天的死者都是因為中毒,那肯定是有人投毒,這和神靈無關呀,大家莫要被奸人們利用才好。」
聽了熙雄父親的一席話,村民們才散了開去,流雲吁了一口氣,而洛伊卻皺了皺眉,她的心頭閃電般地略過了一絲疑慮,她朝熙雄父親走了過去,緩緩地問:「你讓大家莫要被奸人利用,你說的奸人是誰?」
熙雄父親一愣,目光閃爍了一下,才諾諾地回答:「不是那名巫師么?他想娶小英,結果小英被大人解救入了宮,他便想報復副天官大人,才做了這些事,讓村民們產生恐懼,不敢把孩子們送去做瞻星徒,難道,,,,,,」
「我只是隨便問問,沒想到你也是這樣的看法。」洛伊見他緊張起來,不由得一笑,熙雄父親仿若看到了突然在春夜裡無聲綻放的曇花,愣在了那裡。
「你懷疑熙雄他爹?」轉身之後,流雲問洛伊。
「你不覺得有奇怪的地方嗎?小英當時要被巫師拿去祭河神,他做為小英的父親,連阻止的勇氣都沒有,這次卻能挺身而出。並且,我們上次因為手頭沒有證據並沒對任何人說過,是巫師在村民們的食物中投毒才導致這麼多人生病,他怎麼一下子就聯繫到巫師身上了呢?」洛伊分析道。
「話是這麼說,可是,熙雄他爹,為什麼要殺那些人?」流雲還是覺得不可思議。
「我不是懷疑他殺了人,但是,心中總覺得有些怪異,一時也沒有什麼頭緒。」洛伊搖了搖頭:「我們去找毗曇吧,看看仵作們怎麼說。」
沒有任何意外,羅氏的死因正是中了斷腸草之毒,毒也是投在食物之中,羅氏連午餐還沒吃完便中毒身亡。
「我當時見她正在包餃子,還順口問了問,她說,今天是她的生辰,自己吃完后,還打算給行遠送點過去,真是,,,,,,」流雲搖了搖頭:「究竟是誰下的毒,毒又是怎麼下的?」
「我們已經叮囑過了村民們,他們在烹煮食物時留了心,要下毒實非易事。」洛伊側著頭,仔細思索,忽然眉間一亮:「如果羅氏今日在包餃子,一定需要鮮肉,她的鮮肉從哪兒來的?」
「你是懷疑,,,,,,」毗曇一下子明白了:「有人是在市場上就找機會下的毒!」
「剛才不是有人說今天去了吉慶巷了么,我去問他們,看看是不是羅氏與他們一起。」流雲坐不住了,噌地轉身就跑。
「著急成這樣,,,,,,」毗曇無語,低頭一笑。
「她很內疚。」洛伊看著流雲的背影,輕輕地說。心中有那麼一絲擔憂,似乎她們對於這個時代的事,參與得過多了。
羅氏今早,果然是與幾個村婦一起去了吉慶巷,不過其他的兩名村婦因為著春日要到了,孩子成為了瞻星徒又帶來了一些補給,因此想給孩子添幾件單衣,去了裁縫鋪,倒是並沒跟了羅氏去市場,因此也不知道詳細的情形,這不免讓流雲有些喪氣。
毗曇遣了無名之徒們周圍打聽,總算是找到了賣給羅氏鮮肉的肉販,他只是一個普通的屠夫,在吉慶巷賣肉已經10餘年,平日里除了賭些小錢,也並沒有其他的不良記錄,洛伊也認為屠夫下毒的可能性不大,姑且不論動機,羅氏平時光顧的是東市的肉販,不過是因為今日里有兩名村婦來吉慶巷,所以才相約一起來,到這個肉販這裡買肉,也是碰巧而已。
如若不是肉販下的毒,那麼定是羅氏買完鮮肉后被人調了包或是找機會投了毒,於是毗曇又問了那個肉販,果然,在羅氏剛走,便有一名男子來買了鮮肉,奇怪的是他先問了肉販羅氏所買的鮮肉的分量,然後再買了一塊一模一樣的肉,並且見羅氏就要出了市場,還一直催促著屠夫,最後丟了一把鐵鋌心急火燎地便走了,肉販一數,竟然多出了一倍去,心裡暗暗高興,但當然也有些疑惑,於是把那男子連羅氏都留了印象。
那肉販細細地告訴了毗曇買肉的男子的穿著與長相,不過是長相清秀的普通人,穿著也是普通的灰色布衣,沒什麼特別,看來,要找到那男子無異於大海撈針。
「線索到這裡就斷了,真讓人傷腦筋。」流雲心內焦急,完全無法平靜下來。
「稍安勿躁。」洛伊拍了拍她的手背,安慰道:「至少我們獲得的信息比昨日要多了。第一,吉慶巷竟然有了傳言,將此次連環殺人事件歸咎於瞻星徒,而這幾起案子的死都的確又都是瞻星徒的親人,這讓我更加篤定,兇手殺人的動機是沖著瞻星台來的,也就是,兇手很有可能是宮裡的人。」
聽洛伊如此說,毗曇與流雲的面色都沉了下來,洛伊也略垂著眸,柳眉微蹙,心中一邊思量著,一邊又說:「第二,我認為巫師的嫌疑基本可以排除,他今日才回村子,我細細地問過他,羅氏在吉慶巷時,他在離仁愛村十里以外的一間茶水鋪,在那裡喝了壺茶——等待雨勢減小,我也著人去那茶水鋪核實了這個情況,那茶水鋪剛好在徐羅伐相反的方向,他不可能有作案的時間。」
流雲看上去雖然有些不甘心,但心內卻信服洛伊的說法,一臉認真的繼續聽洛伊的話。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羅氏既然被人在村外下毒,根據我們的推理,因當是有人用毒肉與她的掉了包,兇手用的是什麼手法我們尚不可知,但我們知道一點,兇手肯定在跟蹤羅氏,否則他不可能知道羅氏今日會去吉慶巷。這幾日村民加強了防範,再加上流雲也在村內巡視他不好在村內下手,應當是在村外埋伏,再侍機下了毒。」
洛伊愈是說下去,眉間越是輕鬆,她腦子裡緊密飛速地思索,說出來的話卻清淅明了:「兇手的目的在於挑撥百姓們對瞻星台產生畏懼,他們的目的沒達到,應當還會下手。毗曇你立即吩咐下去,叮囑無名之徒們密切注意宮內郎徒的動向,特別是這幾日常常出宮之人,去找風月主瘐信應當能調出這幾日的出勤記錄,如若那人還與某位神女往來過密,就更應當注意了。」
洛伊說這番話時,毗曇一直目不轉睛地盯著她,看她秀眉微蹙時,他的拳頭緊握;看她眉間放寬,他目光溫柔;看她眸中光彩熠熠,他的心內更是欣喜難禁。只要和她在一起,他的視線便無法從她的身上離開,即使這時節寒雨霏霏,他注視著她心內卻變得踏實而溫暖。
而洛伊說完了那番話,卻看到毗曇只是盯著自己,目光溫柔卻笑而不語,不由升起一絲赧意,輕咳了兩聲,有些嬌羞地側過了身子。
毗曇這才回過神來,咧開嘴角燦爛一笑,並無一絲尷尬,有些陰霾的房間內,像是突然照入了一絲陽光,但被照亮的也只有毗曇與洛伊兩人。
流雲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一個人還在陰暗的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