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二九章 豆在釜中無聲泣
各類言辭咄咄逼人,原來葯士大夫采自醫山的一些葯中含有劇毒,混雜在其他葯中,已傷及了許多人的性命。人都這樣,明明是空手白的東西,拿了從來不覺得自己佔了便宜,但這便宜若是不「便宜」,便覺得是自己吃虧了。
無痕臉色煞白,坐立不安,見無劍看完熱鬧回來,便道:「我懷疑,毒化草藥的毒,是從我的小園子里流出去的。」
無劍奇怪道:「這與你何干,你的園子種得都是良藥,會傷及人的品種你都放在這院子里了啊。」
無痕搖搖頭:「不是,跟葯沒有關係。這幾日我就發現,小園子里的一些草藥發生了奇怪的變化,我想來想去,也許是我澆灌的水有問題,結果我在那水槽附近找了找,果真找到了一個藥瓶,裡面的藥粉含有劇毒,雖然打成粉散在了水中,但水灌入土壤被藥草吸收,多多少少都會有影響。」
無劍一皺眉,心思活絡道:「毒在水中,那豈不是你那一整片小園子都被毒化了?」
無痕更加憂慮,道:「若只是我的小園子也就算了,前天夜裡下了場大雨,昨天我與司情去園裡看過,雨水大太,園中泥水橫流,定也有些流散到其他地方去了,下游一帶的草藥,都難說了……」
這事的確不小,無劍本來還覺得是這些愛佔便宜的傢伙無中生有,無痕這麼一說,倒真是他們的問題了。
「藥瓶在哪裡?既然有藥瓶,就肯定是蓄意的,誰這麼失心瘋要做這種害人的事情?」
無痕將藥瓶給了無劍:「若是庄中人所為,我們難辭其咎。」
無劍冷笑:「誰這麼無聊干出這種事來,又關我們什麼事,若是那些得了便宜不知足的人來討說法,推出去給他們治罪便是,居然在你園中下毒,這嫁禍的技倆也未免太差,笨到留下尾巴來招禍。」
無痕皺著眉頭,自己心中的疑惑提都不敢提出來,她害怕自己的猜測是真的。
草藥毒化的事件愈演愈烈,游家始終沒有人出來給個說法,莊主有事外出,向來代為處理庄務的長女無患也恰巧外出,無人管事,游家的太極門始終冷漠地關著。
無痕帶上司情,背著葯蔞悄悄外出。
「去哪呢不帶上我?」無劍坐在後門牆頭,交疊著雙臂悠哉道。
無痕道:「去幫他們。」
無劍道:「咱們游家從醫也從毒,可沒有將懸壺濟世作為已任。」
「毒是從我的園中流出去的,我總不可能眼睜睜看著他們因我的葯而死吧?」無痕抬頭看著無劍,第一次對這個同胞妹妹皺起了眉頭,「我可做不到像你們這般鐵石心腸。」
無劍一躍而下,笑道:「你一天到晚只對著藥草葯泥,可曾真正醫治過誰?就這樣帶著司情出去了,你以為你能幫得了誰?」
「我雖不深悉醫治之術,但我知道哪些藥草可以對症下藥。司情哪裡都願意跟我去的,至於無鏡他們,我就不想連累她們了,想必她們也跟你一樣,覺得根本無所謂吧。」
無劍點點頭,道:「的確,外面這些人的生死跟我們有什麼關係,不過你想幫他們,就得帶上我。誰知道那些不知感恩的白眼狼會不會欺負你們,司情也就只有陪你一起受欺負的份。」說罷一把將葯蔞從無痕弱不禁風的背上拿了下來,背在了自己身上。
無痕笑了,跟在後面道:「有你在,什麼小事都會變成大事,到時候莊上要是來治咱們的罪,你可別怪我,是你自己要淌得這趟水。」
無劍嘆氣道:「誰讓我娘胎里就攤上了你,你在你的水坑裡,哪能少得了我。要是誰敢來找我麻煩,我就讓誰麻煩一輩子。」
無痕與司情對視一眼,都笑了,有無劍在,一切似乎都變得不可怕了。
幾人心無旁鶩地出庄救人,誰都沒想到,回來后要面對得是一場前所未有的訓責。
百年前祖宗定來的規矩,十年一命。無痕卻破了祖訓,帶下的草藥救治了許多人,擅自救人,是大罪。
莊主剛一回庄就要處理這樣棘手的問題,在他們看來,草藥毒化傷害無辜事小,游家小姐破壞祖訓胡亂救人事大。
按祖訓,無痕要抽去游家內法,終生不得外出院圈,不得研習游家藥理,不得救治任何人。
「無痕,你可知罪?」堂中燈火輝煌,亮如白晝,莊主盯著堂下三人問道。
無痕悲涼地看著冷漠的堂中人,聲小卻不卑怯,道:「若救人是罪,那無痕知罪。」
若是救人是罪,那無痕知罪。
一句多絕望的話,善良有罪么?
莊主咬了咬牙,道:「無劍與司情協罪,無劍院中禁足一百天,司情——」她看了人群中的那抹紅色一眼,道,「司情本是情牌侍者,罰罪囚於無龍台三個月,釋后回到無情身邊侍奉。」
司情臉色煞白,淚眼盯著無痕。
無劍怒站起身,沖著莊主道:「憑什麼?我們與無痕一起救人,並無主次之分,為何她是重罪?若真是要治罪,這個毒化山上藥草的藥瓶主人才是真正的元兇吧!」她將藥瓶亮於眾人,雙眼直瞪游無情。
無情畢竟是個孩子,知道自己的惡作劇釀成大禍,任性拔扈如她也無言以對。
莊主道:「葯山屬我游家所有,我們植葯植毒是我們的自由,外人自己摘去,不分青虹皂白治壞了人,與我們何干。我們只從詛訓規定,你們破壞了規定,就得受到懲罰。」
於是無情可以誤植毒物傷害數百人無罪,無劍在旁幫助救人無罪,但發起救人的無痕卻罪犯滔天。
無痕一直是那樣的循規蹈矩,舉止說話小心翼翼,生怕一個大聲都驚動了別人,這樣的乖孩子,犯了一個善良的小錯,卻為眾不容,如芒刺在背,梗骨在喉,要被處以最嚴苛的責罰。
不公平嗎?人與人之間,從來都沒有公平可言。
無劍橫眉倒豎,將藥瓶砸向游無情,無情大驚,後退幾步躲過,藥瓶砸在地上,殘留的毒粉在地上與塵埃一起揚起,隨風飄散。
「大膽無劍,長者皆在,任意妄為。你若不自己下去,我便差人綁你下去。」莊主怒道。
無痕木然地起身,司情連忙扶上。
一直緘默不言的無患道:「無痕體弱,司情侍奉慣了的,即便是要換人侍奉,還得有許多細則要交接下,娘多給些時日讓她們打點吧,替換的人手也需些時間斟酌。」
莊主點了點頭。
無劍瞪著無情的看客,瞪著一直明哲保身的長姐,瞪著莊主,狠狠道:「我不會善罷甘休,有我在的一天,誰都別想動無痕和司情。」
當日定下處罰,無劍那惡狠狠的眼神像個詛咒烙在大家的心裡,各有各的不安。
誰都知道這個被寄於重望的三小姐對自己的同胞姐姐有多維護,誰也不敢去想像,若是這個重罰最終落下,無劍會有什麼樣的舉動。
夜前莊主令無患找來無劍,斟上茶,兩人不像母女,倒像是同輩之交。
「有什麼話直接說,不用假套這些客氣。」無劍十分不客氣。
莊主並不為意,心平氣和對其道:「若是你真的想幫無痕,我倒有一法。」
無劍道:「什麼辦法?」
「我在帝者為你尋得一門好親事,若是同意遠嫁,我便以莊主之位保下無痕之事,至少能保證我在位的這些年她能延過家法。或是你學有所成,能成隱者,立下新牌,便可改黜這條家法,無痕並不是救不了的。」
無劍道:「無痕也是你的親女兒,你明明有辦法可以保下她,為何還要我遠嫁?」
莊主搖頭:「我保不下她,我只是游家規訓的執行者,沒有半點發表意見的權利。只有你同意遠嫁,我才有資格提出這個建議。」
無劍道:「這門親事能給游家帶來什麼?」
「帶來赦免,帶來光明。」
「那對方想必是帝都不得了的人物吧?」無劍冷笑。
「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無劍道:「想不到醫界聖手游無龍,還要靠賣女兒來換得重見光明的機會。我還真當以為你們這樣高風亮節,只願當隱藏在山水之中的隱世人。」
莊主咬牙切齒,慢慢道:「若能光明正大,誰願鼠竊之行,我是為了無數的游家後代。」
「為什麼是我?」
「四人中只你有你與那位公子年紀相仿,你們的八字我們也推合過,相成之機——」
「無痕與我同胞而生,年數八字都與我一樣,她聽話又懂事,為了這無數的游家後代,她一定會很樂意遠嫁離開這裡,我猜莊主您連她的名字都沒有提過吧?」無劍粗魯地打斷了母親的話。
莊主咬了咬牙道:「這種蠢人才會問的問題,你就不必來挑我的刺了。」
無劍認真盯著莊主,說了句沒頭沒尾的話:「無痕也是你的女兒。」
莊主一愣。
無劍垂下雙眼,這個風行雷電般的女子,頭一次顯出了憂傷,她輕聲道:「無痕一直都是我的軟肋,不是嗎?我的這個軟肋心太軟,總是憐憫蒼生,感懷弱小,她不像你們這樣鐵石心腸,遲早都會破了十年一命的訓。」
什麼?!
莊主皺眉:「你什麼意思?」
無劍道:「為何如此巧合?為何我覺得這是一個局,一個娘你為我設的無路可退非嫁不可的局?只有這個辦法才能保下無痕和司情,是不是?」她抬頭看了一眼立在邊上的無患,她覺得無患是莊主的影子,所以她應該也知曉了一切,這兩個女人,一個是生她的母親,一個是待她如母的長姐,如今要用這種方式逼她就範,為了游家的光復而犧牲自己的幸福。
但無患似乎並不知道這件事,此時亦是一臉驚訝地盯著莊主。
莊主吃驚不小,她沒想到無劍年紀輕輕,居然能一下子就看透了她精心設想的一切。
無劍傲然站立,一把掐滅燭火,冷聲道:「我游無劍不會成為任何一個人的棋子,尤其是以無痕作為要脅。」說罷離去,孤獨瘦長的身影,卻要倔強地挑著整個游家的權威與歷史。
莊主忍著怒氣,一把將還冒著熱煙的燭台打翻在了地上。
無患沉默地收拾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