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三零章 來生願能認得你

第四三零章 來生願能認得你

「你沒有什麼想問我的么?」莊主冷道。

無患道:「無劍已經說得很清楚了,我雖沒有她聰明猜到這些,但至少還聽得懂人話。」

「知道得太多對你沒有好處。游家已經被封太多年,好不容易有這個機會,我不能讓無劍給毀了。」

「娘想當英雄,女兒為您的豐功偉績犧牲一些是應該的。只是或許您用錯了方式,後果如何誰都不能預料。」

「我之所以沒有告訴你這件事,就是不想你感情用事壞了我的好事,不過現在也無所謂了,無劍她自己猜到了。」

「可憐無雙不應該見到家族的這場紛爭,他還那麼小,這種煮豆燃豆萁的真實戲碼,不應該成為他少時的一部分。早知如此,我就不應該這麼著急地帶他回來。他一路上一直念叨著想隨三姐練劍,幫四姐種葯,看來是都實現不了。」

莊主瞪著無患,道:「你也學了本事來酸我了?為了大局,犧牲小我又如何?若無劍是個明白事理的人,需要我設想這麼多來控制她么?何況我又沒有委屈了她,對方不論人品長相都是人上人,只不過身體羸弱了一些而已,若不是這原因,我還沒這個機會能與他們聯姻。」

無患沒有接話,默默收拾好燭台,道:「沒有其他事,我先回去休息了。」

「接下來的事情你最要保持安靜,尤其是在雙兒前面,最好一句都不要提此事。否則你不但幫不了她們,還會毀了你自己。」

無患提了口氣想說話什麼,終還是咽了回去。

關上門前,莊主道:「你去告訴無劍,我只給她兩天時間考慮。」

無患看著自己的母親,仍舊沒有發表自己的意見,慢聲道:「我只希望娘能掌控好一切。」

兩天過去,無劍自與莊主夜談后便不知所蹤,司劍守在無痕院中,對無劍的去向閉口不提。

莊主怒了,問無患:「你與她說過時限沒有?」

無患道:「當夜回去我便跟她說了。」

「她有說什麼沒有?」

無患搖頭。

莊主憤怒之外,還感覺自己受到了無聲的嘲諷,自己的女兒竟可這樣蔑視她的權威。她命人告知長者,要在這第三天治罪無痕。

無痕再次跪在了堂中,那麼柔弱可憐。

兩們侍者司劍與司情被攔在了堂外。

堂中只有游家嫡親與長者能入。

司劍挺著腰桿在堂外大聲請求道:「莊主,請莊主再寬赦一天吧。

莊主冷笑:「我已寬赦兩天,若再一再寬赦,又罪庄規於何處。」她走下高位,對無痕道,「無痕,你是我女兒,你明白娘的為難之處的哦?現我對你從寬處罪,那麼以後庄中人的罪,我便再不好治了。」

無痕聲音很輕,輕得沒飄到堂外就已經消失在了風裡,她對莊主道:「不必等了吧,這麼多年,無劍一直背著我飛翔,她說她不累,其實是我累了。」

莊主有些神經質地扭頭看了看周圍,無痕的聲音太輕以致於邊上的人都一臉的好奇,她盯著無痕,壓低聲音道:「此話怎講?」

無痕垂著頭,語如滾珠落玉盤:「娘對我們太不了解,我與無劍同胞所生,我與她的體質如陽陰兩極,但我並不比她笨,她能猜到的,我一樣也能猜到。」

「你——」

「無劍是萬眾之選的下任隱者,自小被賦予眾望,我也很高興,但是直到今天我才徹底明白過來,我這個沒用的胞姐將會是她一生的負累,她對外在刀槍不入,可我卻是她的軟肋,她的弱點,若有人對她有所用意,我永遠都是目標。我只是沒有想到,第一個將我作為目標的,會是自己的家人。」無痕抬頭看著自己的母親,她不像無劍,對事對人總是愛恨分明,她的眼裡總是多了許多體諒和包容,或者無奈與失望。

莊主不可置信地瞪著自己這個贏弱到經常被忽略的女兒,她一直覺得無痕只是無劍的影子,在游家真的可有可無,她萬萬沒有想到無痕的心思智慧並不輸於無劍,若是她身體健康,也許成就造詣絕不亞於無劍。

「我不想無劍為我犧牲這麼多,她是註定要站在高處的人,一輩子那麼長,她能為我犧牲多少?」

「若是她點頭,你不必受這些罪。」

「娘一定考慮了很久吧,這個兩全其美的方法,無劍一定會為了我最後妥協,她若遠嫁,下任隱者之位就會空出,所有的人都覺得隱者之位非她莫屬,只有您的心裡還有其他打算。」

莊主臉色大變,後退幾步,怒瞪無痕。

「無痕知罪,願受家法。」

無痕連頭都沒有抬,但是莊主仍舊看到了她輕勾起的唇角,那明明是無可奈何,莊主卻讀成了輕蔑,她失去了最後一點猶豫,迫不及待地想要讓看穿她一切想法的女兒離開自己的視線。

「執行。」

一聲令下,堂外司情怯弱的一聲「小姐……」,跪倒在地。

無痕被消去了內法,心灰意冷,不願接受任何療養,閉門不見,任傷勢惡化。

無劍翌日回來,庄中人見之則避,大感奇怪,到無痕院中卻見大門緊閉,敲了許久的門才見司情來應,司情說無痕不願見任何人,包括無劍在內。

無劍大感奇怪,直接躍過院牆,到了無痕房中,見她身形憔悴,眼神黯淡,宛如將死之人,顯然已被消光了內法。

無劍怒發衝天,二話不說,馬上到莊主房中大鬧了一番,走時甚至將門都摔壞了,再去無患院里鬧了一番,將自己置放在那裡的消遣東西全砸了個碎,囑託好司劍護好司情無痕,不管是誰來犯,殺無赦。

然後下山,親自去毀了莊主定好的婚事。

「無痕,我會救你的,我再不亂鬧玩笑,我一定認真研習藥典,找出治好你的方法。」無劍像個孩子,哀求一臉木然的無痕。

「恩。」無痕總算開了口。

「真的?我認真研究過了,大概有了眉目,你耐心等一等,我很快就能制出第一劑葯了。」

「別生大姐和小妹的氣,她們也是身不由已。」無痕拉著她,輕弱道。

無劍馬上沉下了臉:「身不由已?游無患這個明哲保身的自私自利的東西,我興許可以不問責她,但是游無情,是誰拿刀架在她脖子上逼她在你葯園裡下毒么?」

無痕閉上了眼,道:「不說了,我想休息了。」

「你休息,我在邊上陪你,保證不吵你。」

「司情會陪我的,我與她的日子也不長了。」無痕有氣無力地嘆息著。

「有我在,誰都別想動司情,誰敢動你們,我就殺了他。」無劍發狠道。

「我知道了。你回去吧。」無痕翻了個身,背對著無劍。

無劍知道自己的狠話又惹惱了無痕,心中煩悶,遲遲不肯走。

無痕輕喃了一句:「可惜,此番見不到無雙了。也不知他是高了瘦了沒有。」

無劍無奈,自己病重垂危,居然還去管別人高了瘦了沒有。

「你且好好病身子,我會帶無雙來見你的。」

無痕又「恩」了一聲,再不說話。

無劍只好走了。

走時她看到園中的司情在煮葯,她使勁吸了吸鼻子,聞到一股淡淡的清涼微苦的味道。

司情見她出來,忙蓋上藥蓋向她走來。

「我先回去了,你照看好她。我已經讓司劍收拾簡單細軟,這段時間來這裡幫你一起。你就安心陪著無痕,有我在誰都動不了你。」

司情形態舉止都像及了無痕,亦是輕如雲朵地點了點頭。

「你是侍牌司人,武功勝過一半庄仆,無痕已再無能力自保,你不能再像無痕這樣軟弱。」無劍拍了拍司情的肩膀。

司情還是點點頭。

無劍鬱悶至極,嘆息離去。

「小姐不是軟弱,她只是喜歡成全。」司情的聲音細如蚊吟地從后飄來。

無劍扭頭看了看,司情正抬頭看著她,淚光盈盈,眉中間的那顆紅點無限楚憐。

司情端著葯,與那葯煙裊裊一起進了無痕房間。

無痕看著托盤中的兩個碗,沒有多問,眼中帶淚,微微一笑。

司情輕柔道:「葯苦,加了些杏子。這碗杏子多些,這碗少些。」

無痕選了杏子少的,放在自己身前,道:「我喝慣了葯,不怕苦。」

司情細柔地取了另一碗,笑道:「那這甜的就便宜司情了。」

無痕抬眼看司情,雖在笑,眼淚卻止不住滾滾而下:「你也說葯苦,又何必陪我?」

司情道:「陪習慣了,而這最長最黑的路,小姐身邊怎可少了司情?」

「司情,你真好,你比無劍更懂得我的心。她一心只想救我,要我與她一起活,但你願意與我一起死。」無痕已哽咽不能語。

軟弱如水的司情此時卻顯得格外堅強,為無痕拭去眼淚,溫柔笑道:「司情雖屬情牌,卻能有幸服侍小姐。司痕當年以命成命,司情怎能貪生辜負?」

無痕破碎地深吸了口氣,看著被風吹得飄飄飛起如繾綣之雲的紗賬落淚。

會有不舍吧?

每一個迫切想要離開的人,在離開的最後一剎那,總歸有些許的留戀,或許是帶不走的物件,或許是印刻在那個空間的回憶,實現不了的諾言,或者未完成的心愿。

這一天的天氣真好,晴陽伴清風。

溫柔的紗賬輕緲緲地拂過桌台,兩人倚坐在台邊,櫻色的衣裳垂落在地,像是喝了陳釀的美酒醉倒在了春風裡。

風帶過花蕊,灑落在她們的裙擺上,淺淺的杯中,花芯旋轉,慢慢的枯萎,化在了茶中。

沒有驚天動地的哭訴,沒有妄自嗟呀的嘆息,沒有隻言片語,無痕就這樣輕悄悄地走了。

——司情你聽,那是什麼聲音?

——我什麼也沒有聽到啊小姐。

——我好像聽到了錦瑟合鳴的聲音。

——沒有啊,那是四小姐院中檐角的風鈴聲罷了。

——不對,不一樣呢,這是我沒有聽過的錦瑟聲。

——小姐還對那傳奇的珠子念念不忘。

——是啊,只是這生,我再無緣見那傳奇的錦瑟了。

——來生吧,來生再見。

——真的會有來生嗎?

——一定會有的。來生,來生司情還願陪著小姐,來生小姐要認得司情。

——認得,我一見你眉間的紅點,就能認到你了。

——好啊,一言為定。

從無劍離開,到司劍收拾好細軟過來,不過一柱香的時間。

司劍因為常到無痕院中,故也沒有敲門,徑直進來,看到廳中窗台上兩人,大感奇怪,依她對兩人的了解,並不像是會苦中作樂的人,上前認真一瞧,才知道大事不妙。

兩人皆已沒了氣,無痕甚至還帶著微笑,司情眉間那顆楚憐至極的紅點,竟消失了。

——來生小姐要認得司情。

——我一見你眉間的紅點,就能認到你了。

這紅點,想是司情帶著去了來生,去赴來生之約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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錦瑟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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