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羅漢
陽光更燦爛。
現在已接近中午,是一天中陽光最燦爛的時候。
可是屋子裡卻更陰暗。
阿英睜開的雙眼怎麼也無法合上,洛克望著那雙眼睛,拳頭握的更緊。
她的眼睛彷彿還在瞪著洛克,問洛克:
「他為什麼要殺我?為什麼要殺我這麼一個可憐的女人?」
若不是因為他,阿英不會死。
「她怎麼會淪落到這裡,她走的時候帶走了很多值錢的東西,足夠生活,不需要來這裡。」洛克問道。
蕭芳道:「因為賭。」
她嘆了口氣:「她離開后,每天都喝酒,每天都在賭,那些錢很快就沒有了。」
「錢進了賭場,就好像女人進了神仙窩,永遠都無法回頭。」她淡淡地道。
阿英是在用酒來麻醉自己,想讓悔恨帶來的痛苦能減輕一些,讓自己能好過一點。
她更忍受不了失落後的寂寞和空虛。
想用賭博來刺激自己,忘掉這一切。
洛克突然大聲道:「馬上帶春紅來見我。」
他的吼聲讓房間里每一個人都感到恐懼。
因為每一個人都感覺他心裡燃燒的怒火,這可怕的火焰隨時可以將這間房子,將這間房子里的所有人都化為灰燼。
甚至連這個世界都會化為灰燼。
春紅很快帶來。
她也是一個可憐的女人。
看著這個已經醉的不省人事,像一灘泥一樣軟癱在地上的女人,洛克眼中只有憤怒,沒有同情。
同樣的女人,同樣生活的這麼悲慘,為什麼你還可以繼續活著。
阿英卻要死。
洛克的拳頭握的更緊。
一桶冷水從頭上澆下,這個女人立刻就醒了,尖叫著坐起來,瞪大眼睛驚恐地望著周圍的人。
額前垂下的頭髮正滴著水,緊貼在臉上,卻遮不住那張因為恐懼而變得蒼白的臉。
很快她就看到了洛克那雙憤怒的眼睛。
因為憤怒,那雙眼睛已經充滿了血絲,像是在燃燒的火,可是眼神卻冷的像冰。
「我問你一句,你就回答一句。如果回答錯了,那就誰也救不了你。」蕭芳卻顯得很溫柔。
春紅點著頭。
「和你在一起的那個男人在那裡?」蕭芳輕聲問道、
「什麼男人?我認識的男人很多,不知道你問的是哪一個?」春紅顯然在裝糊塗。
蕭芳還在笑,臉上的笑容溫柔而親切,可是卻抬手在她的臉上連續摑了幾個耳光,然後又柔聲問道:「現在想起來了嗎?」
春紅的嘴角開始流血,急忙點著頭:「想起來了。」
蕭芳道:「快說。」
春紅道:「他走了,因為他有了另外一個女人,就不要我了,你現在應該滿意了吧。」
說著她就開始哭起來。
洛克忽然問道:「一個什麼樣的女人?」
春紅在冷笑:「一個很年輕很漂亮的女人,看上去只有十八九歲,可是我也看得出,那個女人不是真心想跟著他走,好像是他拐來的。」
洛克皺起眉:「在哪裡拐來的?」
春紅道:「他帶著那個女人來的時候,她還是昏迷著的,沒有說過一句話,沒想到像他這樣的男人,居然也會做這種事情。」
她說的女人好像就是叮噹。
洛克的聲音突然變得很可怕:「他做了什麼事情?」
春紅緊張地道:「他什麼也沒有做,只是帶著那個女人來,然後很快就帶著那個女人離開。」
蕭芳道:「只是他一個人離開?」
春紅遲疑著:「好像還有一個人。」
洛克立刻道:「是什麼人?」
春紅想了很久,才慢慢地道:「好像他叫老神仙。」
蕭芳一愣。
「你沒有聽錯?那個人真的叫老神仙?」
春紅很肯定地道:「沒錯,就是老神仙。」
神仙當然在神仙窩裡,各種各樣的神仙這裡都有,只是這些神仙活的卻也像野雞一樣。
老神仙也在這裡,只是他活的一點也不像野雞。
說他老,不僅是因為年齡,還是因為他的資格,他的經驗。
他已經老的沒有不知道的事情。
神仙窩裡發生的每一件事情他都知道,幾乎每一件事情都和他有關。如果一個人想在神仙窩裡做一件事情而不讓他知道,這件事情很可能就會做不下去。
他是神仙窩裡最有權勢的人。
他有權勢,因為他是羅漢最信任的人。
蕭芳道:「杜嘯山還活著的時候,這座城市裡只有神仙窩是他的勢力還不能控制的地方。」
洛克道:「為什麼?」
蕭芳道:「因為這裡有一個羅漢。」
「這裡有一個羅漢?」洛克覺得很好笑:「我只知道佛主座前有十八羅漢,這個羅漢是從哪裡來的?」
蕭芳道:「這聽起來也許很好笑,可是如果你真的見到這個人,也許就笑不出來了。」
洛克道:「難道這個人很可怕?」
蕭芳道:「這個人本來是一個和尚,不知道從哪裡來的遊方和尚,到這裡來化緣,而且遇到了一個這裡的女人。」
她笑著道:「你應該知道,神仙窩裡的女人別的本事可以沒有,勾引男人的本事卻一定要有的。這個和尚認識了這個女人後竟然就留下來,而且和那個女人生活在一起。」
洛克道:「看來這個和尚也是個性情中人,深山古寺雖然可以隔絕紅塵,卻不能阻止愛恨,這一點佛主也沒有辦法。」
」這聽起來像一個很古老的故事。」他笑著說道。
蕭芳道:「可是這個故事結局也很老套,有好的開頭,卻沒有好的結尾。」
「那個女人和這個和尚住在一起,最後卻還是耐不住寂寞,在外邊找了情人。她一直覺得這個和尚只是一個普通的和尚,木訥寡言,就算這種事情讓他知道了也沒有關係。」
「因為她那個情人在這裡很有勢力。」
洛克冷笑著:「可是這個女人想錯了。」
蕭芳道:「沒錯。」
「那個和尚知道這件事之後,當夜就殺了那個女人和她的情人,一個人在神仙窩裡打了整整一夜,也不知道有多少人在他的面前倒下,只是到了天亮的時候,他身上已經沒有一塊完整的地方,流的血也足夠將整個神仙窩染紅。」
「每一個看到他的人說,這個人不但身子是鐵打的,就連膽子也是鐵打的。」
「神仙窩裡每一個能打的人都讓他打服了。」
「所以這裡的人叫他羅漢。」
蕭芳道:「這個老神仙就是羅漢唯一信任的人。」
洛克道:「你是說叮噹的失蹤和這個羅漢有關係?」
蕭芳道:「也許有,也許沒有,因為神仙窩裡的事情都是這個老神仙在出面,很少有人能看到羅漢。」
「但是有一點可以肯定。」
洛克道:「是什麼?」
蕭芳道:「如果這個喬騫真的想找你報仇,就一定會找羅漢,因為他是這裡唯一可以和你抗衡的人。」
洛克道:「這個老神仙在哪裡?」
蕭芳道:「神仙窩。」
老神仙當然會在神仙窩裡。
老神仙的神仙窩是野雞窩裡唯一可以照到陽光的地方。
洛克看著神仙窩的高牆上種的花草,看著燦爛的陽光照在這些花草上,散發出的生氣和活力,他突然想起了阿英那間陰暗的房子。
想起阿英脊背上插著的刀。
「你可以活在陽光下,她為什麼就要死在陰暗的角落裡。」
他的拳頭又開始握緊。
沿著牆角走過去,就可以看到一扇朱漆的窄門,這當然是後門。
洛克走過去舉手拍門。
裡面很快就有人答應著來開門。
開門的是一個豆蔻年華的少女,穿著一身月白僧衣,卻留著長發,長得很美,笑的也很甜。
也不知道她究竟是尼姑,還是道姑。
尼姑不應該有頭髮,可是道姑卻又怎麼會穿僧衣。
這個少女開門后,既沒有問他是誰,也沒有問他是來找誰。她根本就什麼話也沒有說,只是抬頭嫣然一笑,就又轉身走了進去。
門前是一個小小的花園,有條青石板鋪成的小路。
那少女消失在花叢中。
月季花和紅薔薇開的正艷。
暮春午後的陽光照在花上,風中帶著醉人的花香,可是洛克的眼睛卻透過花叢,盯著一個光頭和尚。
花叢間綠草如茵,一個光頭和尚,正站在那裡,也盯著他們。
他顴骨高聳,獅鼻海口,顧盼之間凜凜有威,眉目間不怒時也帶著三分殺氣,身上只披著一件黑絲寬袍,敞開衣襟,赤著足,手裡的佛珠在陽光下閃閃地發著光,彷彿是黃金鑄成。
一個比開門的少女更美的女孩,也穿著僧衣,正跪在蒲團上為他泡茶。
有人來了,她只抬起頭輕輕一瞥,就又垂下頭,專心為他的主人在那裡泡茶,臉上既沒有羞澀之意,也並沒有驚慌。
除了她的主人之外,別的人在她的眼中,完全就像是死人一樣。
洛克還沒有開口。
這個黑袍僧人卻先大聲道:「我還沒有去找你,你卻已經先來找我了。」
洛克身邊還站著許多人。
可是除了他之外,別的人在他的眼中卻和死人差不多,根本就沒有放在眼裡。
他又大聲道:「這裡有茶,也有酒,你過來喝一杯如何?」
洛克居然真的就走過去。
黑袍僧人道:「喝茶,還是喝酒?」
洛克道:「當然是喝酒。」
旁邊的少女倒滿一杯酒雙手遞給他,洛克接過來嘗了一口,贊道:「真是好酒。」
黑袍僧笑道:「這是法國葡萄酒,中國的酒多以米麥高粱釀造,這酒卻是葡萄釀的,久藏不敗,甜而不膩,比起女兒紅來味道還要好。」
洛克又嘗了一口:「不錯,喝起來確實不一樣。」
黑袍僧道:「這酒入口雖然容易,後勁卻很足,多喝兩杯就連怎麼醉的也不知道。」
他居然在和洛克品酒,而且好像還說的很有道理。
春光明媚,春風輕柔。
滿園的花開的正艷。
透明的夜光杯,盛滿鮮紅的葡萄酒,看起來像血的顏色。
鮮紅的血。
黑袍僧道:「我一直在等你。」
洛克有些意外:「你在等我?」
黑袍僧道:「你隨我來。」
翠綠色的瓦,朱紅的欄杆,雕花的窗子里,香妃竹簾半卷。
春色正濃。
在這個濃艷的春色里,有一個人卻死在花叢中。
花叢中有一株牡丹。
一個人就躺在牡丹樹下,一雙眼死魚般凸出,七竅中流出的血已經凝固,咽喉上還有著紫黑色的指印,竟赫然是讓人活生生扼死。
蕭芳失聲道:「他就是老神仙。」
黑袍僧霍然回身:「你既然知道他是老神仙,就應該知道我是誰。」
洛克道:「你是羅漢。」
黑袍僧沉著臉,一字字道:「不錯,我就是羅漢,所以你今天必須死在這裡。」
夜光杯中的酒,看上去真的變成了血。
洛克一口飲盡杯中血一樣的酒,丟下手中的杯子,走過去看這具屍體。
這個人的臉已經乾癟扭曲,凸出的眼睛里,充滿了一種說不出的悲憤和冤屈之意。
他死的太慘,而且死不瞑目。
洛克看著他脖子上清晰的指印,道:「你認為這個人是我殺死的?」
羅漢瞪著他,道:「不是我認為,而是有人看到你殺人。」
洛克道:「誰看到?」
羅漢道:「就是他自己。」
蕭芳笑了,笑著道:「這個人已經死了,一個死人就算真得看到誰殺了自己,又怎麼可能告訴你。」
羅漢冷冷地道:「別人也許不可能,可是他卻一定可以。」
蕭芳沒有聽懂。
這裡站著的人,沒有一個人能聽懂。
羅漢還在冷笑:「你們知道他為什麼叫老神仙?」
沒有人知道。
這個人好像一直就叫這個名字,他的真名反而已經沒有人記得。
羅漢拿出一根竹籤,簽子上寫著一句詩文:曾是洛陽花下客,野芳雖晚不須嗟。
「他年輕的時候是一個算命先生,身上總是會帶著這樣的竹籤。現在雖然不再算命,可是這個習慣卻還是改不了。」羅漢看著手裡的竹籤,眼中充滿了悲傷:「只是他年輕的時候,竹籤上寫的是讖語,現在寫的卻是詩文。」
他拿著竹籤放到陽光下,可以很清楚地看到上面有兩個指甲刻出來的痕迹。
一個在洛字上,一個在客字上。
蕭芳忍不住念出聲:「洛客?」
「不錯,就是洛克。」羅漢冷笑著:「算命先生總是會懂得一些裝神弄鬼的手段,他在臨死前留下的這個竹籤你一定沒有發現。」
他的眼睛盯著洛克,一股肅殺之氣直逼眉睫。
洛克忽然覺得自己落入了一個圈套。
羅漢沉聲道:「你現在是不是可以死在這裡?」
洛克道:「這個人真的像是我殺的,因為我確實有殺他的理由。」
羅漢道:「什麼理由?」
洛克道:「他劫走了我一個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