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值得尊敬的人

第二十五章 值得尊敬的人

花園裡殺氣更濃,滿園的花色,似乎也在殺氣中枯萎凋零,跪在地上泡茶的少女也為之色變,斟茶的手在微微顫抖。

羅漢大聲道:「你說他劫走了你的朋友?」

他的聲音很大,就像半空中響起一個炸雷。

少女手中的茶壺終於落在地上碎裂。

洛克卻依然神色不變,沉聲道:「不錯,一個小女孩。」

羅漢仰天大笑,伸手抓住正在泡茶的少女,拖到洛克面前,抓起她的頭髮,讓他看清楚女孩的臉,大聲道:「你說她長得美,還是不美?」

洛克道:「美!」

羅漢放開手中的少女,又拍了三下手掌,他的身後就立刻走出來一群妙齡少女,一個比一個美麗,就好像這花園中突然盛開了幾十朵美麗的鮮花。

她們的出現讓花園中的花色都變得黯然。

羅漢道:「如果他想要女人,我這裡就很多女人,他又何必去搶你的女人。」

說著他又開始冷笑。

洛克沒有說話。

就在這時候,門外忽然傳來一個女人的聲音:「我找的你這麼辛苦,你原來躲在這裡看女人。」

隨著聲音她就走進來,走進那群少女中間。

她站在那裡望著洛克笑,似乎在說:「你看我們誰更美?」

洛克一怔。

這個女人居然是他在賭場里遇到的瑪麗。

她怎麼會來這裡?

每個人看著這個女人走進來都驚住了。

她雖然長得美,美過這裡所有的女孩,可這並不是讓這些人吃驚的原因。

她雪白的皮膚,在陽光下看起來顯得更晶瑩,藍色的眼睛彷彿大海的顏色一樣,站在那群女孩中間,就像花叢中突然盛開一朵高貴優雅的牡丹花。

隨著這朵牡丹花進來的還有幾十支長槍。

幾十個高鼻深目的外國人,穿著整齊鮮艷的軍裝,神色冷峻地端著槍,指著院子里每一個人。

這些軍人和他們手裡的長槍才是讓人吃驚的原因。

瑪麗道:「這些是保護我的軍人,因為我的未婚夫聽說這裡不**全,就讓他們跟著我,如果有人對我不客氣,他們手裡的槍也就不會客氣。」

她走到洛克面前,大聲道:「你借我的車還沒有還我,你這個不守信用的小偷,我要懲罰你。」

說著就揚起手,用手裡的皮包打了他一下:「你現在是我的犯人。」

洛克道:「你到這裡來做什麼?」

瑪麗沒有回答,而是轉過頭,望著羅漢:「我來看看我的犯人在這裡是不是受到傷害。」

羅漢道:「你是什麼人?」

瑪麗道:「我是什麼人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帶來的這些人隨時會向你開槍,所以你不要輕舉妄動。」

她的漢語說的很好,很流利,說出的話每個人都聽得很清楚。

然後她轉過身,拉起洛克向門外走去。

黑洞洞的槍口,冰冷地指著羅漢,他的瞳孔在收縮,看著瑪麗拉著洛克的手走出門,他真的沒有動。

他知道這幾十支長槍如果同時開火,就算他真的是鐵打的,也會讓子彈打成篩子。

看著洛克的背影,蕭芳的眼睛開始變得冰冷。

瑪麗的心情卻看起來很愉快,走在路上不斷地發出笑聲。因為她現在抓住了一個,自己一直想抓住的小偷,這個小偷正跟在她身後看著她得意的樣子。

瑪麗道:「我剛才是不是很威風?」

洛克道:「你真的很威風。」

瑪麗笑了,笑的非常開心:「我其實也很緊張,雖然看上去威風,其實心裡害怕的要命,一直在祈求上帝保佑。」

洛克道:「你有這麼多人保護你,還需要上帝來保佑?」

他指著身邊那些穿著軍裝,扛著長槍正在列隊行進的軍人。

這些人,這些槍,有時真的比上帝還管用。

瑪麗看著那些軍人,忽然大聲道:「把他給我斃了。」

幾十支長槍立刻圍住洛克,幾十個槍口立刻毫不猶豫地指向他的腦袋,瑪麗絲毫也沒有猶豫,聲音變得更大:「開槍。」

那些軍人立刻扣動手裡長槍的扳機。

洛克瞬間看到那些槍口一起發出火光,也同時發出槍聲,還有火光和槍聲后飄散的硝煙,他甚至還聽到大街上的行人發出驚恐的叫聲,然後四散奔逃。

奇怪的是那些槍並沒有射齣子彈。

瑪麗突然又開始大笑:「他們是假的,只是一些話劇演員,我哪裡有本事找來這麼多軍人,帝國的軍人又怎麼會聽我這樣一個小女孩的命令。」

說著她拿過一隻長槍遞給洛克:「就連這槍也是假的,是我們演話劇的時用的道具。」

洛克接過槍,看了一眼,苦笑著遞給那個滿臉大鬍子的軍人。

雖然騙局被拆穿,可是那個軍人看起來卻一點也不尷尬。

他還微笑著向洛克打招呼。

洛克道:「你怎麼會知道我在那裡有危險?」

瑪麗笑道:「我並不知道你有危險。」

洛克覺得很奇怪:「如果你不知道我會有危險,又怎麼會準備這麼多的人和槍,還去那裡救我?」

瑪麗道:「這些人和槍本來不是去救你,而是去抓你,只是到了那裡才發現你有危險。」

她笑著道:「因為今天我遇到了一個女人,而且聽到她和一個男人說你去了神仙窩。我就回到賭場問那裡的保鏢,他們告訴我神仙窩在哪裡,而且還告訴我老神仙是什麼人。」

「雖然我不認識那個女人,但是可以肯定你一定去了神仙窩。」

「我是一個話劇演員,如果一個人說謊是瞞不過我的眼睛。」瑪麗顯得很得意:「那個女人我看得出說的是真話。」

洛克點著頭。

忽然,他停住腳步愣在那裡。

他好像想到了什麼,招呼也不打轉身就走,而且很快就跑起來,飛一樣離開。

只留下瑪麗一個人站在街上。

她看著洛克消失的背影,大聲道:「你們中國男人真沒有風度,身邊的女士還沒有講完話,就這樣急著離開。」

她的聲音很大,整條街的人都可以聽到。

只有洛克沒有聽到。

他現在顧不上風度,就算他聽到了這句話也不會停下來,因為他急著去救人。

天氣不錯,陽光也很溫暖。

只可惜這地方永遠是陰森而潮濕,永遠也看不到天日。這裡並不是監獄,卻比世界上所有的監獄更接近地獄。

還不到四尺寬的牢房,充滿了像馬桶一樣令人作嘔的臭氣。每一間房裡都有一個比手掌大一點的氣窗,除此之外就再也沒有別的什麼東西。

甚至連床也沒有。

地上的石板潮濕的就像爛泥一樣,可是你在這裡站的累了,還是只能躺下去。

叮噹死也不願意躺下去。

她被帶到這裡的時候,簡直不相信在那麼豪華富麗的大樓房下面,竟然還有這麼骯髒黑暗的地方。

這個地方簡直連豬狗也呆不下去。

鐵門外有一個老嫗,乾癟的臉好像只剩下一張皮,皺褶里堆滿了惡毒和怨恨。睜著一雙老鼠一樣的小眼睛,嘴裡正貪婪地咀嚼著蠶豆。

她嘴裡牙齒已經落光,只剩下牙床,可是見到堅硬的蠶豆還是忍不住放進嘴裡,就算嚼不碎也要嘗一下滋味。

因為她知道,自己能吃的日子已剩下不多。

叮噹用盡一切法子,想撞開這道門,可是卻撞不開。

然後她又用盡全身力氣大叫:「放我出去,你們為什麼要關我在這裡?」

沒有人回應。

老嫗也不理她,只是專心嚼著嘴裡的蠶豆,在她的眼裡,世上似乎只有這蠶豆是最真實,也是最重要的。

其餘的對她都沒有意義。

現在叮噹不但聲嘶力竭,也已經筋疲力盡。

可是她仍然昂著頭,站著。

氣窗很高,這間屋子並不大,卻很高。

不到一尺寬的窗口上,還有三根拇指粗的鐵柵,連鳥都很難飛出去。

老嫗忽然發出怪笑,似乎很喜歡看到她現在的樣子:「小姑娘,你雖然還年輕,今後的日子還有很長,卻只能在這裡度過,你就算長得再美麗,最後也只能是死在這裡,和地上的泥一起腐爛。」

叮噹望著她,望著她那渾濁的雙眼,還有她嘴裡怎麼也嚼不爛的蠶豆,忽然感到從來沒有過的恐懼。

她的胃也立刻開始收縮,忍不住想嘔吐。

老嫗走過來,臉貼在鐵柵上,一雙眼睛充滿了惡毒的表情,似乎很開心有這樣一個年輕的姑娘關在裡面:「這間牢房,也不知道已經關過多少像你這樣年輕的姑娘,可能有十幾個,或者幾十個,我也記不清了。」

她開心地繼續道:「可是沒有一個能從這裡逃出去,你還是安心在這裡住下,想想以後的日子怎麼過,不要再浪費力氣。」

「為什麼?」叮噹失聲問道。

「我也不知道為什麼?「老嫗喃喃地道:「我為什麼會老,為什麼要一輩子生活在這個地方,我也不知道為什麼。」

老嫗最後說了一句話:「可能這就是命。」

「你們不是人,你們都是畜生。」叮噹咬著牙,狠狠地罵:「你們都像那個不男不女的蕭芳一樣,全都是畜生。」

她看著老嫗衰老的背影,想到自己也要和她一樣,永遠關在這裡,一直到死,幾乎已忍不住快要哭出來。

「其實住在這裡也算不了什麼。」老嫗開始安慰她:「如果你習慣了住在這裡,忘記外邊那些快樂的生活,忘記你那個心愛的男人,你就會發現住在這裡也很好。」

她忽然笑了笑,竟真的笑出聲來:「我就是這樣過來的,我想你只有到了我這個年紀,才會知道這樣的日子是什麼滋味。」

「真希望你可以活到那個時候。」她笑著坐下來,又開始吃蠶豆。

洛克在飛奔。

他這一路上已經撞倒了三個行人,撞翻了兩輛黃包車,還從一個橫在街頭的水果攤上躍過去,隨手拿了一個飽滿多汁的大鴨梨。

因為他覺得現在口很乾,嗓子里好像開始冒出煙來,無論是誰像他這樣在烈日下拚命奔跑,而且跑了這麼久,都一定會口渴。

那個水果攤主還不知道有人從頭上躍過時,就發現手裡的鴨梨就少了一個,然後很快就發現一塊銀洋落在手裡。

他想了很久,然後驚出了一身冷汗。

直到很多年以後,他在對自己的孫子講這件事情的時候,還是固執地認為這絕不是一個人能做出來的事情。

一定是有鬼。

因為他當時根本就沒有見到有人從身邊經過。

鴨梨拿在手,一口咬下去,酸甜可口的果汁流入咽喉,感覺舒服多了,速度也變得更快。

就在他手裡的鴨梨快要吃完的時候,終於聽到了春紅可憐的哭泣聲和哀求聲,還有幾個男人殘酷的笑聲。

他跑這麼急,就是要救春紅的命。

他知道自己現在陷入了一個圈套,這個圈套的關鍵就是春紅,設計圈套的人一定不會留下她的命。

他希望自己的速度足夠快,足夠趕得上救春紅的命,他不希望再有人因為這件事情流血,甚至失去生命,因為死的人已經夠多了。

他的速度真的很快。

就在這幾個男人已經看夠了春紅卑屈的求饒,不想再對她**,準備動手結束她的性命的時候,洛克的手就抓住了那柄刺向她胸口的短刀。

短刀,又是短刀。

同樣的短刀也深深地插在阿英的脊背上。

洛克心中的怒火又因為這柄短刀燃起,就在他握住短刀的同時,他就拗斷了這個人持刀手腕上關節。

關節折斷的聲音,就好像一個孩子在連續折斷一根細小的竹竿,骨頭碎裂的聲音輕鬆而連貫,聽起來好像是同時發出。

聲音響過後,這個人周身的骨關節,就都已像孩子手裡的細竹竿一樣,每一處關節都折斷,整個人癱軟在地上,瞪著一雙驚恐的大眼睛,看著眼前這個突然出現在自己面前的人,

他還沒有感受到來自身上的痛苦,還僅是感覺到來自心裡的恐懼。

因為速度太快。

但是很快他就發出痛苦的哀嚎聲——因為他很快就感覺到了痛苦。

洛克折斷王胖子骨節的時候,就發現這是一種很好的方法,用來對付自己痛恨的人再好也沒有了。

看著這個人像一團爛泥一樣倒在地上痛苦地流淚,他臉上露出殘酷的笑容。

「洛克!」剩下的人幾乎同時失聲驚呼。

五個人,只有一個人倒下。

洛克停住手的時候,剩下的四個人也停住手。

他從地上扶起春紅,用手抹去她臉上的淚水,然後讓她在旁邊的石階上坐下。

春紅已經驚恐地說不出話,連站也站不穩,只能緊緊握住他的手,希望他不要離開,她知道現在能救自己命的只有這個人,只有這雙粗糙而有力的手。

他的手粗糙如岩石,卻帶給她一種溫暖的感覺。

洛克轉過身,看著還剩下的四個人。他們臉上都帶著痛苦的表情,因為地上那個人的哀嚎聲越來越大,也越來越凄慘,每一聲都進入他們的耳朵里,落在他們心上,好像這種聲音就是他們自己發出的一樣。

這種感覺就像在地獄中煎熬。

他們曾經讓很多人倒在地上,也讓很多人發出這種聲音,現在聽到這種聲音,知道很快就要發生在自己身上。

他們沒有逃跑。

躺在地上的同伴,已經滿眼淚水,臉上的肌肉因為痛苦而扭曲變形,看不出是什麼表情。

可是無論他多麼痛苦,身體也不能挪動半分,只能在地上像蟲子一樣掙扎著。

他們四個人都咬著牙,準備開始拚命,就算是死在這裡,也不能把同伴丟下。

這是他們的規矩。

也許他們並不懂的尊重自己,也不知道尊重別人,但是既然幹了這一行,就要幹得像個樣子,就要守這一行的規矩,縱然是死也要講義氣。

很多有知識,也有文化的讀書人,從來就瞧不起這種義氣,認為只有野蠻下流的人才會去守這種規矩。

他們這些有教養的上流人是不會去做這種事情。

俠義每逢屠狗輩,負心多是讀書人。

洛克用一種奇特的眼光看著他們,也不知道是憐憫同情,還是一種出自善心的悲哀。

他忽然發現面前的這四個人,臉上的表情和他們倒在地上的同伴完全一樣。

一樣充滿了痛苦——明知道是死,也還要堅持去做,這本就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情。

洛克輕輕嘆了一口氣:「現在就帶他去救治,也許還不會殘廢。」

他們當然明白他的意思,殘廢對他們這一行來說,就等於死。

沒有人真的願意去死。

他們看著眼前這個既殘酷,卻又善良的人,目光中忽然流露出一種無法形容的感激和尊敬。

然後他們四個人,就悄悄地抬起地上的同伴,悄悄地離開,彷彿不敢再發出一點聲音來驚動這個令他們尊敬的人。

他們只有用這種方式來表達他們的感激和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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憤怒的野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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