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天邊來的船
過了一夜,清晨,陽光照在墳上。陽光雖好,卻似乎更寒了,晃著眼睛,晃到心裡痛得厲害。
皓軒叫醒了欣兒,欣兒揉著眼睛醒來,一下便見到了陽光下明亮亮的墳,想起裡面住的是爹娘,爹娘再也不會醒來,給自己做飯,給自己穿衣,給自己扎小辮兒……哭聲又響起來,響在墳前,響在寂靜的早晨,響在溫暖卻又冰冷的陽光下,刺穿了空氣,抵達皓軒心底最柔軟部分,哭得皓軒心一陣陣抽痛。
皓軒忙抱著欣兒站了起來,在墳前鞠了三個躬,信誓旦旦說道:"大哥,嫂子,你們在地下看著吧,我會給你們報仇,會讓欣兒快樂的長大,會照顧她一輩子的,不讓她受委屈。"說完便抱著欣兒轉身離去了,九泉下的欣兒爹娘像是聽到了皓軒的話,剛壘在墳上的小草隨著風深深的彎了個腰。
欣兒蜷在皓軒懷抱里,一雙小手緊緊的握在一起,眼淚還在伴著哭聲悄無聲息的流著。皓軒抱在欣兒沿著江邊一直走,他也不知道路,只能碰碰運氣,看沿著江邊走能否撞見打魚的人或者是來往的船隻。
從日出走到日落,又從日落到日出,餓了便打點獵,抓點魚,燒給欣兒吃,幸好皓軒從小在家裡也做飯,不然還真有可能讓傷心中的欣兒吃不下去呢;渴了兩人便到江邊汲一捧水。欣兒這兩天也不怎麼說話,也不問皓軒往哪兒走,不是躺在皓軒懷裡,就是趴在皓軒背上,想起什麼又哭會兒,哭累了就安安靜靜的睡會兒。
欣兒成了孤兒,雖然她也不知道什麼叫孤兒,但她知道她爹她娘沒了,她再也看不到爹娘了,再也聽不到爹娘叫欣兒的聲音了。所以,欣兒幼小的心靈很是痛苦,就像一棵生長得好好的樹苗,突然被挖了起來,離開了大地母親的懷抱,再被移到另一個地方,重新給培上土壤,澆上水,施上肥,可她總得有一段時間的適應期,適應這個地方的光,這個地方的土壤,這個地方的水。欣兒現在就是那一株小樹苗,因此她沉默著,無言著,只是緊緊的把皓軒抓在手裡,抓進心裡,捨不得放開,不想放開,不願放開,也不能放開。
皓軒一路就這樣抱著欣兒走著,走的不快,似怕驚醒了安靜躺著的欣兒。皓軒身上還帶著那把刀,那把插在欣兒她娘胸口上的刀,那刀上還刻著一個字,一個"井"字,他不知道是什麼意思,但他知道這把刀的主人害死了欣兒她娘,這就足夠了,刀總有一天會砍回去的。君子報仇,十年不晚,也許等不了十年,也許不止十年,但無論多久,這筆血債總是要血償的,而且是百倍償還。
落日真的落下去了,又天過去了,一無所獲,而在這陌生的地方,除了他們一個人影都沒的江邊。皓軒只得往前走,一直向前走下去,直到有人煙的地方,直到得到準確的消息,能夠回到沙城的消息。
又是一個艷陽天,陽光依舊艷麗依舊美妙,心裡卻仍冷仍疼,疼惜欣兒,好幾天了,她的臉上一直沒有笑容,一直掛著晶瑩的淚珠,一直沉默,沉默的讓人難受。
皓軒正望著滄江遠處,遠到天邊的遠處。突然,冒出了一個黑點,一個黑點出現在視野盡頭。皓軒一下興奮起來,跳了起來,扯著喉嚨大聲叫道:"喂"。可惜,那只是個黑點,沒有聽見皓軒的喊聲,兀自劃到一邊,又搖到地平線外了。於是,江面上又恢復了一片空空如也。皓軒懊惱地嘆了口氣,繼續向前走去,低著頭,也不再去瞧那空曠的江面。
走啊走,走啊走,一不小心抬起頭,不經意間,天邊居然又出現了個黑點,這一次皓軒心裡也沒那麼興奮了,他也沒大聲喊叫,只顧低著頭往前走。他嘀咕道:"看了也白看,喊了也白喊,徒添煩惱爾,還是走好路,照顧好欣兒重要些。這江總有走到頭的時候吧。"
"小叔叔,那個是什麼?越來越大了。"好久好久,就像過了一個世紀,一直沒說話的欣兒忽地說道,聲音有點嘶啞,許是這幾天哭壞了嗓子,再加上好幾天沒說話,舌頭不點適應,打不過捲來。皓軒聽見欣兒的聲音卻欣喜入狂,對於此時此刻的皓軒來說,欣兒就是最重要的,只要欣兒還像以前那樣無憂無慮,那樣古靈精怪,那樣笑得可愛,他做什麼都願意,都值得。他順從欣兒的聲音看去,果真,那個黑點越來越大,好像在往他們的方向靠近。皓軒把欣兒從背上換到懷中,柔聲說道:"欣兒,那應該是船,也許是大船呢!"
"船,大船?"欣兒就這樣念了兩句,又閉上了小嘴。
又走了一段距離,黑點也不是黑點了,更加清晰了,的確是船,還是一艘大船。近了,近了,越來越近了,真是一條大船,船上好多支槳,甚至前排還有箭油洞,上列弩樓。衝波如蛟唇之形,走水似鯤鯨之勢。龍鱗密布,雙翅齊飛,青布織成蓋,紫竹制遮洋,往來衝擊似飛梭。飛梭似箭,彷彿,一眨眼間,就要到了岸邊,皓軒看著卻而復返的大船,不知怎麼的,心裡居然有了一種奇妙的感覺,似快樂還夾著憂鬱,似喜悅還纏著失落,莫名奇妙的,這種感覺,讓皓軒眉頭皺在了一起。
"哥,你看嘛,那不是有人嗎?我就說聽見有人喊嘛,你還不信,還說這麼遠不可能聽到的,這下你總相信了吧。"未見其人是先聞其聲,一陣脆玲悅耳的聲音便從船上傳了出來。隨後,一個火紅色的身影便從船艙奔了出來,大聲問道:"喂,剛才是你在喊嗎?"皓軒"嗯"了一聲,點了點頭。
船靠岸了,皓軒看得清楚,只見那火紅色的身影,有著一雙丹鳳眼,兩彎柳葉眉,身量苗條,面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曉之花,鬢若刀載,眉如筆畫,眼如桃瓣,晴若秋波。手如柔荑,膚如凝脂,領如蝤蠐,齒如瓠犀,螓首蛾眉。頭上金爵釵,腰佩翠琅玕,火紅衣裙纏繞。嫣然一笑,天然一段風韻,燦然生光,煙霞輕籠,一雙水汪汪的眼睛便如要滴出水來。秀色照人,恰似明珠美玉,純凈無瑕。皓軒一下有點呆住了,可隨即心裡又出現了碧彤的身影,他暗罵了一聲自己,眼神便回復了正常。又見他身後還有一個華服翩翩的俊俏公子,看起來玉樹臨風,風流倜儻,英俊瀟洒,氣宇軒昂。
那少女也見到了皓軒,還剛好對上了皓軒那發獃的眼神,她只覺得心裡一動,就像在茫茫人群中突然找到了,嗅到了屬於自己的那種味道,她對自己極有信心,再一看時,看到的已經是皓軒清澈無比,望穿秋水也望不穿的憂鬱。於是,本來要高聲問道"你怎麼後來不喊的呢?"的話到了喉嚨也沒說出來。是的,少女呆住了,心裡最溫柔的一部分在對上皓軒的眼神的那一瞬間,似乎便化成了水,柔情似水,蜿蜒纏綿,情中奏響了水之歌。似乎對自己這麼遠都能聽到他的呼聲找到了一個絕妙的解釋。
華服他子見妹妹突然不說話了,也覺得奇怪,向來是大大咧咧,火暴刁蠻的妹妹臉上居然也有了一種好像是叫溫柔的表情。妹妹不說話,他當然就得開口了"壯士,不如我們上船一敘。"說著讓人放下了艦板。
皓軒見人家去而復返,還帶點盛情相邀,雖然有種奇怪的感覺,尤其是在見到那少女時愈加奇怪,但他卻不得不上船,自己倒無所謂,可欣兒就不行,不能讓她受委屈的。再說,錯過這條船又不知還要走多久才能碰到下一隻了。於是,便抱著欣兒走了上去,卻見欣兒睜著一雙大大的眼睛看著船上的一切,船上的沉香木桌椅,屏風,船箭等等。
"我叫杜正新,不知壯士何名?"杜正新先自我介紹再問道,要是放在平時,放在另一人的身上,他肯定直接扔過去一句話:"你叫什麼名字?"而且語氣絕對是非常隨便,還會帶著一種盛氣凌然,居高臨下。可杜正新從皓軒剛上船時便感覺到此人的與眾不同,因為他像感覺到了一股殺氣,一股殺過很多人的殺氣,凌厲無比,雖然衣著樸素,走起路來神色卻泰然自若,昂首挺胸,讓人一下子便從心裡生出佩服,卻又不知這種佩服來自何處。於是他放下了架子和氣的問道。
"林皓軒,多謝諸位好意。"皓軒抱著欣兒彎了個腰,以表示感謝。
杜正新一聽這話,說來不卑不亢,卻又禮到情到,讓人更不敢小覷,接著問了問題就連稱呼也變了,"兄台,自何處來啊?這小女孩?"
皓軒也感覺到了杜正新的變化,他也不知道他會有這般變化,一般來說,像這種人,能夠坐著軍船在江上跑的人,家裡肯定有權有勢,屬於高高在上的那種人,偏生對他說話如此客氣。雖然想不明白為什麼,可總得回人家的話吧,俗話說,伸手還不打笑臉呢,人家好心好意這麼老遠的開船回來,還讓你一個來歷不明的人上船,這無論如何都得說吧。然後,皓軒就說道:"我們是從滄江下邊的漁村來的,這是欣兒,是我侄女兒。"
"哦",沒等杜正新繼續往下問,他的妹妹便擠開了他,說道:"我叫杜蘊靜,取蘊含雅靜之意。"杜正新一聽妹妹這樣解釋她的名字,正想放聲大笑,可又想到了笑了之後肯定會被那小魔鬼折磨得不**樣,於是便使勁,加油,努力的給憋了回去,不過就是一張臉給弄得通紅,皓軒見了卻不知道是怎麼一回事兒。
杜蘊靜說完之後就不知道應該再說什麼了,雙手扭捏著不知放哪兒,使勁做出了一副小女兒態,讓旁邊的杜正新一臉驚訝,嘴半張著再也合不上。其實,杜蘊靜自皓軒上船之後,一雙明亮的丹鳳眼就沒離開過他的身影,她也覺著他樸素衣著下的那種氣勢,給她一種捨我其誰的感覺,這種氣勢吸引著她;她又見著他的眼神時而溫柔,時而憂鬱,他看懷裡的欣兒時,眼裡便是溫柔無限;他看身後的滄江水時,眼神是那麼的憂愁凄涼,一種隱隱的幽怨愁傷,不知怎的,她的心也跟著那眼神傷痛起來,還有點揪心。於是她又再次說道:"我叫杜蘊靜。"
皓軒奇怪地看著眼前的美妙身影,回道:"恩,我叫林皓軒。"然後兩人就這樣站著,杜蘊靜是不知所措地站在那兒,想說什麼卻又找不到話題,皓軒抱著欣兒似是古井無波的站在那兒,卻不知在想什麼。
風吹起滄江皺紋,撫過他們的身軀,沉默,還是沉默。
突然,沉默被打破了。
聲音來自欣兒,只聽得欣兒說道:"小叔叔,欣兒餓了。"
皓軒一聽,不由得責怪起自己來,然後對著蘊靜歉然一笑,正準備張嘴。蘊靜當然明白他要說什麼了,立馬說道:"欣兒,姐姐帶你去吃糕點。"剛說完,蘊靜心頭便在惱自己了,欣兒叫他小叔叔,自己卻說姐姐,那豈不是平白矮了他一輩,唉,真是的,今天自己是怎麼了?心兒都好像不是自己的一樣。不過,剛才他笑起來還真挺好看,猶如春風撫面,暖在心窩裡。
蘊靜正要去抱欣兒,卻又聽欣兒說道:"我要小叔叔抱我去。"皓軒憐愛的看了他一眼,再次歉意地笑道,蘊靜趕快說:"沒事兒,你抱著她就是,我帶你們到船艙去。"說完便當先走了。
皓軒跟在她的後面,經過杜正新的面前時,對他點了點頭,給了他一個抱歉打擾了的眼神。
甲板上,只剩下了依舊目瞪口呆的杜正新,他好像還沒回過神來,陷入在從未有過的一種稀奇感覺中,讓妹妹的舉動給驚住了。
滄江的水輕輕的推動著船兒,滄江的風柔柔的吹著船兒,陽光還是那麼的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