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半夜裡與鬼賭命,膽子真是不小。」
那白髮老頭抓住蕭若飛的手臂蓄力一提,蕭若飛感覺像是打了一個寒磣,頓然清醒過來,看見那白髮老頭雙眼通白,正是巷子口裡的賣殯葬之人,嚇得渾身哆嗦,緊閉著眼睛大喊饒命,渾身癱軟在桌板上,慌忙說道:「我和你無冤無仇,賭的都是自己銀子,從未做過歹事,你別找我索命。」
「真是愚鈍不開,你睜眼看看周圍。」白髮老頭鬆開蕭若飛,坐在身旁一處孤墳上說道。
蕭若飛戰戰兢兢地睜開眼睛,發現一同賭番的三人早已不見了蹤影,自己正趴在一副棺材板上,現在用來賭番的大花碗變成了人的頭蓋骨,那些生了銹的銅錢竟是冥幣紙錢散落一地,先前的茅草房竟然是一株粗大的柳樹,柳樹下正有三處孤墳。
「你這眼睛……」蕭若飛不明白這到底是怎麼回事,眼神慢慢向白髮老頭望去,被那雙白色的眼睛盯得渾身發毛,戰戰兢兢的問道。
「瞎了!我張瞎子這對眼睛夜晚里見鬼,平日里嚇人!」張瞎子拔下墳上的荒草,然後掐下草根來挖著耳朵繼續說道:「在巷子口時我就提醒過你留神,夜路走多了難免遇見不幹凈的東西,你偏不聽,跑到這裡和他們來賭命,要知道他們三人都是冤死的怨鬼,在這裡尋人投胎,他們設的三十枚銅錢並非只是賭注,而是你三十年的壽命,如今你只剩下一年的活頭兒。」
蕭若飛聽後頭皮發麻,毛骨悚然,萬萬沒想到自己竟和幾個怨鬼深夜裡豪賭性命,如今只剩了一年的陽壽,這可如何是好?蕭若飛見這張瞎子雖其貌不揚,話語間卻顯有些本事,不管如何賭一賭,頓時跪在地上,向他磕頭求命。
「求大師救我一命!」
「你又沒死,救什麼命?回去好吃好喝的過完這最後一年,趕緊回家去,別妨礙我做事!」張瞎子將草根丟在一旁,從懷裡掏出一根麻鞭來,『啪』地一聲迎空甩了個炸響,響聲回蕩在陰暗的夜空里,加上吹拂荒墳的陰風,讓人感覺渾身發麻,汗都滲透了出來。
蕭若飛以前聽人說過,長走夜路的趕車夫都將麻鞭沾了雞冠血,公雞冠屬於至陽之物,其血也是驅鬼利物,但凡夜路迷途時,便揮鞭隔空打響,不管有沒有陰魂野鬼都算是借個道兒,也有人說這是趕車之人提醒自己不要睏倦而打出的「醒神鞭」,因為這鞭子沾了鬼怪色彩,百姓俗稱叫做「嚇鬼鞭」。
「怎麼,還不肯走嗎?」張瞎子見蕭若飛在自己身後,像是充滿好奇似的,完全忘記了剛才的驚嚇,用鞭稍向蕭若飛這邊一指,朗聲問道。
「哦,我……」蕭若飛回過神來,慌忙要走,卻聽見張瞎子又大聲喊道:「千萬別動,你一抬腳可就落不下去了。」
蕭若飛具足無措,不知如何是好,慌忙問道:「怎麼了?」
「你要附身也找個好點兒的,這年輕人剛被你們嚇的驚魂未定,腿腳還在哆嗦,你借他肉身恐怕是白費力氣。」張瞎子雙目通白,看不到瞳孔,不知道他到底在目視哪裡。
蕭若飛身後好像有陣陰風拍著肩膀上,再聽張瞎子這麼一說,頭皮都炸開了,忍不住想要回頭,卻也不敢,閉緊眼睛雙腿直顫,站在原地一動不動,感覺肩膀上像是有人壓在上面,很沉很重,透不過氣來。
「俗話說:人有人路,鬼有鬼道,你們已經賺了這年輕人二十九年的陽壽,為何還要趕盡殺絕?」張瞎子笑道。
「……」
「他生死的確與我無關,不過我擺鬼攤這麼多年了,還真想找個徒弟幫個手;他因為好賭中了你們的局,折了陽壽給你們,也算是他的報應,要不你們就賣我個人情算了,我燒些錢給你們去花,抵了這事,一筆勾銷如何?」
「……」
「壽衣壽枕各三套、紙紮梨花馬三匹、食香斗燭三盞,再多我只能送你們個『金磚壓墳』!」
蕭若飛明白張瞎子正在和身後那三鬼談價,沒有想到自己的命竟然只值這麼點物件,心裡害怕身後三鬼不妥,哭著嗓音補充道:「還有,逢年過節我給你們燒紙擺燈……」
張瞎子眉毛一皺,喝止蕭若飛道:「唉……別亂說話。」,從口袋裡掏出一塊鉑紙磚塊來,在手上掂了掂說道:「怎樣?這金磚的重量可不是鬧著玩的,要不要賭賭看?」
「……」
「這就對了嘛,知人畏者是鬼雄,識時務者為俊傑!」
張瞎子說罷將金磚往空中一拋,蕭若飛只感覺身後陰風驟停,壓在肩膀上的重量已經卸去,渾身說不出來的輕鬆,直覺告訴他,那三鬼已經走掉了。
張瞎子從懷中掏出三炷香來,用手摸著墳包,在每個墳頭前插了一根,拜祭道:「你們也算是識趣兒,若是被金磚壓墳,魂魄便會永遠禁錮在此,不過,你們得了二十九年的陽壽恐怕是無福消受了,小以懲戒,不叫你們吃點苦頭也是說不過去。」說罷后,從懷中掏出白色麵粉似的東西,沿著三座孤墳灑成一個圈,圍繞了起來。
此時蕭若飛不似先前那樣緊張,便壯著膽子走了過去,問道:「師父,這是做什麼?」
「這是黑狗骨粉,用這個來布『鎖墳圈』可叫他們不再出來害人。」
「這……」蕭若飛心想這張瞎子方才還和這三鬼談妥,答應燒壽衣扎紙馬來做回報,怎麼現在又改變了主意?繼續說道:「這不是騙人嗎?」
「騙人?這叫騙鬼。」張瞎子也不理睬蕭若飛,彎腰將地下的金磚拾起來,在每位墳頭上拍了一下,落出個金磚印來,說道:「沒聽說過鬼話連篇嗎?」
「你聽得懂鬼話?」蕭若飛問道。
「你以為我剛才在自言自語嗎?告訴你,這三個怨鬼在這裡設局專套過路人的性命,剛才若不哄騙他們入墳,恐怕你一抬腳就被他們上身了,這三個怨鬼若不被封住,還會害其他人的。」
「大師,你到底是什麼人?」
「我以降鬼通陰為生,擺陰攤買陽貨做活。」張瞎子說罷掏出一尺白布來,雙手掐著兩頭,平攤在面前,然後向上面咂了口吐沫,用手一抹,說道:「子時三刻,西南陰盛,風定不平,恐出怪異。」
張瞎子收了白布、金磚和黑狗骨粉,抄著嚇鬼鞭轉身便走,蕭若飛見四周陰氣沉沉異常恐怖,再想自己只剩一年的陽壽,心有不甘,便緊跟這張瞎子身後,求道:「大師,我被他們套去的性命要如何討回來?」
「願賭服輸,天經地義,這個沒有辦法的,早些回去享受餘生。」張瞎子眨著白色的眼睛,在這漆黑的夜晚像是能夠看清道似的,快步走著,絲毫不比正常人遜色。
「大師,我知你有道行,能通陰驅鬼,區於常人;請務必救我一命,我祖上乃是滿清旗人,族譜深厚,落得我處單丁一個,萬萬不能斷了后啊!」蕭若飛跪在地上哭求道。
「你是旗人?」張瞎子突然停住了腳步問道。
「正是,你摸摸看,我怕愧對先祖,我這辮子一直沒剪。」蕭若飛將蓋帽摘下,打開頭上的髮髻,將一根粗大的辮子遞到張瞎子手上。
「清朝暴政不得民心,此辮剪了最好,你若肯剪,我便救你。」張瞎子摸了摸蕭若飛的辮子,臉色突然變得陰沉起來,冷聲言道。
「這辮子萬萬不能剪,若是剪掉,我死後還有何顏面跪拜先祖?別說我還能活一年光景,即便明日就死,我這辮子也要隨身入土!」蕭若飛從出生至今辮子一直在頭上,從來沒有想到過要剪掉過辮子,頭斷了碗大的疤,辮子沒了,等於沒了祖宗,這可是天大的不孝。
「試你一試,果然有點孝心,我便教你一法兒,若成了你便能增加陽壽。」張瞎子轉面為笑道。
「什麼法子?」
「這便要看你夠不夠膽子了。你先去捉只黑烏鴉來,不能有一點白毛,然後剜出眼珠生吞下去,便可午夜看見陰鬼;每個人死後喉嚨處都憋有一口悶氣,叫做『鬼舍利』,成鬼之後,這口悶氣便提到鬼的舌頭底下,你想辦法將這『鬼舍利』吸了便可增壽。」
「能夠增壽多久?」蕭若飛聽后大喜急忙追問道。
「你吸一口氣能活多久?」
蕭若飛一怔,心想人活一口氣等多維持幾秒鐘,靠這種方式增壽那樣積攢到什麼時候,便問道:「那不是要集很多『鬼舍利』?」
「你以為增壽很簡單嗎?要是那麼簡單,我也不會老成這樣。」張瞎子用手指了指滿頭的白髮說道。
蕭若飛心想我一個凡人,如何能取陰鬼舌底之物?這不是送死去么?這法子說了等於沒說,轉念一想這張瞎子非比常人,若能借他幫助恐怕不成問題,但是如何開口呢?思索片刻,轉面笑道:
「大師,你先前說過要收我為徒,可是真話?」
「你若敢與我『走陰』,我便收你為徒。」
張瞎子快步走在前面,遇到坑窪之處縱身躍過,一雙白蒙蒙的眼睛在黑夜裡閃著異光。蕭若飛緊緊跟在其後,生怕錯了半步跟不上這位世外高人。
「走陰?」蕭若飛好奇地問道。
「走陰就是赴往陰曹地府走上一遭!」張瞎子看蕭若飛有些驚訝,臉色變得慘白,便安慰道:「每逢陰曆七月十四是陰曹十殿閻王特赦日,鬼門大開,百鬼還陽探親尋友;一些佛道術法之人便藉此機會,憑藉法術遊走於陰府尋人傳話,不過我們『走陰人』卻不受時月所限,陰陽兩界,隨心而走,這便是我們與其他道門法家的區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