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死人之國

3死人之國

翌日清晨,天蒙蒙亮時分,李燈拖著疲憊的身子走出破敗房屋,輕輕關上門后,順著狹窄逼仄的小衚衕向西走去。

紅燭鎮子不大,因為年代久遠的緣故,顯得有些破落,再加上天剛泛亮,行人稀疏,所以會給人一種凄慘荒涼的景象。

鎮子中的建築大多是青磚紅瓦的低矮房舍,錯落連成一片,犬牙交錯,沒有絲毫的規整性可言。所以在這片具有歷史滄桑感的房舍旁,會有許多僅供兩人并行的曲折衚衕,彎曲衚衕如同一條大蛇攀爬留下的印記般,七拐八扭。在漫長歲月的風雨打磨下,原本鮮亮的青磚紅瓦白牆早已古舊泛黃、斑駁嶙峋,刻印在牆壁上的泛黃水漬如同老人臉上攀爬蔓延的皺紋,從遠處望去,這個鎮子,很像一位垂垂老矣的遲暮老人。

李燈快速跑過逼仄壓抑的巷弄衚衕,凹凸不平的青色石板上還殘留著昨夜淅瀝夜雨遺留下來的雨漬,濕漉漉的,好在這些衚衕都是由青石板鋪就而成,並無半點泥濘,只是些濕漉漉的黃紙錢安靜的躺在的石板上。

李燈看了一眼濕漉漉的紙錢,便又順著青石板走去。

鎮子里的老人常說,一場秋雨一場寒,秋雨過後早添衣。少年長年就這一身行頭,也就不在乎什麼添衣不添衣的事了。這件衣服穿了有幾年光景了,由於這兩年少年個子像雨後春筍一般節節拔高,李燈不得不將衣服小心翼翼的撕爛,然後再從售燈鋪子或去西邊的請錢鋪子找些破布,在撕爛的縫口出縫補一番,這樣緊身的衣服就能再穿了。

一陣冷風吹過,少年不由得打了個哆嗦,然後加快了腳步,只要跑起來,身子熱了,就不冷了。

少年聽請錢鋪子里的老掌柜說過一句話,秋凍不覺寒,這句話擱在李燈身上很受用。

寂寥的巷子中,一個少年輕車熟路的穿梭其中,幾經轉折,便來到了一條古香古色、商鋪林立的小街上。

此時小街上,有早起售賣早點的小商販,這些商販大多都是住在鎮子里的人,趁著集市尚未興起,擺下一處攤子售賣些早點,待得街上人流增多時,流動的早點攤位就會移走,這些攤子是要為花錢買下攤位的僱主騰地兒的,售賣早點的小商販一般會為僱主留下些早點,算是感謝僱主的借地情誼。

身裹破敗衣衫的少年走出清冷小巷弄后,停下了腳步,抬眼向前望去,一臉愁容。

昨夜的淅瀝雨水不但打濕了街道建築,還將那些散落的黃紙錢也打濕了。

按照老掌柜的要求,今日他的主要任務就是將這些飄落在鎮子里的黃紙錢收拾乾淨。可被雨水打濕了的紙錢緊緊的貼在石板上,甚至一些房屋瓦片上也都粘著濕透的紙錢,石板路上的黃紙錢還好說,無非是多下些功夫,耽擱些時間的事,可這瓦片上的黃紙錢卻是些棘手。

李燈極為熟悉這座鎮子的建築布局,這座鎮子雖然不大,可布局真的不敢讓人恭維,散亂的房屋建築也就算了,就連那些銜接房屋的石板路也跟群蛇爬過留下的蛇道似的,歪扭迂迴,李燈第一次背著背簍滿鎮子收拾紙錢時,就感覺是行走在請錢鋪子畫滿符籙的牆壁上面一樣,因為銜接這個鎮子的錯亂青石板太像符籙上勾勒出來的痕迹了!

在那間請錢鋪子里,牆壁上畫滿了跟蚯蚓群似的符籙,李燈之所以覺得那些符籙像蚯蚓群是因為除了形狀相似之外,那些符籙線條是用硃砂畫上去的,一條條蜿蜒逶迤的血紅色線條宛如黏附在牆壁上的細長蚯蚓。

不過自從聽過街上說書先生的荒誕故事後,李燈更覺得那些蜿蜒的紅色線條像是那幾面牆壁的「血管」。

李燈視線快速掃過街面,按照老掌柜的吩咐,李燈要先從街面收拾起,不然等日頭上來了會耽誤街道上的生意人家。

今日的工作量不可謂不大,李燈也是頭一次碰到這種情況,往年那些飄零的紙錢都是被風吹襲在牆根巷角,成群的紙錢聚在一起,少年只需要將背簍捧滿,一趟趟的送回鋪子就行了。

李燈快速掃過宛如一座荒涼墳場的鎮子,絲絲冷風順著破爛的粗衣灌入身體,他下意識的緊緊衣衫,拔腿趕往鋪子。

其實這少年心裡是有些驚慌的,在這個每年都要祭鬼的小鎮,對於鬼魂的存在已經深烙在少年的血肉骨骼之中,由不得他不相信,心中自然有幾分對於鬼魂的敬畏,對於收拾這種不詳錢,他心裡也十分忐忑。

尤其是今天還下了一場冷清的小雨,按說書先生神乎其神的話來說,鬼節前後下雨,應該是沒什麼好事的。

少年一邊跑一邊安慰自己,人嚇人,嚇死人。那說書老頭就是為了吊人胃口瞎扯淡的。

李燈來到鋪子時,天際剛剛破曉,一抹魚肚白從東方浮現而出。

出乎少年的意料,老掌柜已經坐在櫃檯后了,李燈看了一眼老掌柜,他的神情略顯疲憊,雙眼渾濁不堪,坐在那裡像一具雕塑一般,在李燈到來時,老掌柜才微微動了動身子。

看老掌柜的樣子應該是一宿沒睡了。像他這種歲數的老人,半截身子差不多已經進了黃土,按理說是熬不動夜了,可是這個老掌柜卻是在這裡坐了一夜。

李燈先將門口的那幾排灌了雨水的燈盞拿進鋪子,在櫃檯的暗格里擺好,這種已經用過的燈盞,一般不會售賣掉,都是留著鋪子自己使用。

用以指路的燈盞一年一年的的積攢,如今已經佔滿了暗格,不少有些年頭的燈盞上甚至已經蓋了一層厚厚的灰塵。這不是少年偷懶的原因,老掌柜囑咐過,這些燈盞上殘留下了陰戾的氣息,最好是不用碰它們。

李燈將燈盞放置好后,抬頭對老掌柜說道:「爺爺,今日鋪子里不會有客人,您去後院歇會兒,等下我出去的時候把門關上就行了。」

老掌柜這才起身,說道:「你忙你的去,不準偷懶,我去請錢鋪子一趟。」

李燈點頭說道:「夜間鎮子里下了一場小雨,今日可能會遲些。」

老掌柜緩慢的走向門外,「不偷懶就行。」

然後他又轉頭,一如既往的不苟言笑,叮囑道:「別忘了鎖門!」

李燈拍了拍腰間的鑰匙,老掌柜這才離去。李燈知道這老掌柜是個守財奴,不過守財歸守財,他卻不會剋扣李燈半點工錢。

李燈見老掌柜離去后,也不耽誤時間,今日的活兒有些重,他可不想在七月十五這一天披著夜色在大街小巷中撿紙錢。

李燈跑向鋪子後面,鋪子後面是一個很小的院子,格局也不講究,只有一間偏房、一條窄窄的石板路和一小片花圃,花圃里載著幾株瘦弱的小樹和一叢金線菊。在秋日的季節里,這叢**開的正盛,一朵朵花束像是向外攢射的金線一般,此時菊絲上沾著幾滴晶瑩的露水。

在這個鎮子里,很少有人家種植金線菊,因為鎮子里的人對鬼神的存在深信不疑,而菊花又是陰生植物,按照人們的說法這東西易藏穢物,會招邪氣。一般人家只會在祖上墓地前種植這種金線菊。

李燈走在石板小路上,那叢菊花在露水的浸染下格外妖艷。這座小花圃平時都是交給李燈打理,金線菊的枝條被李燈修剪得格外精緻,整齊得枝葉像是困紮好的草垛一般。少年郎面帶微笑,由於鋪子門面和後院只有一牆之隔,而且還有一道狹窄的小木門,每次李燈坐在櫃檯時都有暗香浮動。

再過段時間,這叢金線菊就會迎著霜雪凋謝了,那時李燈就會拿著一個小剪刀將枯敗的花朵剪下來,然後在暖陽的冬日裡將金線菊風乾,用油紙小心翼翼的困紮好。李燈很小就知道菊花是一種很好的中藥材,性涼微苦,散風清熱。

那個老掌柜從來不喝菊茶,前幾年剛來鋪子的時候,李燈給老掌柜泡過菊茶,老掌柜說自己年紀大了,體格偏涼不適合喝菊茶,倒是李燈要多喝點,小夥子一天天長大了,血氣也跟著旺了起來,多喝菊茶能祛邪火。

李燈在後院靠牆的角落背起竹簍,又扛著一根細長的竹竿,走出院子后,又將鋪子的門鎖好。

小街上不少早點鋪子已經開門迎客,熱氣蒸騰,這座被昨夜秋雨洗刷過的小鎮又重新活泛了起來。

不過此時小街上的人不多,大概不少人此刻多半還在清夢中。這座紅燭鎮有一點非常奇怪,整座鎮子沒有一戶人家養雞,倒不是這座鎮子極為富庶,相反這座鎮子極為貧困,但是李燈從小到大卻是沒有見過一隻雞。

李燈之所以知道這種物種的存在還是因為那座請錢鋪子,那座鋪子里的老人平時喜好翻閱些書籍,所以廣羅了不少山野雜談,鋪子里清閑時,李燈就會去請錢鋪子那邊,老人坐在藤椅上,李燈坐在鋪子的門檻上,一老一少安靜的看書。

少年起初認字不多,看起來很艱難,時不時的去問老人,老人似乎是孤獨慣了,對於少年的詢問也是不厭其煩,有時候還會微笑著跟李燈解析裡面的內容,包括雜談中沒有涉及到的諸多天外天的荒誕事。

請錢鋪子中的那位老人藏書不少,不過多半都已經泛黃,甚至一些書籍上還有極為醒目的黑色灰跡,像是煙漬一樣拖拉的老長一道。有一次李燈用手指塗抹那些煙漬,還真給他撮掉一層灰!李燈猜測這些灰跡應該是老人夜間挑燈看書,油燈煙絲留下來的痕迹,因此也就沒太在意。

從那些光怪陸離的書中,李燈看到了外面世界的多彩繽紛,少年郎每次看那些書籍時,都對天外天心生嚮往,很想去外面的世界看一看。

那些書籍上的世界,有江湖遊俠兒的豪盪快意事迹,有各種具有鬼斧之力的神兵,有春風得意的讀書人,有天賦異稟、舉手投足便能焚山煮海的能人異士,還有各色的妖獸靈獸甚至是神獸。

書籍上描繪出的世界比這座死氣沉沉的小鎮要精彩多了。

每次李燈看的心馳神往之時,便會忍不住詢問老人,真的有這樣的世界么?老人總是一臉唏噓的說有!不過距離紅燭鎮很遠很遠,多數人窮其一生再也到不了那個世界了。

李燈總是憧憬的說等老掌柜百年之後,他一定要去外面看看。

老人便會擱下手中的書本,臉上露出懷念的表情,說外面的世界哪裡都好,就是不太友善,沒有紅燭鎮住著舒服。

李燈便會一臉好奇的說,爺爺去過外面的世界么?

老人便又拿起書本,一臉遺憾的搖頭,說他也沒有去過外面的世界,都是書上說的。

老人又說,如果你以後能到外面的世界,也替他看一眼,這外面的世界是不是真如書上說的那麼精彩。

背著竹簍的李燈一手拿著修長的竹竿,一手拿著一張蔥油餅,站在街頭風捲殘雲一般將手中的蔥油餅啃完后,便放下竹簍和竹竿,彎腰從濕漉漉的石板街上撿起已經濕透的黃紙錢。

紅燭鎮厚重的朱紅大門前,來了一支商隊。

這支商隊每年七月十五都會如期而至,而且商隊只在鎮子里呆上一天的時間,晚上趁著夜色再次離去。

由於紅燭鎮地處連綿深山中,與外世隔離,鎮子中的人想要出去根本不可能,在這種宛如迷宮一般的山脈中,一旦離開鎮子較遠,便會迷失道路,想要再走回來都很難,以前鎮子里有不少漢子想要掙脫這座小鎮的束縛,最終都是杳無音信,久而久之,鎮子中的人也就安靜的呆在這座「牢籠」里了。

這支商隊就像獄卒一般,每年定期的往鎮子里輸送補給,而後離去,沒有人知道他們來自何方,離開時又會去向何處,他們鐵面無私,他們冷漠無情,甚至送完補給后,他們都不會在鎮子里停留,而是去距離鎮子南邊的十里墳冢旁邊的破敗土地廟休憩,等夜幕降臨時離去。

不過就算他們不近人情,鎮子里的人也會翹首期盼這一天的到來,因為他們的到來,會帶來很多外面的稀奇物件,這對鎮子里的人來說,就像久旱逢甘霖一樣。

這支商隊的輪廓出現之時,戍守鎮子的戍卒就早早將厚重大門敞開,帶著一臉的希冀迎來這次補給。

戍卒看著一匹匹健壯的白色雄馬駛入城中,帶領商隊的人群制服統一,一個個看起來面色紅潤,神韻綽約,宛如一個個天將一般威嚴。

商隊駛過鎮門時,戍卒不悅而同的低下了頭顱,委實是這些人馬氣勢太過於凜然了,一個個就像那座破敗土地廟裡威嚴的塑像一般。

就算那座破敗的土地廟中的塑像也沒有這對人馬不同凡響的氣度,那些斑駁掉彩的廢棄神像在風雨的侵蝕下,就算原本具有泥菩薩的威儀也早已經被消蝕的差不多了。

雄壯的白馬拉著猩紅銅車進入鎮子里后,戍卒們才敢抬頭望去,一輛輛猩紅銅車上被漆黑的絲線緊緊纏勒著,車壁上鑿刻著繁瑣的花紋,像是神國威嚴的禮法一樣端莊肅穆。

商隊領頭走過鎮門后,眉頭微蹙了起來,眼神也跟著謹慎了起來,就像是尋常人走入了一座荒涼的墳冢中一樣。

在他眼中,這座鎮子其實跟荒涼的墳冢沒有區別,如果硬要說出區別的話,這座紅燭鎮可以算是一座活著的古戰場遺址!

不過他們更習慣把這片地域稱之為「死亡之國」或是「征服之地」!

而他們根本不是什麼商隊,他們就是那道血裔之中最卑微的趕屍人。

因為他們拉的銅車就是一口口暗紅色的棺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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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朽之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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