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零四)多情卻被無情惱(三)

(一百零四)多情卻被無情惱(三)

院中,只剩下幾個石尉寒的貼身侍從,長笙公主不再像剛才那般氣焰囂張,一癟嘴,便哇哇哭了起來,道:「大郎,大郎,你好狠的心,為何要如此對我?為何要如此對我?」

石尉寒的臉上,出現不耐的神情。他生得俊美,因為經歷了沙場和歲月的打磨,輪廓變得稍顯剛毅和冰冷,平時不笑時已經讓人感到壓迫,此番他眉毛緊蹙,更是嚇人。

長笙公主即便仗著皇家的身份,橫行無忌慣了,此時見他眼中有寒光,也著實感到害怕,忙止住了哭鬧,畏畏縮縮了半響,極為委屈的說道:「大郎,今日的事,確實是我失禮。可我也只是因為對你用情太深,才會……」

「閉嘴!」

石尉寒這一吼,她下意識抖了抖身體,卻並不死心,石尉寒的態度激怒了她,她咬了咬牙,一副豁出去的模樣,又道:「你作何如此對我?說起來,是你有錯在先,若不是你不顧身份、不顧我的名譽,將江子萱帶到了你的院中,我又怎麼會強行闖進來……」

「這裡是我家,我想帶誰便帶誰來,你是何人,憑什麼管束我?」

長笙公主的眼睛睜得更加明亮,不可思議的問:「大郎為何要說這樣的氣話,我和你是太后指婚……」

不等她說完,石尉寒哈哈笑了起來,打斷她的話,問:「太后指婚?太后憑什麼指婚?再說,我們世家間的婚姻,幾時輪到太后做主了?」

「太后是聖人之後,你對她如此不敬,難道不怕天下讀書人群起而攻之嗎?」

「聖人之後又如何?縱使聖人在世,也不該管那許多的閑事,何況她一個聖人之後?再說,當今天下,不是所有的讀書人都推崇儒學,也不是所有推崇儒學的人都以太後為尊!聽說,西胡的赫連大王尚且推崇儒學,你讓太后給他下旨,讓他勿要侵蝕我疆土,你看他會聽從嗎?」

「你……你……」長笙公主站在那裡,幾欲暈倒。

好半響,她才勉強鎮定下來,低眉順目的說道:「大郎,我錯了,以後不會再犯了!還請大郎不要忘記夫人和老爺對我的承諾……」

石尉寒不語,孝義乃是做人根本,無論他心裡真實想法為何,長笙公主此時抬出他的父母來,他縱使再不耐煩,也需克制自己的脾氣。

見狀,長笙公主又道:「若是夫人知道你將一個毫不相干的女子留在府里,怕是會對你大感失望。」

「她並非毫不相干的女子,她與我有婚約在身。」

長笙公主一噎,面色脹紅,憤憤道:「大郎,太后已經為你我指婚了,你何必掛懷過去的事情呢?她與你有過婚約又怎麼樣,她與謝安然不也有過婚約嗎?這婚約,依我說早該去退了,偏生你堅持不讓別人插手此事……」

「我與她的婚約,不僅是口頭之約,還有官衙的文書為證,縱使太后指婚又如何?天子犯法尚且與庶民同罪,難道太后一人的意思,就能改了這天下的律法,改了高祖的訓斥?細細算起來,太后的指婚,強不過高祖的律法。」

他話落,長笙公主聲音凄切,喃喃道:「強不過律法?大郎,大郎,你這是什麼意思?」

她說著,一頓,露出不可思議的神情,直視石尉寒,又問:「你難道想要我做側室嗎?我是公主呀,我是公主……我怎麼可以不要臉面給你做側室呢?大郎……」

江子萱在裡面聽著石尉寒和長笙公主的對話,心裡五味雜陳,原來公子岩所說的話不是玩笑。可笑的是她自己,當初與石尉寒訂婚時心裡並不認同這婚事,便對很多事情不管不問,如今知道聽石尉寒如此說,她真不知道是該為自己感到高興還是悲哀!

她不是不心動的,能夠和石尉寒在一起是她心之所願,何況是在她失了右手、彷徨無助的情況下?石尉寒,或許是她最後的依靠!

想著這些,她又很悲哀,她的骨氣和尊嚴,難道要就此放棄嗎?

「……大郎,你想讓我做小?休想!我這就去找太后還有你的父母,他們會為我做主的!」

聞言,江子萱心亂如麻,石尉寒竟然存了這樣的心思!她該歡喜,可她笑不出來,她該難受,可她似乎沒有了任性的立場。

在她沒有想清楚自己該怎麼做時,已經衝動的走了出去,強作淡然道:「公主見諒,大郎之所以將我接到此處養傷,不過是因為當時情急,不得已而為之。」

她的出現,讓氣氛徒然改變,長笙公主的眼睛,直直看著她緋紅的臉和凌亂的發,冷冷笑了起來,道:「江子萱,虧你師從丘公,如此不知檢點,你與大郎無親無故,怎麼能夠不顧名節,住在他的院子里?」

江子萱笑了笑,按下心裡的沉痛,道:「公主不必如此咄咄逼人,大郎幫我不過是出於道義,公主何苦不顧儀態,在此讓他人看笑話呢!」

長笙公主用如劍的目光看著江子萱,道:「你想做到光明磊落,也要將自己的打理乾淨了再出來!」

聞言,江子萱面色一紅,羞愧難當!是她方才衝動了,以為解釋幾句可以讓長笙公主不再鬧下去,全沒有想過自己出來無異於自取其辱。

「你鬧夠了沒有?」石尉寒冷喝一聲,厭煩的看向長笙公主,道:「太后那裡,我自會去說清楚,太后是明事理的人,該知道當初接聖旨的人並不是我……」

這下,長笙公主真的是慌了,不管不顧上前就要拉扯石尉寒,卻被石尉寒躲了過去。

「來人,將公主送出去!」

幾個下人上前做出請的動作,可長笙公主哪裡肯依,她一改方才的跋扈,嗚嗚哭訴道:「大郎是我不好,我不該不體諒你!我知道,江子萱的右手不能用了,你對她心有愧疚,照顧她也是理所應當的。可是,我實在是太了解你了,你是個有情有義的丈夫,定會為了愧疚而想要彌補她……我這麼做,也是害怕呀……」

長笙公主的話,似有千斤重,狠狠砸在江子萱的心上,砸得她痛不欲生。

她不由看向石尉寒,發現石尉寒面露焦急和沉痛,似乎被長笙公主說中了心思,咬牙切齒的讓人將長笙公主拉出去。

「大郎,大郎……」

長笙公主的哭聲逐漸遠去,江子萱一直看著石尉寒,想要看清楚,他對她的情意到底有幾分。

她急需石尉寒回頭看她一眼,這一刻,她告訴自己,他哪怕只給她一個眼神,只要能從中看出他的心意,她也願意放下尊嚴,死皮賴臉賴在他的身邊。

石尉寒眼中的愧疚顯而易見,眼神躲避,不敢看她,慌慌張張說一句還有事需回軍中,便一溜煙走了出去。

江子萱愣愣看著他消失的大門,抱著雙臂揉搓,忽然感覺,這個寒冬,是她有記憶以來最冷的冬天,讓她幾乎難以度過去。

她閉上眼睛,腦海中響起了她昏迷時他在床邊所說的話。

「我欠你的,怕是一輩子也難以還清。」

「不過你放心,我會照顧你一輩子,不讓你受到一點傷害!」

原來長笙公主不是胡言亂語,他對她的好,多半來源於他的愧疚和憐憫!

她用手捂住了心口,那裡疼得她以為自己會得了重病,她頭一次後悔,當初要是沒有跟隨丘聃學習多好?

那她應該不會像男兒一樣倔強,不會做出不切實際的奢望,現下就沒有這痛徹心扉的苦楚,就能心甘情願的接受石尉寒的同情和內疚,就能歡歡喜喜等著與長笙公主共事一夫。

可是,她無論右手能不能握筆,無論將來生活會多麼凄慘,她始終還是驕傲而倔強的江三娘,她實在是難以接受,石尉寒對她好,是因為愧疚和同情!

她愣愣的站在原地,看著沒有人影的院門,身體逐漸冰涼下去。她身邊的小丫鬟絮絮叨叨的說話勸解著她,她一個字也聽不進去,小丫鬟無法,只得找了件厚厚的大氅給她穿上,搓手跺腳的陪在她身邊。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石尉寒已經處理完事情回來,見到她那痴痴傻傻的模樣,不由一愣。

「三娘……你……你怎麼如此不愛惜自己?」

她忽然就笑了出來,心裡有股子不服輸的倔強,如同新生的小草,無聲無息的將壓在她心上的大石頂破,而後徐徐成長,蔓延到她的四肢百骸,將她的脊樑逼得直直的,讓她冷下去的身體重新燃燒起來。

她右手不能再用力了又如何?十年功夫白費了又如何?

是她將自己看輕了,連帶著,旁人才會將她看輕!

她再次想起了那塊她含了許久、治癒她口吃的香片,如同胡世然所說,這世上本就沒有什麼萬能的靈藥,要治好她心病的東西是勇氣,是她自己!

她對著石尉寒粲然一笑,默默道,當年,她可以花費十年學習,為何現下就不能再花費一個十年來學習呢?

她怎麼能夠將自己看成是廢人呢?廢的,不會是人,而是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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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本無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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