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一十二)多情卻被無情惱(十一)
嘩的一聲,江子萱從氤氳溫泉中竄了出來,平靜的水面被她大力衝破,晶瑩泉水順著她一頭的青絲流淌到她的臉上、身上,又重新回到了水池裡。
她張大嘴,左手在臉上一抹,眼睛隨之睜開。這才發現原本齊齊站在池邊侍候的婢子們此時跪了一地。
江子萱蹙眉,好像想起了什麼,抬首看去,果然看到公子岩笑意盈盈的站在一旁。
公子岩的目光帶著幾分戲謔和曖昧,似有似無的往水底下看了看,即便隔著氤氳霧氣什麼也看不清,他的臉上卻露出了津津有味的表情。最後,他的視線定在那剛好與水面平齊的豐腴上面,笑道:「我見三娘在泉池裡待得實在太久,害怕三娘玩得忘了時間傷了身體,遂貿貿然闖了進來,還請三娘不要怪罪!」
他嘴上雖說得十分謙和,可他的目光中沒有半點愧疚和退意,出奇冷靜的江子萱豈會不知?
她沒有羞惱躲避,也沒有大呼小叫,只是冷冷頷首,道:「公子不必如此客氣,我們既然談好了條件,公子前來索要自己的報酬自是理所應當,只是還是公子日後要遵守諾言,莫要再為難我的父兄為好!」
公子岩走進來時,想過千萬種可能,想她可能會藉機殺他,想她可能會對他不齒,想她會慌忙躲避或者大哭求饒……可是不管是哪種,他絕想不到,一向重聲譽的江三娘,竟然能夠赤條條站在他面前,直視他的雙眼,鎮定得好像接下來將要發生的一切與她無關一般。
他忽然有些後悔,方才不該一時興起,只為看她慌張、害羞的模樣,徑直跑了進來,現下狼狽的人反倒成了他。
他被她那明亮的眼睛看得有些悻悻然,不自在的瞥向一旁的龍頭噴口上。
『嘩!嘩!嘩!』
隨著江子萱一步一步走向池邊,水聲不斷傳到公子岩的耳朵里,讓他秀氣的雙眉蹙了起來。感覺江子萱真的步出了溫泉,他臉色一沉,忽然生出了怒氣,扭頭看向她,這才發現她的身上其實裹了一條長長的羅裙,裙子從腋下一直到垂到她的腳背,被水全然浸濕,此刻正密密實實的貼在她身上。他的臉色稍霽,她這副模樣雖然有些不雅,可比赤身裸體好得太多。
不經意間,他看到她那受傷尚被白布包紮著的右手臂,他的心頓時咯噔一下,咬牙切齒的說:「你的手還未痊癒,怎麼就這樣下水?起碼要命下人找些防水的東西包一下才是。」
江子萱無所謂的笑了笑,道:「我現下連自己的聲譽和未來都不在乎了,又豈會在乎這一隻本來就沒有用處的手?」
公子岩被噎住,本來是她的身體、她的事,她不關心,他何必費那麼多的心?
只是……道理他都知道,理智也尚存,可他還是忍不住又看向她的手臂……
好一會,他的眉毛幾乎要成了一個倒八字,道:「你是故意的!」
「什麼?」
「你心裡只有石尉寒,你想為他守身,可你不敢反抗我,怕我傷害你的父兄,所以想出這麼一招,趁著沐浴的空檔將傷勢加重,借傷躲避我幾日!」說完,他並不停頓,又道:「就憑這點小伎倆,就能拖延時間嗎?你以為,我會因為憐惜你,而讓你卧床養傷嗎?」
江子萱見他說得肯定,倒也不抵賴,低低笑了一聲,答:「公子所說不錯,我心裡確實只有石家大郎,這樣做確實是想為他守身!不過公子放心,我這苦肉計舉不過是死馬當作活馬醫而已。若公子一定要我遵守諾言,為了我的父兄,我縱使心裡再不情願,還是會照做的。」
公子岩氣得瞳孔急縮,盯了她許久,竟然不知道該說什麼。他想不到她會如此大方的承認自己的想法,毫不顧忌他的感受!最為令他氣惱的是,她明明說的是實情,也沒有特意嘲諷他,可在他看來,她字字句句都在暗示他不如石家大郎。
很快,他那張被熱氣熏得通紅的臉變成了豬肝色,思忖片刻后,又平和下去,一字一句道:「自打你口吃的毛病好了以後,就開始變得牙尖嘴利了,相較之下,我還是比較喜歡身患頑疾的三娘!」
「公子謬讚了!」
「你……」他心念一轉,眼睛眯了起來,道:「你說這許多話,無非是想激怒我,讓我拂袖而去,你以為我會上當嗎?」
「公子英明,又看透了三娘的心思。」
他疾步上前,逼近她。「三娘,我勸你還是不要耗費這許多的心思了,無論怎麼樣,我今晚是不放過你的。你我都明白,我若對你一再的忍讓,反而是給了你和石尉寒在一起的機會。只有這樣……才能絕了你的心思,也斷了石尉寒的念頭!」
聞言,江子萱粲然一笑,無奈的搖了搖頭,好似眼前的人不是一個隨時隨地可以制住她的男人,而只是一個頑皮而不懂道理的孩子,輕輕說道:「公子錯了!」
「錯了?」
「髮膚受之父母,本就不屬於自己。如今父兄有難,我用身體去換,權當歸還了他們的生育之恩,合情又合理!然我與石家大郎之間,更多的是超脫俗世的相知和相許,若是以後還能和他在一起,我會忘記在你身邊發生的一切,他也不會在意我所經歷的磨難……」
「你閉嘴!」聽她說得振振有詞,公子岩暴跳如雷,大吼一聲打斷她的話,忽然覺得自己真是個跳樑小丑,費盡心思布下的局,在她和石尉寒看來竟然只是個小小的、考驗彼此的磨難?
他惱羞成怒,一把鉗制住她的下巴,低聲說道:「你相不相信,我會殺了你?」
她搖了搖腦袋,答:「公子苦心積慮的撒網,如今眼看著收網的時機近在咫尺,怎麼可能會因為一時的氣憤,而自毀漁網呢?」
聞言,他的眼眸銳利無比,其中好似有火焰跳躍,半響才又說道:「三娘,你猜得沒有錯,我的收穫好不容易快要到來,我確實不會一時意氣要了你的命,就此讓我的苦心毀於一旦!」
說著,他微微停頓,將頭壓低,鼻尖幾乎要觸到她的鼻尖,冰冷的說道:「但是,你千萬不要得意!今晚,你只能屬於我!只要有了今晚,你和石尉寒就再無可能!我們暫且不提其他,就說石尉寒如此驕傲的一個丈夫,怎麼會要一個殘花敗柳做妻子呢?」
他話落,本是萬分期待看到她的傷心和恐慌,哪知道,她笑得更加粲然,反問道:「難道公子不知當初大郎是在什麼情況下向我江家求親的嗎?」
頓時,他臉色一變,怎麼會忘記呢?這件事情,只怕天下人都不會忘記!
就在江家三娘失節的消息被天下人傳得沸沸揚揚,天下人將她說得不堪入耳的時候,一向眼高於頂的石家大郎,竟然親自找了媒人到江家求娶她!
她說完,細細觀察著他的反應,隨即提高聲音道:「當初,他並不知道是我的婢女及時救了我,尚且能夠不顧他人眼光到我家中求娶,更何況現下?」
「你……你……」
轉眼間,兩人之間的氣勢似乎發生了很大的變化,咄咄逼人的那個,一下從公子岩變成了江子萱。她昂首看向他,並不介意兩人之間過分親密的距離,低聲說道:「公子可知道,你最不如石家大郎的地方是什麼嗎?」
「是什麼?」
「肚量,大丈夫的肚量?」
「你是說我小肚雞腸?」
「非也!我是說石家大郎可以以海納百川之態去容忍反對他的人,慢慢軟化對方,最後讓對方心服口服!而不是像公子這樣,以脅迫逼人就範,看似換來了自己想要的東西,時日一長,只怕屈服的人生出了反抗之心,公子所有的一切都將是白費!」
她話落,公子岩呵呵呵笑了起來,長臂一伸,緊緊摟住了她的腰肢,手臂用力一提,逼著她緊緊的貼在他的身上。
「呵呵呵呵……你這個狡猾的三娘子!說來說去,無非是想要打消我今夜寵幸你的念頭!可是……」說著,他埋頭在她的脖頸間,深深嗅了一下,喟嘆道:「……如此佳人在懷,我又怎麼會因為幾句話就白白浪費了大好的春宵呢?」
感受到他男性特有的堅實,江子萱身體一僵,很快又鎮定下來,頷首道:「公子所說不錯,我今天的舉動,皆是為了打消公子的念頭。可是我現下才知道,我做這一切皆是枉然。只因為,我對公子的評價,從頭錯到了尾,我的舉動自然沒有用處了!」
「你對我的評價錯了?是何評價?」
「我曾聽聞公子的母親出身雖然卑微,性子卻十分剛烈,即便被當今陛下強行寵幸了,心裡卻並不屈服,惹得陛下不快被打入冷宮。饒是如此,她的希望從未被磨滅,在公子七歲時,她竟然試圖逃跑出宮……讓陛下淪為天下笑柄呢!」
江子萱說到這裡,公子岩的臉上已經是陰雲密布,他的身世從來是他最忌諱的話題,她卻肆無忌憚的在他面前談論!
她渾不在意他殺人的眼光,繼續說道:「原以為,公子應該是出身如陛下般高貴,性子如生母般敢愛敢恨的人,如今我才知道,原來我錯了。公子的出身如生母,所以才會行事類鼠輩,實在沒有大丈夫之風!性子如陛下,所以才會只知道以強權壓人,不知道讓人心悅誠服!」
「你好大的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