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一十一)多情卻被無情惱(十)
江子萱身體僵硬,越過公子岩的肩膀看向被兩個侍衛壓制住的江閔,心裡嘆一口氣,雖然對公子岩的懷抱充滿了厭惡,但因為看到江閔滿面塵霜而心有不忍,將推開公子岩的衝動壓了下去。
江閔神情懊惱,一張老臉漲得通紅,欲掙扎卻掙扎不開,想破口大罵又被侍衛捏住下巴,只能瞪大眼睛,死死看著公子岩,一副恨不得將對方生吞下肚的模樣,嘴裡時不時的發出嗚嗚聲。
公子岩沒有抱她多久便鬆開了他,側頭看向激動不已的江閔,道:「岳父大人莫著惱,小婿定會善待三娘,善待江家,不讓你們吃苦的!」
恰此時,江閔一把掙開了兩個侍衛,瘋狂撲向公子岩,大聲說道:「老夫與你拼了!」
只是,他還沒有碰到公子岩,就被他微微一閃躲了開去。兩個侍衛快速上前,將他雙手反剪住,嘭的一聲狠狠壓在了桌子上面。
江子萱見狀,生怕江閔再惹惱公子岩,忙扯了扯他的衣袖,道:「公子,此處太悶,我們還是出去吧!」
公子岩沒有追問下去,拉著她的手就要往外走。
她一頓,模樣極為委屈的看向公子岩,又看了看自己的父親。
公子岩會意,道:「你父親所犯的是重罪,我身為太子有許多身不得已之處,不能將他就此放走!但是你放心,我會吩咐下人善待他,不讓他受一點苦,也會儘快將此事解決掉。」
「三娘,你莫要求他!老夫寧願一死也絕不要你受半點委屈,你早已經脫離了江家,不是江家的女兒,江家的事情與你沒有半點關係!你走,不要委身於這個陰險小人,現在就去找你兄長,讓他把你從江家的族譜上面除名!」
江子萱原本還有那麼一點點的猶豫和逃離念頭,私心裡還在惦記著只要能和石尉寒在一起,她可以不管江家的死活,畢竟他們有膽子做通敵的事情,就該有膽子去承擔後果!
可是此刻,聽了江閔這番慷慨話語后,她再也做不到冷漠,無法做個自私的江家三娘。
她側了側臉,借著這個動作將眼中的濕意壓制下去,而後走到桌子前,伸手去推兩個侍衛。兩個侍衛看了公子岩一眼,見他沒有反對,便鬆開江閔,悄然退到一邊。
「爹,你快起來!」江子萱說著,便伸手去攙扶江閔,將他扶著坐到床邊,又繼續道:「爹,你誤會公子了!他行事雖然多有偏激,可對我卻是極好的!能跟著他,該是我的福氣,萬沒有什麼委屈可言。」
江閔一把抓住了她的手,大有熱淚盈眶之勢,顫聲說道:「三娘,說的可是真的?」
「我怎麼會騙你?」
江閔聞言,沉默不語。
公子岩上前,一把握住了江子萱的手,道:「岳父所害怕的,無非是我對三娘不好!可是岳父怎麼不想想,你私下裡向胡人售賣糧草本是死罪,我身為太子卻沒有將你交出去,知情的幕僚和下屬多有不滿,我也一力壓制了下去,不是為了三娘是為了什麼?」
他說著,一頓,一字一句說道:「我仰慕三娘久矣,希望岳父成全我二人,以後我不僅會對三娘好,更會對江家多加照拂!」
江閔不答公子岩的話,雙目簌簌垂淚,嚎啕大哭道:「老夫無能,老夫無能!江家在老夫手裡沒有得到光大,反多災多難,漸漸衰落。如今更因為老夫一念之差,逼得親身女兒為老夫犧牲,老夫無能,老夫無能……」
江子萱心酸,不忍他太過自責,忙勸道:「爹,你不要如此,江家在你手裡雖然沒有昌盛起來,可也沒有衰敗下去。再說,現下戰亂紛紛,實在怪不得你!至於我,我是心甘情願尚主,父親更無須自責!」
江閔還在流淚,臉上和鬍鬚上都沾了淚滴,緊緊握住她,顫聲問道:「三娘,你所說的都是心裡話?」
「當然是心裡話!」說完,江子萱害怕江閔不相信,猶自補充道:「公子看著有些冷漠,其實對三娘一向不錯,三娘先前只是礙著和石尉寒有婚約在身,所以不便將心裡話告訴爹。現下石尉寒既然要尚公主,我也不必再顧忌那許多了!」
江閔神色平靜下來,顫巍巍的握著她的手,好半響,才道:「三娘,我……我對不起你……」
太子寢殿的後院靜謐一片,鵝毛飛雪無聲飄落,薄薄在地上積了一層。隨著一竄腳步聲響起,公子岩拉著雙眼通紅的江子萱從假山後面走了出來,踩在薄薄的積雪上面,留下一個個鮮明的腳印。
不等這腳印被新的積雪所覆蓋,另一人又從假山裡面走了出來。此人,正是方才滿臉眼淚的江閔。
他大搖大擺走下水潭,繞到寢殿後院的小門,從那裡走了出去。
走了兩百多步,到一處別緻的庭院,這裡本是太子府里的偏院,用來招待貴客所用,如今倒成了他暫時居住的地方。
江閔從側門鑽了進去,忽見江邵樂在院子石階上面獃獃坐著,也不管現下寒冬他連個大氅都沒有穿,也不管衣衫被地上積雪浸濕,一徑仰頭望向霧蒙蒙的天空,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樣。
雪花飄飄洋洋落在他的頭上和肩上,將他的青絲染成了霜鬢,徒然老了十來歲。
看到他這個樣子,江閔臉色一沉,喝道:「大郎,你這是做什麼?天氣如此冷,不知道進屋取暖嗎?髮膚授之於父母,你難道不知道珍惜?」
江邵樂動了動,也不知道是被寒冷凍僵了脖子,還是因為心事太重,他的動作顯得十分遲緩,如同一隻木馬,好半響才轉頭看向江閔,雙眼空洞,低聲道:「父親做完戲了?」
被他這一問,江閔暴跳如雷,吼道:「孽子,竟敢如此與為父說話,為父真是白養你了!」
江邵樂並不惶恐,反露出一個譏誚的笑容,眼中有哀傷和無奈,喃喃道:「若非念及父親多年養育之恩,我怎麼會昧著良心,不顧手足同胞的情意欺騙三娘?」
說著,江邵樂站了起來,不料雙腿一麻,又重新跌坐回去。
見狀,江閔忙上前攙扶他,卻被他一下躲了開去。
「父親,你讓我做的我已經做了,我在此等候父親,就是想問問父親,可會內疚?若是三娘日後知道了真相,真的再不回江家,父親可會後悔?」
聞言,江閔惱羞成怒,反手打了江邵樂一巴掌,打得他腦袋一偏,臉上通紅不說,鼻子里更是流出了殷殷鮮血。
許是想不到江邵樂竟然不躲閃,更想不到自己下手如此重,江閔頓時也呆愣在場,好一會,才略帶後悔的說道:「大郎,你素來孝順,最懂為父的心思,難道不知道為父如此做是為了我江家好嗎?為何要說話傷為父的心?」
江邵樂伸手擦了擦鼻子,擦得滿手是鮮血,仿若沒有聽到江閔的話語。
江閔從手裡拿出一方錦帕,彎腰為他擦拭,被他躲了一下卻並不死心,狠狠將錦帕按在他的鼻孔處,語重心長的說道:「為父實在是沒有辦法,此番推舉,我江家子弟都只得了幾個不大不小的職位,北方一帶的產業又多被胡人所佔領,再這樣下去,我們江家只怕會淪為第二個謝家,名義上是百年望族,其實要仰仗他人鼻息而生存。為父……也是為了江家的列祖列宗和後世子孫呀!」
江邵樂冷笑,反問:「這麼說來,父親棄了世家之間的情誼,聽憑公子岩差遣就不是仰人鼻息了?」
「你……」江閔一怒,揚手要打,見他滿臉的鼻血又有些打不下去,僵持片刻之後,大手一揮,將錦帕狠狠砸在了江邵樂的面上。
江邵樂也不去拿錦帕,任憑它漂落在地上,又道:「父親,旁的事情我不願意管,我只想問一句,父親以後要如何面對三娘?」
江閔冷笑出聲,站直了腰板冷睨他,不答反問:「我兒說此話,可是以為自己便清清白白?別忘了,三娘會答應做太子妃,這其中的頭功,非你莫屬!」
江邵樂本就蒼白的臉上更加沒有血色,嘴唇輕輕顫抖,喃喃說道:「對呀,我差點忘了此事,當自己還是三娘仁善的兄長呢!」
江閔只是被江邵樂問得惱怒了,所以逞一時的口舌之快,如今見江邵樂如此自責,他又有些不忍,嘆一口氣勸道:「大郎,你莫要自責,三娘的心思雖然不在公子岩身上,可公子岩畢竟才貌雙全,日後相處久了她定會回心轉意。再說,如今的世家早已不復昔日的風光,能夠尚主,實在是三娘的榮幸,是我江家的榮幸。更何況,公子岩是要明媒正娶她,終有一天,她會母儀天下,我們江家也會成為天下第一世家。」
「會嗎?三娘性子如何,父親該清楚,她會回心轉意嗎?」
江閔被問得一愣,然後重重點了點頭,也不知道是要說服江邵樂還是要說服自己,鏗鏘有力的說道:「會的,一定會!三娘當初不是也很喜歡謝安然,厭惡石尉寒嗎?如今怎麼樣?更何況……」
停頓片刻,他面露凶光,一字一句的接著道:「……待事成之後,石家與石尉寒不復存在,三娘又能惦記他多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