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八)拔劍四顧心茫然(三十二)

(九十八)拔劍四顧心茫然(三十二)

即便大雪遮住了視線,江子萱方才眼中流露的剎那欣喜,還有轉瞬即逝的失落,皆被公子岩看在了眼裡。他的笑容僵住,星眸若寒潭,臉沉如水,隔著幾步之遙,冷眼看著被凍得臉色發青的江子萱,絕口不提讓她上車的事情。

江子萱抱著手臂揉搓了兩下,縱使感受到公子岩此時渾身散發出來的冰冷,可也實在沒有心思去猜測各種可能性,她垂首徑直走了上前,欲提步跨上馬車……

誰知道,她的腿腳一陣的抽痛和發麻,她只啊的叫了一聲,就一頭碰到了馬車壁上。這一下碰得極重,過了好一會,她眼前依舊昏暗不清,耳中嗡嗡作響,額頭傳來陣陣鈍痛。

「噗嗤!」公子岩總算笑了出來,蹲下身,一把拉住她,極為溫柔的伸手按到了她額頭上面青紫的地方,輕聲說道:「怎麼那麼不小心?」

他的手掌如此溫暖,輕輕揉著她冰冷的額頭,他的表情如此柔和,江子萱幾乎就要溺死在他那雙深邃的眼眸。誰知道,他臉色乍變,忽然使出吃奶的勁,手指在她青腫的額頭上面一旋……

「啊!」江子萱又是一聲大叫,莫說她額頭撞得腫了起來,便是沒有被傷到,也經不住他如此大力的對待。額頭的疼痛實在是超過了她能默默忍受的範圍,只恨不能一掌將他打倒在地。

公子岩停下手,細細打量她,見她雙眼通紅、暗含淚花,他的表情十分愉悅,一把推開她,自顧自上起身,進到舒適而溫暖的車輿里。

此情此景,倒也容不得江子萱意氣用事,她忽視公子岩面上的鄙夷,再次抬腳上馬車,腿腳還是一陣痛麻,雙手一軟,又再次失手狠狠滑了一下。

趕車的車夫似乎和他主子一般冷酷,目不斜視,沒有半點要攙扶她的意思。

她咬了咬牙,這個時候骨氣最不值錢。她鼓了勁,雙手撐在馬車上,連續試了好多次,才狼狽的爬了上去。

進到馬車裡,暖意迎面撲來,讓江子萱幾乎想要哭泣。

公子岩轉頭看著窗外,似乎沒有理睬她的意思,雙手中抱著一個暖爐,臉陷在柔軟的皮毛里,模樣十分怡然。

江子萱渴望的看了看他手裡的暖爐,使勁揉搓著自己如同冰塊一般的雙手,可也只是看看而已。

她與丘聃四處遊歷,知道被凍傷的種種後果,也知道凍壞了的手腳是不能立刻用熱水和暖爐的,那隻會加深對手腳的傷害,小則生瘡大則傷筋。因此,即便渴望,即便知道公子岩等著她低聲祈求他懷裡的暖爐,她卻沒有開口的意思。

她垂著頭,專心的揉搓自己的雙手,待手面發紅髮熱,有了知覺,她又轉而脫了自己的那濕冷的鞋襪。

此時,她的腳已經是烏青,趾頭就如同冰塊一般,狠狠捏一下,竟然沒有半點感覺。

旁邊的公子岩看她不但不討好他,反倒肆無忌憚的脫去鞋襪,不由笑了起來,道:「三娘如此急迫嗎?你我還未完婚竟然就大方的脫鞋給我看了!」

江子萱神色從容,絲毫不介意他的話,挽高了褲腿,雙手來回揉搓腳底和腿面。

公子岩並未因為她的不理會而生氣,眯了眼,饒有興趣的看著她,嘖嘖說道:「虧得太后曾賜你一個節字?你這個樣子,哪裡像是重名節的女子?」

她的動作依舊,甚至沒有抬頭看公子岩一眼,很快,那烏青的腳終於有了發麻發痛的感覺。

「曾聞一節婦,腳被人看了,回家便將它砍了去。三娘身為女子,難道不知道這個故事嗎?」

左腳在江子萱努力不斷的揉搓下面終於開始有了紅色,她轉而低頭退下另一隻鞋襪,繼續方才的動作,一副旁若無人的樣子。

公子岩討了個沒趣,癟了癟嘴,前傾看她的腳,嫌惡的說道:「難怪石家大郎不要你,你看看你這雙腳,繭子厚實,堪比農夫。色澤暗淡,好似樹皮!嘖嘖嘖……莫說沒法比我那嬌嫩無比的妹妹,就是其他仕女,你恐怕也是沒有半點及得上她們的!」

她的動作一滯,他方才的嘲笑,她都不在意,所以可以從容面對。可是,他說她沒有半點及得上長笙公主,所以石尉寒才會不要她,這話,就是一根無形的針,狠狠刺到她心底最脆弱的地方,疼得她欲蜷縮起身體來抵禦。

她想起了方才在石尉寒別院中的事情,想起了石尉寒與長笙公主離去時的決絕。一剎那,她有些不確定,丘聃曾說過,皮囊不過是虛無的東西,再是嬌嫩的花朵也不可能燦爛百日,所以唯有內里才是最真實可靠,最能恆久的東西。

以前,她也是這樣認為的,可到了今天,她不得不懷疑,或許老師錯了,而她也錯了。她的目光落在了她腳後跟上面那層厚厚的繭子上,下意識的伸手一摸粗糙得她自己都有些受不了,確實和嬌嫩二字沒有半點的關係。

公子岩本來只是無心一說,見她那倍受打擊的模樣,方才意識到,在她和石尉寒離開襄王府的短暫時間裡,二人之間定然發生了什麼事情。

他臉上露出了狠色,一把將她的手腕抓住,咬牙切齒問道:「你方才和石尉寒做了什麼?」

江子萱一個不防備,狼狽的往他懷裡跌去。

她正欲掙扎,忽然馬車速度加快,馬兒長嘶起來,而車夫在外面大聲叫道:「太子不好了,路太……」

江子萱甚至來不及去聽車夫在說什麼,就感到一陣的強烈抖動,抖得她身體找不到一點著力的地方,心知定是路滑馬車失了控制。

現下是下山的路,若真有個好歹,馬車翻下山去怕是要摔個粉身碎骨。這樣想著,她來不及解釋,拉著公子岩欲跳下馬車。

倏忽間,馬車狠狠撞在路邊的山壁上面,砰地一聲,車壁被撞裂開去,江子萱身體一歪,狠狠撞在了馬車壁上,後背被斷裂的車壁刺穿。

公子岩卻因為她方才那用力的一拉,狠狠撞在了她的身上,而不是車壁上面,避免了被傷到的厄運。

一陣天旋地轉之後,江子萱只感覺自己的五臟六腑都揉在了一起去,疼得她發不出一點聲音。

偏偏,公子岩還死死的壓在她的身上,讓她連呼吸都做不到。

好一會,公子岩才從震驚中回神,發現雙手濡濕,伸手一看,竟然是滿身的鮮血!他忙側頭看向她的後背,一根斷木插在她的身體里,鮮血滴滴答答順著斷木流了出來。

他許是嚇呆了,一臉的不可思議和複雜莫名,卻沒有想到從她身上起開。

江子萱真是恨極,他沒有受傷,怎麼還壓在她的身上,難道是要將她壓死嗎?

可惜,她實在是太疼了,疼得沒有一絲力氣,恍恍惚惚中,她聽到公子岩低沉的問:「你為何不顧性命的救我?」

這委實是個誤會!她不過是因為不願意他受傷后給自己惹上麻煩,所以欲拉著他一起跳馬車而已,根本不是他所認為的那樣:為了救他,而將自己的身軀做了抵擋傷害的盾牌!

若是她知道後面會有一截尖利的斷木等著她……

不等她緩過勁來開口說話,更糟糕的事情發生了,殘破的馬車忽然動了起來,沿著濕滑的道路一路滾,一路滾……

江子萱只覺心臟都已經提到了嗓子眼,來不及深想,下墜的恐怖感覺便緊緊包圍住了她,馬車終於還是從山上掉了下去。

那樣恐怖的時刻,人總是會下意識抓住身邊的東西。江子萱不例外,公子岩也不例外,他們好似兩個孤獨而無助的小獸,緊緊摟抱住了對方,等待著厄運的降臨……

馬車裡,長笙公主不斷的打量石尉寒,眼中帶著小心翼翼,一路行來,已經快有一個多時辰,他卻一句話也沒有和她說過。

想到太后的叮囑,她始終不敢發怒,可是難免感到委屈。這委屈,就像是水滴一般,一滴一滴,最後終於將最堅硬的石頭也刺穿了,她再也壓抑不了自己的情緒,嗚嗚嗚哭了起來。

石尉寒正襟危坐,目不斜視,似乎沒有聽到她的哭聲。

「大郎,嗚嗚嗚……你為何如此對我?我做錯了什麼……嗚嗚嗚……要你如此的對我?」

石尉寒沒有回答她的問題,抿了唇,依舊不看她,冷冷反問道:「你怎麼知道我在山上?」

這一問,長笙公主的哭泣立時停止了,表情獃滯五個數,而後心虛的將視線移到一旁。

「你是不是找人跟蹤我?」

「我……」

「我早已經跟你說過,我不是謝安然,不會任由你控制!這是最後一次,你最好記好了,下次再犯,縱使你是公主,我也不會輕饒!」

說完話,他也不看長笙公主的反應,徑直大喊道:「停車!」

車夫雖然是公主的人,卻也不敢不從他的命令,立時吆喝著將馬車停穩。

石尉寒毅然走了出去,待他步行回到石家,身上已經堆了一層厚厚的積雪。石夫人一見到他這副模樣,大驚失色,道:「這大冷的天氣,你難道就不知道坐馬車嗎?步行回來,凍壞身體可怎麼辦?」

聞言,他身體一僵!

早些時候,他氣過了頭,將江子萱一人丟在了山上,那裡沒有馬車,若是她負氣步行下山,那該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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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本無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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